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過程的確是漫長的,但他真的一聲都沒吭,硬生生的扛了下來,可是我能聽到他的汗水吧嗒吧嗒的滴落到我的手背上。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那大夫說道:“好了。”
說完,他自己都長舒了一口氣。
裴元灝沒有說話,像是又咬了一下牙,然後說道:“好吧。”
說完,才慢慢的放開了我的手腕。
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並沒有真的弄疼我,否則以他的力氣,只怕捏斷我的手腕都有可能,但當他放開的時候,我立刻就感到手腕上一陣涼,是他的汗水,把我的手腕也弄溼了。
我試探着伸出手,碰到了他的肩膀,那裡已經纏上了厚厚的繃帶,繃帶從肩膀一直延伸到了手臂,還有他的手背上,裹得嚴嚴實實的。
若只是刀劍造成的皮外傷,不至於包紮得這麼多,我回想起剛剛碰到他手背上的傷處,一片血肉模糊,恐怕還被那些箭矢上帶着的火焰給燒傷了。
我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傷到筋骨了沒有?”
他轉過頭來,用纏着繃帶的那隻手握住了我的手,然後說道:“你看,沒事。”
“……”
我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把手抽了回來,然後說道:“那陛下好好休息吧,這樣的傷,最近是不能再動這條手臂了,免得留下沉痾。”
那大夫也急忙說道:“是的皇上,這些日子必須要靜養,每日換藥,萬不可再動這隻手了。”
裴元灝嘆了口氣,說道:“朕知道了。”
那大夫又長長的鬆了口氣,像是撿回一條命似得,說道:“那,微臣先下去爲皇上熬藥了。”
裴元灝點點頭,他急忙退了出去。
他剛一出去,我也站起身來:“陛下好好休息吧。”
他急忙說道:“你要去哪裡?”
“葉飛受了傷,我也要過去看看他的情況。”
“……”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好吧,你去吧。”
我點點頭,退出了這個帳篷。
不過一退出去,才發現自己也有些麻煩,這裡沒有一個專門來服侍我的人,其木格也沒有跟着來,營地裡一片混亂,大家都在各幹各的,我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理睬,更不知道他們把葉飛帶到哪裡去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一陣有些熟悉的腳步聲走過來:“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忙說道:“鐵面王伯伯,我想找葉飛,看看他的傷勢怎麼樣了。”
“就是那個救下你們的年輕人?”
“是的,就是他。”
“他在本王的帳子裡,你跟本王來吧。”
“好。”
我急忙跟着他走過去,走了兩步之後,他纔回過神來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伸手過來拉着我的手,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丫頭,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纔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我的手被他粗糙的大手緊握着,感覺到他的掌心的溫度,輕聲說道:“也沒有什麼。”
他知道我不願意多說,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我跟在他身後,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鐵面王伯伯,我問你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
“你在海上守了那麼多年,真的值得嗎?”
“……,爲什麼突然又問這個?”
“我只是突然想要知道,當初你爲了母親,受她的託付去做這件事,而你在海上漂泊了那麼多年,什麼都沒有得到,甚至——這麼多年,連她一面都沒有再見到。”
“……”
“你的心裡,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他哈哈一笑:“有什麼好不甘心的?”
“……”
“沒錯,這麼多年了,本王連她的一面都沒有再見到,甚至——連她走的時候,本王也錯過了。”
“……”
“可是,她是什麼樣子,本王記得清清楚楚。”
我說道:“都這麼多年了,難道不會忘嗎?”
“……”
“要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不久是時間嗎?”
“沒錯,要忘記一個人,只要有時間就能慢慢的忘記。”
“……”
“但那是普通人。”
“……”
“你娘,不是。”
“……”
我怔忪了一下,停下來望着前方,陽光下隱隱的能看到那寬闊的肩膀,如山一般堅毅,給人一種山海不可移的感覺。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所以母親纔會託付他吧。
鐵面王回頭看着我,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了。”
然後,繼續跟着他往前走去。
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他的帳篷裡。
剛一撩起簾子,就聞得到了裡面涌出來一陣強烈的血腥味,差一點薰得我倒退一步,聽到裡面的腳步聲凌亂,還有人在說道:“小心一點。”
“把藥拿過來。”
“繃帶,快!”
好像大家都在忙碌着,我頓時又有些緊張,想要往前走,但帳篷裡的光線就不夠那麼好了,我什麼都看不清楚,鐵面王拉了我一下,然後說道:“他們還在給他處理傷口,上藥包紮,你不要過去,會添亂的。”
我只能站在原地。
聽着那些人緊張的聲音,亂糟糟的腳步,再回想起之前葉飛跟那些人以命相搏的時候的慘烈,幾乎都能想象得到現在他的傷有多重,鐵面王看了一會兒,也說道:“這個小子,就像不要命了一樣。”
我忙問道:“他到底怎麼樣?”
“他身上一共中了十八刀,有四刀,幾乎致命。”
“……”
“還有一刀,差一點就把他一條膀子給卸下來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那他——”
“沒事,不過肩膀上那麼深的刀口,恐怕那隻手要受一點影響。”
“……”
“這也不算什麼,若是能撿回一條命,也算不錯了。”
我有些難以想象,記憶中還有葉飛那張高傲的臉,對任何的人和事都冷冰冰的——當然,我知道也不是任何人,就像之前我當着他的面說到阿藍的時候,他的情緒就明顯有些崩潰了。難道,真的是阿藍出了什麼事,纔會讓他這樣一反常態?
我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鐵面王道:“早就昏過去了,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受罪。”
我沒有說話。
的確,身體上的痛苦,我已經能夠想象了,但我不知道的是,他的內心到底在經歷着什麼樣的煎熬,讓他即使捱了那麼多刀,竟然還要不顧一切的往前衝。
我輕嘆了口氣,趁着那些人還在給葉飛處理傷口,我轉頭望向鐵面王,問道:“對了鐵面王伯伯,現在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他知道我在問什麼,冷笑了一聲,說道:“本王倒是小看了他們。”
“……”
“看來,他們已經知道本王和你們會約定什麼,所以纔會狗急跳牆,企圖殺了我們,這樣就能一勞永逸。”
“你的意思是,勝京那邊,可能也已經——”
“沒錯,若不是到了絕路,他們也不會想出這樣的法子。”
我想了想,也點了點頭:“是啊。”
之前鐵騎王他們的圍點打援的戰術,就是想要把草原上所有支持勝京八大天王,或者說支持洛什的部落全都打下去,這樣一來,勝京就會變得孤立無援。
而後來,裴元灝接替鐵騎王打的那一仗,也是威懾力十足,就算還有其他的部落的人想要來幫忙,只怕他們也要掂量一下自己。
所以這些日子,已經沒有聽說再有援軍過來了。
所以,勝京徹底的被孤立了,只要他們的兵馬圍困勝京,接下來,就是時間的問題。
我又說道:“那,鐵面王伯伯你沒有受傷吧?”
他說道:“本王這把老骨頭,可不打算折在這裡。”
從他剛剛說話走路來看,的確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我也就放下心來。
我安靜的站着,聽着那些人忙亂的腳步聲,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他們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有一個人過來低聲報了鐵面王幾句話,他對我說道:“傷口已經處理完了。”
“那他——”
“還昏迷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
“哦。”
“他失血太多,而且這個人——不太像想要活下去的樣子。這樣就難辦了。”
“什麼意思?”
“這麼重的傷,人事已經盡了,就要看天意,或者說看他自己。”
“……”
“他若自己想要活下來,就得自己撐過去,如若不然,咱們就白花了半天功夫了。”
我愣了一會兒,才恍惚着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葉飛的傷太重了,他們能做的已經都做了,現在就只能看他自己的意志力,能不能夠撐過這段最痛苦,也是最艱難的時候了。
正好這時,又有人走進來說了兩句,好像是外面還有什麼事,鐵面王準備出去處理,又回頭對着我道:“你要留在這裡?”
“嗯,我守着他,他這麼重的傷,身邊也不能一個人都沒有。”
“也對,那你就待在這裡,本王讓人守在門口,有什麼事情你吩咐他們便是。”
“多謝鐵面王伯伯。”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我這纔回過頭來,摸索着慢慢的走到了牀邊,坐到牀沿,才聽見了葉飛很輕很輕,幾乎細不可聞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