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些奇怪,平時她們進來都從不敲門的,怎麼今天這麼有禮貌了,但我也只是應了一聲,然後就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推門走了進來。
我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想起來,昨天那個小丫頭被我砸傷了,而且她們也怕我會再耍什麼花招,所以不會再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過來了。
這個男人大概與我相仿的年紀,相貌平凡,但氣息顯得非常的沉穩,他走進來之後,還對着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才拎着食盒走到了桌邊。
倒是很客氣。
這一回,我也學乖了似得,沒有再像之前那樣鬧騰,而是等着他一樣一樣的把飯菜放到桌上,又對着我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出去。
我走到桌邊,飯菜和之前送來的無異,也算豐盛。
但我沒有去碰那些飯菜,而是拿起一隻白煮蛋剝開,吃了起來。
吃了一隻之後,覺得還是不太夠,於是又磕開了第二隻,正吃着的時候,聽見遠遠的一陣腳步聲,一擡頭,就看見韓子桐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的臉色不怎麼好看,眼角還有些發黑,大概是昨晚徹夜不眠忙碌的結果——昨晚直到大半夜,我都能聽到外面遠遠的傳來了一些忙碌的聲音,她突然決定要離開西川,自然下面的人就得忙個不停,她也一定沒辦法好好休息。
所以一看到我,頓時就有些上火的感覺。
她皺着眉頭走過來,看了一眼桌上那些我碰也沒碰的飯菜,和手裡那隻咬了一口的糖心白煮蛋,沒說話,只扶着桌沿坐了下來,我也不吱聲兒,默默的將那隻蛋吃完,這個時候,她擡起頭看向門外,我也擡頭,就看到剛剛那個送飯菜來的男人又走了進來。
這一回,他的手裡端着一碗甜湯。
這個時候,我纔再一次注意到了這個男人。
這座小樓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我幾乎能夠捕捉到整個宅邸裡許許多多的聲音,更妄論這附近的聲響,但他兩次出現,我都幾乎都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看來這個人,應該是個武道高手。
他走過來,將那碗甜湯放到我的面前,我還沒來得及表達什麼,韓子桐就說道:“喝了。”
我說道:“我吃飽了。”
“不是爲了讓你吃飽的。”
“……”
我挑了挑眉毛,看來她也並不打算跟我玩遮遮掩掩的那套把戲,這碗甜湯裡放了什麼也是不言而喻。於是我輕咳了一聲,說道:“你就那麼怕我清醒着嗎?”
“我不怕你,”她冷冷的說道:“我只是怕我自己會一個忍不住,動你。”
“……”
“喝了它。”
“……”
我沉默了一下,低頭看着那碗清悠悠的甜湯,又擡起頭來看着她,說道:“韓子桐,你確定,要帶我回金陵嗎?”
“……”
她愣而一下,像是還沒會過意來我這句話的意思,我已經接着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金陵那邊,應該不止是你姐姐在等着吧。”
“……”
“南宮離珠,她不是也在金陵嗎?”
南宮離珠——這個名字我說得很平淡,這句話也說得很平淡,但韓子桐卻像是被人狠狠的當胸打了一拳,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來,那種痛楚完全不加掩飾的在她的眼中浮現出來。
一看到她這個樣子,我的心裡就更加透亮了一下。
於是,我稍稍的斟酌了一下,然後嘴角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再開口時也多少帶着一點戲謔的口吻:“你的姐姐對上她,只怕已經很吃力了,你確定,還要我再去參一腳?”
“……”
“到時候會是什麼樣子,你能想象得到嗎?”
“……”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
不出所料,我的話讓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幾乎能聽到她一口銀牙咬得格格作響的聲音,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擡起頭來瞪着我:“這些不用你管!”
“……”
“顏輕盈,不管你今天說什麼,這碗湯你都必須給我喝下去。別給自己找苦頭吃,也別逼着我們動手。”
“……”
“喝了它!”
我看了一眼那個男人,他揹着手站在屋子裡,全無聲息的樣子反倒給人一種很強的壓迫感,這個人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但我也知道,既然裴元修從很早開始就已經謀算到了這些事,那麼他身邊的人當然不會全都讓我見,讓我掌握。
而我,也不打算給自己找苦頭吃。
於是我挑了挑眉毛,端起那碗甜湯,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熬得很好,甜味清淡一點都不膩人,如果不是因爲裡面放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喝這樣一碗甜湯應該是一種享受。
我喝完了之後,將碗放下,韓子桐又對我說道:“張開嘴!”
“……”
我平靜的張開嘴對着她:“啊——”
她探過頭來左右看看,確信我沒有耍什麼花招,這才扶着桌子站了起來,然後說道:“你休息一會兒吧。”
說完,便和那個男人一起走了出去。
等到他們關上門,我便慢慢的走到牀邊坐下,不一會兒,就感到一陣沉沉的倦意襲來,眼皮變得有千斤重,我沒怎麼掙扎,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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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的時間睡得有些長。
即使全無知覺,當我再度醒來的時候,也有一種手腳發麻,全身乏力的空虛感,晃晃悠悠的好像在水裡漂着似得。
耳邊,還響着很輕的,潺潺的水聲。
這種感覺很熟悉,而我在混沌中也想了起來,好像當年,我被劉三兒救起來的時候,躺在他那艘搖搖晃晃的小漁船裡,也是這個樣子。
只是這一回,怕是不同。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神智倒是比光線更快一步來到,我已經回憶起來,我喝了韓子桐的那碗甜湯之後昏迷了過去,之後又有幾次,他們在我快要清醒過來,無法抵抗的時候又給我灌了一些湯藥,每一次喝下那些湯藥之後,我就會沉睡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已經不知道被他們帶到了什麼地方。
總不至於,已經到金陵了吧?
這樣想着,我皺了皺眉眉頭,伸出有些綿軟無力的手,撐着身子慢慢的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小牀上,牀上沒有帳子,所以我一眼就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個小小的房間,非常的狹窄,除了身下的這張小牀,還有一邊靠牆的一張桌子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裡是——
我皺着眉頭看了一下,而就在這時,就感覺到整個房間都微微的晃動了一下,我一隻手抓緊了身下的褥子,然後擡頭看向了一邊木製的牆上,一閃小小的,幾乎連人的頭都探不出去的小窗戶。
走過去一看,心中隱隱的猜測已經變成了現實。
我在一艘船上。
而且,是已經起航了的船,江水悠悠,推送着這艘船慢慢的往前行駛着。這個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橘紅色的陽光灑在江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彷彿也被點燃了,一江的火焰讓我一時間有些恍惚。
而兩岸的青山在視線中不斷的往後移着,映在江水中的影子也被船身破開波浪的同時擾得影影綽綽,頗有些動人的意味。
明明這個時候,身體已經很虛弱了,甚至站這短短的一會兒時間,冷汗都不斷的從額頭上冒出來,我卻反而輕笑了一聲,尤其感覺到水流越來越急,也將這艘船更快的送向前方。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不知道古人的詩,會不會在這個時候應驗。
就在我看着外面的景緻出神的時候,門被拉開了。
木製的門,彷彿很長時間沒用過了,拉開的時候發出了刺耳的嘎吱的聲音,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回頭一看,就看見韓子桐站在門口,她見我已經醒來,並且扒着窗框往外看,也皺了一下眉頭,但立刻走進來,道:“你醒了?”
“嗯。”
她又看了我一眼,然後坐到桌邊。
我扶着窗框勉強讓自己站穩,又看了看門口,並沒有人要跟着進來,然後看向她:“怎麼,這一回不給我灌藥了?”
大概自己也對這件事做得不夠厚道,她的臉上微微一曬,但還是倔強的冷着臉說道:“已經上了船了,也不怕你耍什麼花招了。”
我忍着身體的虛弱笑道:“未必哦。”
她擡頭看着我。
我說道:“我想裴元修肯定跟你打過招呼,我這人狡猾得很,哪怕給我一條地縫,我都能逃出去。不然這些天,你也不用天天給我灌藥。”
“……”
“我覺得啊,你還是給我打一副鐐銬,鎖着我,這樣你就不怕我跑了。”
她氣得臉都紅了,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顏輕盈,你別當我真的怕你,我不過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罷了!就憑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要說一副鐐銬,我拿一根線都能拴住你!”
我笑着聳了聳肩:“那好吧,反正我提醒過你的,我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