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秀站在我身邊看着我一直出神,到最後連碗裡的飯菜都涼透了,她終於彎下腰來,輕輕地說道:“姑娘,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我擡頭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水秀,你之前你太廟幫我求的那道靈符,是護國法師親手畫的嗎?”
水秀點了一下頭:“他們說是啊,說很靈驗的。
麗妃,南宮離珠……她原本就是裴元灝最心愛的‘女’人,裴元灝不讓別的人接觸護國法師,但南宮離珠當然可以是所有人的例外,只不過,如果我要打聽關於這位法師的事情,打聽到誰身上去,也萬萬打聽不到南宮離珠面前去。
於是,我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派杜炎再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出城去西郊一次,而我在家裡坐着無聊的時候,楊金瑤派人過來問候了一下我,昨天我已經讓人去通知了她,告訴她自己無恙,原以爲她今天應該還會過來和我說說話,但她卻沒有。
她派來的那個丫頭給我見禮之後,我正要讓采薇領着她去喝茶吃點點心,又順口問道:“你們老爺今天在家嗎?”
“老爺今天不在家,上朝去了。”
“那你們夫人今天沒有過來,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倒也沒有,”那丫鬟搖了搖頭:“但老爺出‘門’的時候吩咐了,讓夫人最近不要出‘門’‘亂’走,所以今天夫人就沒有過來這邊。”
“……”
我倒是愣了一下。
要說楊金瑤在這京城裡,必然朋友不少,但成親之後,她走得最勤的也就是我這邊,吳彥秋不讓她隨便出‘門’,是不是不願意讓她來我這裡?
這麼一想,我又覺得自己有點想得太多了。
應該也不至於吧。
於是,我也沒有再問什麼,而等了半天,杜炎終於回來了,風雪很大,他回來的時候臉‘色’都凍得蒼白了,肩膀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回來第一件事就向我覆命,我急忙水秀給她夫君倒熱茶來,然後問道:“怎麼樣?”
杜炎說道:“西邊的路已經別封了。”
“什麼?!”
我驚了一下,他仍舊平靜的說道:“我出城去看了,所有通往西郊的大路小路,全都被封鎖,來往的行人都要被查。”
“那,其他地方呢?比如東郊,南郊。”
“那些地方都通行無阻,沒有被查。”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
怎麼回事?
如果說之前宵禁的事還有可能是因爲最近臨近過年了,皇城自然要加緊管理,但這一次封鎖去西郊的路,就顯得有些司馬昭之心了,況且,其他的路都沒有被查,獨獨是西郊——
難道,真的是因爲我在查護國法師的事,而被裴元灝知道了嗎?
杜炎突然開口道:“夫人。”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嗯?”
他說道:“怕是那天,吳大人已經有所察覺了。”
“……”
我愣了一下。
那天我讓他跟蹤吳彥秋去了西郊,找到了衝雲閣的所在,後來也被吳彥秋碰了個正着,雖然我用跟蹤他以調解他們夫‘婦’之前的關係爲藉口勉強把當時的局面‘混’了過去,但現在一想,吳彥秋可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沉浮宦海多年,不是一個那麼容易被人糊‘弄’的人。
就算當時他滿心滿意想的都是楊金瑤,但事後,腦子冷靜下來,也就能想得多一點了。
只怕,那天我的真正目的,他已經猜出來了。
所以,第二天,京城就開始宵禁,並且出城的檢查也變得嚴格了起來,這必然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他只是戶部尚書,而不是兵部的人,必然是他報告了裴元灝,裴元灝纔會下這樣的命令。
而昨天,我去了一趟集賢殿,今天,去西郊的路就被封鎖了。
看來,我在京城的一舉一動,是時刻都落在裴元灝的眼的……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有些喪氣。
雖然事先也知道,回到京城必然沒有在別的地方那麼自由,但一想到,自己可能已經離某些真相很接近了,卻被人不軟不硬的拒在‘門’外,那一層窗戶紙怎麼樣都捅不破,越發讓我感到無力起來。
不過,事情也不是全無轉機。
我在家裡呆到第三天,這天,下了半個月的雪終於停了,天空微霽,藍天白雪,整個大地都變得清晰明朗了起來。
我剛剛吃過早飯不久,小霓就進來稟報,宮裡來人接我了。
出去一看,又是之前那位公公,正規規矩矩的站在馬車旁邊,一見我出來,笑眯眯的說道:“夫人。”
“公公又來了。”
“是啊,上一次事情辦得好,小主子開心,賞了奴婢不少東西,所以今天這件差事,奴婢又搶着來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公公這是能者多勞吧。”
他也笑了笑,然後一擡手:“夫人請上車吧。”
我想了想,倒也沒有拒絕,而且,那天被我踢到‘門’後的那本起居注,我原本也想要在去看看的,便帶着采薇和杜炎,又上了車。
和那天一樣,進了宮‘門’。
等到了集賢殿,念深已經在大‘門’口等着我了,他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不知站了多久,一看見我們下了馬車,立刻高興的走下來:“青姨!”
“殿下。”
我也微笑着看着他撲上來,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古人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現在看他也頗有那樣的意思,比起那天剛剛重見我時的不忿和難過,現在的他開心得彷彿又回到了過去拿無憂無慮的孩子的模樣,笑着說道:“我還擔心青姨不肯來呢。”
我微笑着說道:“我上次不是跟殿下說了嗎?只要有來有回,我當然願意再進宮來見殿下的。”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一次接我進來,其實就不爲什麼事,純粹只是他想要見我了,趁着天氣晴朗,只有風吹過的時候,會把屋頂積壓的雪吹下一些細碎的雪沫來,我便和他一起在這集賢殿裡閒逛着,一邊閒談。
我知道,他已經唸完了大學庸,他做的章,傅八岱也給過讚譽。
我笑道:“那,你父皇喜歡你做的章嗎?”
這麼一問,就看見念深腳下的步子滯了一下,臉‘色’在晴朗的天‘色’下也微微的黯然。
我立刻心裡咯噔了一聲:“嗯?”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有些沉悶的說道:“父皇不太喜歡我做的章。”
“哦……”
“父皇總是說,我的章太軟了。”
“……”
“他不喜歡。”
“……”
一聽他這麼說,我不由的皺了一下眉頭。
裴元灝未必不喜歡這個兒子,但對於這個“太子”,他的確多有些不滿,從之前在揚州跟我說話的口氣我就有感覺了,現在聽念深自己說起來,也就更明白了,一個人的章自然是表達這個人內心,志向,最好的證明,裴元灝說他的章太“軟”了,就跟他一直不滿這個孩子的脾‘性’溫和柔順是一樣的。
念深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着我:“父皇還經常說我‘婦’人之仁。”
“皇帝陛下這麼說的嗎?”
“嗯。”
“他爲什麼要這麼說?”
“就是前一陣子,父皇下旨,把楊萬雲手上的幾筆生意都收回來了,我就上書勸諫了父皇。”
我的心裡一動,但也不動聲‘色’:“殿下爲什麼要爲這件事勸諫皇上呢?不過是幾筆生意而已。”
念深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回頭看着我道:“不是那麼簡單的。”
“哦?”
“青姨,父皇這麼做,是爲了錢。”
“……”
“前些年,朝廷頒佈的新政,實際上在各地的稅收已經提升了不少,庫房裡的銀子比起父皇登基的時候增加了一倍都不止,但父皇還要收回那幾筆生意……”
我試探的笑道:“這有什麼不好?”
“青姨,”他的眼裡泛着深深的憂慮看着我:“國家,只會在一種情況下,想要大量的‘花’錢。”
“……”
“父皇現在這樣忙着,只有一個可能。”
“……”
“就是爲了——”
他說到這裡,又頓住了,像是不敢把那兩個字說出來,只怕說出來,就會一語成箴,一切變得無法挽回。
但,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了。
其實,在當時裴元灝在楊萬雲的壽宴上頒下口諭,收回那幾筆生意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
他目前的政策正在緊縮,在“賺錢”,而國家囤積那麼大量的財富只爲一件事——
打仗。
雖然傅八岱之前跟他提過的,希望國家在十五年內不要有戰事,他在儘量的保持這一點,不過,總有些人不會按照他的心意行事,譬如——動作最大的江南。
裴元修要挑起戰事,是隨時的,裴元灝雖然不想打仗,但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坐以待斃,準備那麼多錢,就是爲了這一點。
也就是說,現在的朝廷,在慢慢的進入備戰狀態。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也沉重了一些。
也許,戰爭,真的會在我們想不到的日子裡,一觸即發。
我想了想,看着念深黯然的神情,說道:“那,殿下上書勸諫,皇帝陛下說了什麼?”
念深說道:“那一天,父皇把我叫到御‘花’園,我剛剛問過安之後,他就讓‘玉’公公拿了一根荊條扔到我面前,要我去撿。”
“……”
“我一拿,手上就被扎出血了,父皇就冷冷的問我,是不是痛。”
“……”
“我點頭,然後父皇把那根荊條撿起來,用刀把上面的刺全都剔除了,然後再扔到我面前來。”
“……”
“他說,朕動刀,就是讓你能好好的,拿穩這個東西。”手機請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