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皇帝祭的最後一爵酒,然後才現身離開的。”
聽到這句話之後,我沉默下來,想了許久,然後才擡頭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說?謝烽越獄出逃到這裡,又冒險到皇陵來偷窺皇帝祭祀皇陵,就是爲了看他祭最後這一爵酒?”
“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的。”
“那,他的目的是什麼?”
“……”
輕寒也安靜的想了許久,像是終於篤定了什麼,然後轉頭看着我:“你還記不記得,皇帝祭最後那一爵酒的時候,是向什麼方位祭的?”
我立刻回想起來,因爲我是站在祭臺的西南方,所以我很清楚的記得,裴元灝是背對着我。
“他是往西北方祭的。”
“那我們現在,在往什麼方向追蹤?”
“也是西北……”
說的這裡,我的聲音突然啞了一下,驀地擡頭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謝烽等皇帝祭完最後一爵酒,是爲了確認他祭酒的方向?”
輕寒沉聲道:“現在看來,應該是這樣。”
我的腦子一時亂了起來。
如果說,裴元灝在祭祀皇陵之後,最後祭的那一爵酒,跟曾經在這裡駐紮的隴西軍有關,那麼,等待他祭完最後一爵酒,現在隨着祭酒的方向前去的謝烽,他的目的莫非也是隴西軍?
我詫異的喃喃道:“謝烽也跟隴西軍有關?”
輕寒沉默着點了一下頭:“很有可能。”
“可是,”我遲疑地說道:“謝烽的先祖謝大通是前朝的欽天監監正,他們謝家並不屬於前朝八柱國之一,是文官,也跟隴西軍沒有關係。”
輕寒安靜地想了一會兒,說道:“你說的前面幾句話我都同意,但最後一句話我不同意。”
“……”
我一愣,轉頭看着他,他平靜地說道:“朝廷的官員有文武之分,無文武之隔,所有人的關係都是錯綜複雜,相互交織的。也許在你看來,欽天監監正只是一個文官,探究天象,但他們未必和一支駐紮在西北的軍隊沒有關係。”
我只覺得頭都大了:“可是,會有什麼樣的關係呢?”
“……”
這一次,他也沒有說話,而是皺着眉頭想了很久,終於,在又一陣冷風吹過來的時候,我們兩個人都有點扛不住了,正好那邊的侍從走過來:“顏小姐,劉公子,天色已晚,兩位還是趕緊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趕呢。”
我們倆都點頭應了,那侍從便轉身離開,我對輕寒的:“早點休息吧。”
“你也是。”
兩個人便分頭走開,去了各自安歇的地方睡下。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隱隱的聽到地面有震動的聲音,似乎是有到前方探路追蹤的士兵趕回來報信,但因爲風聲實在太大,我也沒有聽清外面的人到底說了些什麼,就又翻身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還沒亮,大家就紛紛起身了。
因爲睡得比我早的關係,妙言精神飽滿的蹦起來,四處溜達了一圈之後又回到我身邊,她指着天邊,對我說:“娘你看,好美。”
轉頭一看,是天邊的朝霞,紅的黃的,粉的紫的,各種色彩交織在一起,彷彿仙女織成的的彩色錦帛被撕裂散佈在天空中,比彩虹還更絢爛幾分。
這樣的美景讓我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是啊,真美。”
“我好久沒有看到這麼美的朝霞了,沒想到這裡還能看到這樣的美景。”
“景色是美了,可我們今天的路就難走了。”
妙言一怔,轉過頭來看着我:“爲什麼啊?”
我笑了笑:“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你沒聽說過嗎?”
她立刻搖頭:“沒有哎,什麼意思啊?”
“這是一句民諺,意思是如果早上出現了漂亮的朝霞,這一天這天氣就不會太好,可能會颳風下雨,不宜出行;相反,如果前一晚看到了漂亮的晚霞,那第二天就會是一個大晴天。”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真有意思。”
不一會兒,伙頭兵就做好了早飯,端過來給我們吃了。
妙言端着那隻小碗,想了想,自己磨磨蹭蹭的蹭到裴元灝身邊去了,等我吃完早飯之後,她回到我身邊,輕聲說到:“父皇不相信我。”
“什麼?”
“我剛剛跟父皇說那句話,可是父皇說,沒那麼要緊。”
“……”
“娘,”她轉頭望着我:“萬一路上下雨怎麼辦?”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只是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竟然會讓這丫頭這麼在意,還特地跑去跟裴元灝說——但他哪裡知道,這一次追蹤謝烽,不是一次普通的追捕那麼簡單,裴元灝也不會因爲一句是而非的民諺就改變自己的行程。
不過,這些話也沒辦法跟她細說,我只微笑着摸了一下她的頭髮。
妙言撅着嘴,嘟嘟囔囔地轉過身去了,這時,已經有侍從在套馬,前面的人都在要和着準備上路了。
我回過頭,看向天邊那燦爛的彩霞。
出發的時候,天邊還是還是七色的彩霞,走了一段時間後,霞光褪去,雲慢慢地往我們的頭頂上聚攏。
等到風起的時候,再擡頭一看,頭頂上的雲已經變了顏色。
風不算大,若是在城鎮裡面,這樣的風在這樣的季節只會吹去人身上的暑氣,但眼下,我們走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風捲着砂礫吹過來,打得人臉上都生疼,即使我們都坐在馬車裡,也會有漏進簾子裡的風來大展神威。
妙言的眼睛裡也進了沙子,我捧着她的臉蛋幫她吹走了,再往外看的時候,一陣一陣的風捲着黃沙盤旋而上,周圍的那些人馬變得有些難以前行,騎在馬上的人都只能用一隻手握着繮繩,一隻手擋在臉上,而那些步行的士兵一個個都眯緊了眼睛。
我看着外面的情形,微微蹙起眉頭,輕寒也撩開簾子看了外面一眼,喃喃道:“不會真的要變天吧?”
我輕聲道:“可能就是一陣風罷了,應該沒事。”
車隊又在這樣的風中慢慢的前進了一段路,大概到了中午的時候,風卻越來越大,完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坐在馬車裡,聽着外面的呼嘯聲,甚至在風聲中還夾雜着細碎的撞擊的聲音,是風捲着更大的砂礫吹到馬車上發出的聲音。
外面的那些人臉上都已經蒙上了布,但這個時候,也已經完全沒有辦法遮擋風沙的侵襲。
這情況,不對……
我想了想,撩開簾子叫來了查比興,他騎着一匹馬跟在我們的馬車旁邊,聽見我叫他立刻就過來了,他的臉上也帶了一張面紗,眯着眼睛問我:“大小姐,什麼事?”
我說道:“你去前面問一下,這樣的天氣我們還能走嗎?”
我沒有說問誰,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點頭應是之後立刻策馬就往前跑去,這個時候風聲比剛剛更大了一些,簾子已經完全遮掩不住,被吹得不斷的翻飛起來,妙言伸手用力的壓着才面前不讓風完全灌進來,過了一會兒,馬蹄聲回到了我們的馬車旁,我撩開一線簾子,只見查比興走在旁邊,大聲說道:“皇上說了,探路官在前面有準備,我們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哦……”
我點點頭,將簾子又放了下來。
可是情況卻一點都不容客觀,再走了半個時辰之後,太陽已經完全消失,甚至連頭頂的烏雲的都看不到了,風聲也越來越強,到最後已經像是龍吟虎嘯,風捲着黃沙鋪天蓋地的襲來,將整個天地都染成了一片昏黃。
我連近在咫尺的馬隊都已經看不見了。
馬車也走得越來越慢,這時,車身突然一頓,我和輕寒還有妙言都傾斜着撲到了車廂的一角,就聽見外面的人在大喊:“不行,車輪陷進去了!”
“趕緊下車,這樣不行!”
這個時候,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我想起在去青唐城的路上遇到的那一隊回部的商人,他們就說過,他們在路上遇到了風沙迷了路,幾乎喪命,看樣子,我們現在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
馬車已經陷到了一條溝裡,風再這樣吹下去怕是車廂都要被吹翻,我們幾個急忙從馬車上下來,我將之前在鳳翔城內買的帷帽給妙言和自己帶上,輕寒他們也早就用面紗蒙在了臉上,這個時候,前面的侍從牽來了幾匹駱駝,原本是走在馬隊的最前方帶路的。
我的臉色都有些發白:“我們還要走嗎?”
侍從大聲說道:“必須得走,如果在這個地方呆着,可能就要被風沙給掩埋掉了。”
“……”
“顏小姐,別猶豫了,快上去吧!”
說着,他們七手八腳的將我和妙言,還有輕寒託上了駱駝,我和妙言同騎一匹,輕寒騎着另一匹駱駝走在我們的身邊。
這個時候,我們也只能這樣,才能勉強在這樣的風沙中前進了。
風沙越來越大,到最後,我只能雙手用力的抱着妙言,在眼前無窮無盡的黃沙侵襲下,慢慢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