裴元修和藥老離開內院,去忙他們自己的事;素素讓小霓和習習到內院門口候着,不讓人輕易的進入,並警告他們沒有傳喚他們自己也不能進來;而她自己,就候在外面的竹林中。現在,這個寬大而空洞的房間裡就只剩下我,還有靜靜的坐在臥榻上的妙言。
我脫下鞋子,盤腿坐在牀邊的時候,又擡頭看了她一眼。
我的女兒,平時一刻都閒不下來的小猴子,這個時候就這麼靜靜的坐在那裡,漆黑的眼鏡裡如同這個屋子中寧靜的氣氛一般,連一點波瀾都沒有,我只能在最安靜的時候,聽到她的呼吸聲,一呼,一吸,慢慢的,彷彿要綿延到無限。
可是,我不能讓她的生命,這樣的綿延。
想到這裡,我放在兩邊膝蓋上的手微微的用力,攥緊了拳頭。
蓮花盤坐的姿勢,可以幫我進入精神境界的最深處,去回憶曾經看到過,記住過的東西,和我上一次回憶軟帕上的地圖,從而在海上追蹤顏輕涵的船隻一樣,唯一不同的事,這一次,不可同日而語。
我從在鐵家錢莊拿到免死玉牌,到出海,開始回憶那軟帕上的地圖,前後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雖然很勉強,並且也讓我受了一點傷,但終究還是能勉強回憶起來。
但,神效集不同。
我在宮中抄錄過那本書,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了,那已經超過了我能夠尋找的最深記憶的極限。
而且,地圖只是很簡單的畫面,但神效集,卻是整整一本醫書。
我,沒有把握。
或者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當我睜開眼,看着面前木訥呆滯的女兒,就有一股怒氣從心底深處燃燒起來。
我不能讓我的女兒這樣度過她的一生,她應該可以哭,可以笑,可以享受愛情的喜悅,承受失去的痛苦,但絕不應該就這樣,消耗她的生命。($>>>棉、花‘糖’小‘說’
想到這裡,我握緊了拳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風,吹過外面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恍惚間,好像雨水也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拍打在青翠欲滴的竹葉上,將整個天地都清晰得那麼清新起來。
我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可是,眼前一片模糊。
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覺得眼前下了很大的雨,從天而降的大雨織成了一張密密的雨幕,將我的視線完全的遮蔽,模糊了。
不行!
我握着的拳頭一緊,急忙閉上了眼睛。
強迫自己安靜下來,靜靜的坐着,慢慢的,我聽見周圍的聲音彷彿平息了許多。
雨,好像小了一些。
雨水清新的,卻微微帶着水腥味,和書本淡淡的油墨香味交織在一起,縈繞在了周圍,那是集賢殿獨有的一種的味道。
然後,我再睜開眼睛——
這一次,我不在雨中,而是置身在一個寬大的,帶着雅緻氣息的房間,周圍恍惚着出現了很多人影,都安靜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這是集賢殿,傅八岱教皇子和官家子弟唸書的地方,我的心猛地一跳,急忙就低下頭去,眼前,一下子閃過了一本書的殘影。
但,立刻,什麼都看不見了!
“啊——!”
我幾乎按捺不住的,發出了一聲懊喪的呼喊,頓時感到胸口一陣劇痛。
那劇痛那麼真實,好像現實中有人狠狠的一拳打在了我的胸口,幾乎要將我的肋骨都打斷,將內臟都要打碎一樣,我發出那聲呼喊之後,立刻又發出來一聲痛呼,頓時整個人都蜷縮起來,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可是,眼前仍然什麼都沒有,只有那一室的安靜,和對面的妙言那茫然的眼神。
我伸手捂着胸口,那裡傳來的鈍痛幾乎讓我窒息,我只能深深到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忍耐住。
可是——
不只剛剛感受到的劇痛,另一種痛楚,也在同樣擊打着我。
我像是被兩隻無形的手在狠狠動錘擊着,不知道怎麼抵抗,也完全防禦不了,這樣的絕境幾乎要讓我崩潰發瘋,我看着妙言茫然無知的表情,漆黑無神的眼睛,明明什麼聲音都沒有,卻感覺有數不清的尖叫聲在耳邊迴響,而那聲音,全都是我自己發出的,尖厲的,撕裂的,好像要把人都撕碎一般。
不!
我一下子伸手,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是,即使捂住自己的耳朵,甚至伸手抱住自己的頭,也完全沒有辦法抵擋那些聲音,因爲那根本不是從任何人的口中發出,也不是從耳朵裡傳來,而是我的心裡在不停的悸動,在拼命的嘶吼。
慢慢的,我的鬆開了抱着頭的手。
那些聲音還在不停的尖叫着,嘶吼着,我就這麼聽着,感受着,漸漸的,我的視線也變的模糊了起來,和剛剛在回憶中一般,但不是看到了模糊的雨幕,而是視線中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血紅的陰影。
我的眼睛,變的充血通紅了起來。
我不能認輸,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就這樣過完她的一生!
想到這裡,我狠狠的咬着自己的舌尖,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但這一次,根本不等我看清任何東西,甚至來不及感覺周圍到底是什麼氣氛,視線中那一片血紅一下子蔓延開來,好像一片洶涌的潮水,朝着我鋪天蓋地的用來,我甚至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就被那血紅的潮水狠狠的朝我撞擊過來。
“啊——!”
我猝不及防,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頓時,喉嚨裡一陣腥味涌了上來。
但我一下子咬住下脣,硬生生的將這股腥味嚥了下去!
只是,這一用力,下脣被咬破了,舌尖仍舊嚐到了一股甜腥味,在口中蔓延開,我顫慄了一下,擡頭看着妙言,頓時感到一陣眩暈,一下子從牀上栽倒下去,重重的跌倒在地。
“啊!”
我發出了一聲慘呼,而就在這時,大門被一下子推開了,裴元修站在門口,一看見我倒在地上,立刻驚訝的跑了過來:“青嬰!”
我被他抱起來,抱在懷裡,感覺到他急促的氣息和劇烈起伏的胸膛,彷彿也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尤其看着我脣上幾乎染上了血色,他頓時嚇得臉色也蒼白了起來:“你怎麼了?”
“……”
我奄奄的看着他,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他也不等我開口,一用力將我抱起來放到牀上,等到靠在牀頭,呼吸稍微平復了一些,他才問道:“怎麼回事?”
“……”
“青嬰,你到底怎麼了?”
“……”
我看着他焦急的模樣,只覺得滿腹辛酸,甚至痛苦,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輕輕的搖搖頭。
他皺着眉頭看着我,那眼中也有分明的傷痕,這個時候伸手過來,輕輕的捧着我汗溼的,冰冷的臉頰,讓我擡起頭來看着他:“青嬰。”
“……”
“你——你不要讓我擔心。”
“……”
“妙言這樣,你不能再受傷!”
“……”
“不論發生任何事,我不能讓你受傷。”
“……”
“我不能失去你!”
“……”
“明白嗎?!”
他說着,捧着我臉頰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微微的用了一下力,幾乎將我捏疼了。我在他的手心裡,有些倉皇的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只覺得滿腹的辛酸,卻不知從何說起。
但,他還是捏着我的下巴不放,又用力的說道:“明白嗎?”
“……”我無助的,終於輕輕的點了點頭。
這一次,他才勉強的鬆了口氣。
但是,我卻感覺到他的目光在關切之外,似乎還有一絲別的東西在閃爍着,這一刻的敏感讓我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下意識的問道:“怎麼了?”
他看着我,卻反倒沒有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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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剛剛我準備回憶神效集的時候,他和藥老都已經離開了內院,我只讓素素在門口守着,不讓任何人進來,剛剛他顯然是聽見了我的慘呼才進來的,但——他怎麼會又到這裡來了?
我心中越發感覺到不安,看着他道:“元修,到底怎麼了?”
“……”
“你剛剛,是一直在門外等着的,對嗎?”
“……”
“你是有什麼事要做,還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你要來告訴我?”
“……”
他的目光閃爍得更厲害,我幾乎已經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他的猶豫不定,看到他心裡的千言萬語,但這一刻,他卻遲遲沒有開口,只是伸出手來,輕輕的拂過我臉上一縷汗溼的鬢髮,捋到了耳後,然後看着我,眉心深深的蹙起了幾道溝壑。
我的心裡更加的不安了起來,下意識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到底怎麼了?”
“……”
“你告訴我!”
他的眼神越發的閃爍不定起來,像是一個人走到了懸崖邊緣,但身後的路卻已經完全斷絕,不知道接下來的這一步到底應該往何處邁一般。猶豫了很久,他終於對上了我的目光,開口說道:“我告訴你,但你要怎麼做?”
這一刻,我立刻感覺到了什麼,而心已經沉了下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
“揚州傳來消息,劉輕寒對他的罪行供認不諱。”
“……!”
“已判斬立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