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我的眼淚一直沒有幹,即使坐在馬車上,被不斷掀起簾子溜進車廂的夜風吹乾了臉頰,但眼睛也始終是溼漉漉的。念深似乎也感覺到我心裡始終不平的哀慟,他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直坐在我身邊,握着我的手,讓我靠着他。
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讓人猝不及防的,讓人無所適從的,我掩飾得不能算太好,但也終究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
只是,我沒能讓楊金瑤哭出來。
就在我心裡一陣陣酸楚不停翻涌的時候,搖晃的馬車停了下來,念深往外看了一眼,說道:“青姨,到了。”
我也沒往外看,只輕輕的點了點頭,已經有人上前來撩開簾子,扶着他跳了下去,念深站穩之後,又轉過身來,伸手扶着我的手臂,小心的將我扶了下去。
雖然已經入春了,但夜裡,風還是有些冷。
我剛剛哭過,鼻子還有些堵塞,又被冷風一吹,整個人都有些哆嗦,抱着雙臂正要往前走,就看見前面長長的通道里,幾個人影正慢慢的朝我們走了過來。走近了,藉着兩邊的人手裡提着的燈籠的光一看,纔看到是裴元灝。
念深一驚,急忙上前跪拜下去,我也立刻向他行禮。
裴元灝說道:“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呃,吳夫人身體不太好,我們多留了一會兒。”
“她說什麼了嗎?”
“也沒說什麼——哦,她叩謝父皇天恩。”
“……”
裴元灝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早點回去吧。你母后今天好了很多,一醒過來就到處找你,你卻是在外面玩了一天。”
“是,兒臣知錯了。”
念深聽了,急忙磕了一個頭,從地上站起身來,便匆匆的走了。
然後,裴元灝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一伸手便抓住了我的胳膊,用力將我拉了起來。
我也從善如流的站起身來,他一看着我的眼睛,立刻皺了一下眉頭。
“哭了?”
“……”
“那個吳——楊金瑤跟你說什麼?”
“……”
“還是你跟她說什麼了?”
我鼻子發酸,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看着我泫然欲泣的雙目,沉默了許久,終於輕嘆了一聲,拉着我胳膊的手用了一點力氣,將我拉到他的面前:“早知道就不讓你去了,明明是你撮合了他們,這個時候,難受也一定是你。”
聽他這麼一說,我更難受得說不出話來,他又嘆了口氣:“好了,先回去。這裡冷。”
說完,便牽着我的手,轉身往宮裡走去。
我的心裡正難受,被他這樣牽着,更覺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但他卻並不安慰我,甚至也不看我,只是用一隻大手緊緊的包裹着我有些冰冷的手,不輕不重的揉捏着,慢慢的往前走去。
我壓抑了許久,終於輕輕的問道:“陛下,吳大人——有他的消息嗎?”
他也不開口,只輕輕的搖了搖頭。
“河南那邊的人,有找嗎?”
“一直在找。”
“那——”
“黃河……你是知道的。”
聽到他這一句,我心裡更是痛如刀割,眼淚又一次決堤,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有幾滴被風吹着,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啪嗒幾聲,但他也沒有回頭,只是一邊往前走,一邊平靜的說道:“有一些事,是命中註定的,如果這就是上天對他們,或者說,對那個楊金瑤的考驗,她就必須要承受。”
“……”
“朕能賞賜的,只有這麼多,但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還是要看她自己。”
“……”
我更是淚如泉涌。
他原本是頭也不回的拉着我往前走,但這個時候感覺到我越哭越厲害,終於還是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我,看着月光下我的滿面淚痕,輕嘆了口氣,走到我面前,伸手捧着我的臉:“你這又是怎麼了?”
我被他這樣過分親暱的舉動弄得有點僵硬,急忙想要躲開他的手,但他卻捏着我不放,伸手從袖子裡摸出一塊柔軟的絲帕來,輕輕的擦拭着我的臉頰。
我躲不開,只能在他的手心裡放肆的流着淚。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絲毫沒有要收斂的意思,反而氾濫一般的在臉上肆虐,他終於也知道了自己的無能爲力,只能輕嘆了口氣,用已經被淚水濡|溼的手掌捧着我的臉,柔聲說道:“朕知道你難受,但朕不准你哭壞自己的身子,否則,朕會不高興的。”
“……”
他就這樣陪着我,而我,也終於慢慢的在他的掌心裡停止了哭泣。
這一下,他的掌心幾乎全都是我的淚。
這個時候,他輕笑了一聲,說道:“難怪人家都說,女人是水做的,朕還以爲,你的眼淚在過去就已經流乾了,沒想到,你還是會哭。”
我咬緊了牙,也不說話,他用手帕再胡亂的擦了一下我的臉頰,然後說道:“好了,快回去了,不然你真的會着涼的。”
滿是濡|溼淚痕的臉上被風一吹,的確滲着涼意,我被他抓着手腕轉身往前走,而玉公公他們遠遠的跟着,就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一直拐過一個路口,我往前一看,突然停下了腳步。
“去哪兒!”
這條路,不是回宜華宮的路。
他回頭看着我,說道:“去朕的寢宮。”
我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我不去!”
這麼晚了去他的寢宮,這種虧我不是沒吃過,再說,就算現在外面走動的人少,但後宮有多少雙眼睛都盯着他的寢宮,我不是不知道,現在跟他去寢宮,只怕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又要鬧翻天了。
看着我牴觸的樣子,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說:“妙言在那裡。”
“什麼?”
“妙言在朕那裡,已經睡了。”
“……”
“你不過去看她?”
我的眉頭立刻一擰:“爲什麼在你那裡?”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妙言是朕的女兒,她爲什麼不能在朕的寢宮?”
“……”
我被他這句話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但誰都知道這也不應該,他那麼多的子女,幾乎都沒有留在他的寢宮,他的身邊過過夜,就算妙言,也只是之前行過招魂之法後,在他的寢宮留宿過,但現在這樣……
我忍不住擡頭瞪着他,他卻微笑着看着我,那笑容,多少有些無賴的行徑。
半晌,他才說道:“朕原本打算這些天好好的陪陪你,也陪陪妙言,但出了那件事,我們兩就一直在忙,而她也沒人管,快成野孩子了。趁着這兩天朕剛剛把戶部的事情處理完,也累了,想跟你們在一起好好的休息休息。”
“……”
就算兩天沒人管,也不至於就成野孩子了。
看着我不甚開心的樣子,他倒是笑了笑,仍舊拉着我往裡走,走進院門的時候,小福子還在門口守着,一見我們回來了,立刻迎上來跪地請安。
裴元灝問:“公主怎麼樣了?”
“回皇上的話,公主已經睡着了,奴婢在外面守着,一直沒聲音。”
“嗯。”
他點點頭,然後便帶着我走進去。
剛剛走到門口,小福子突然又說道:“皇上。”
“嗯?”
他偏過頭去看着他,小福子小聲的說道:“早些時候,貴妃娘娘那邊派人過來了。”
“……”
一下子,我覺得夜都安靜了一下。
裴元灝的氣息一頓,目光閃爍了一下:“什麼事?”
“想來看看,皇上什麼時候能過去看看。”
“……”
“聽說貴妃娘娘這幾天,一直精神不太好,東西也不怎麼吃。”
小福子一邊說着,一邊還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大概也擔心會得罪到我,裴元灝的眉頭果然擰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叫個太醫過去給她看看。”
“是。”
小福子長鬆了一口氣,急忙轉身走了。
裴元灝推開門,牽着我走了進去。
已經入春了,宮裡的地龍早就沒有燒,但屋子裡還是比外面暖和很多,一進屋,那股融融的熱氣就薰得我微微的顫慄了一下,我也不多看,直接向着內室走去,果然看見他的牀榻上,被子裡高高的拱起了一塊來,不用掀開也知道,是妙言在裡面睡着。
我皺了一下眉頭,正要伸手去撩被子,就被他從後面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哎,你做什麼。”
“叫醒她,帶她回去。”
“做什麼要叫醒她?”
“這——總不能讓她在這裡睡一晚吧。”
“爲何不可?朕準了的。”
“……”
我一時間氣短,只怕自己跟他爭執下去又要被氣得憋過去,沉默了許久,我才說道:“陛下,小孩子福薄,你這樣寵她,我怕她受不住。”
“有什麼受不住的,她是朕的女兒,是王朝的公主!”他嗔怪的瞪我一眼:“別人受不了的,她也受得了!”
我被他這樣的無理取鬧氣得直喘。
他反倒還理直氣壯,伸手撩開被子的一角,露出妙言亂蓬蓬的頭髮,紅着一張小臉,小嘴嘟嘟的,睡得只打呼。
他說道:“過兩天,朕還要帶她出去呢。”
我一愣:“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