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起頭來,看見劉輕寒站在門口,那張銀質的面具在他的臉上,映着屋子裡搖曳的燭光,閃過了一道寒光。
但他的臉色,卻是無比的冷靜。
一看到他,我的呼吸都頓了一下,而那幾個綠衫少女也愣住了,急忙站起身來:“劉公子?”
他一步一步的走進屋裡,說道:“你們不能把她的安全交給其他人,那麼,就交給我吧。”
“……”
“我剛剛趕到,比起這裡的每一個人,我的嫌疑,應該是最低的吧。”
“……”
他這樣說,那幾個綠衫少女面面相覷,也無法反駁什麼,而屋子裡的其他人自然更不好說什麼。我站起身來,就看到他的身後,門外的庭院中,還有他帶來的一些人,都站在外面,幾乎和他一樣風塵僕僕的,顯然是剛剛趕到這裡的。
我扶着桌沿慢慢站起來:“你——”
他看了我一眼。
這時,裴元豐慢慢地從桌子的另一邊站起身來,劉輕寒也轉過頭去看向他,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裴公子。”
“劉公子。”
叫過對方之後,他們就不再開口了,好像沒有什麼可說的,又好像要說的都在那一聲短短的稱呼裡。裴元豐沉默了一下之後,才又說道:“劉公子來,真是再好不過了,輕盈的安全,我就放心了。”
劉輕寒淡淡一笑:“這幾天,也勞煩你了。”
“好說。”
說完這句話之後,裴元豐便拱了拱手:“這麼晚了,我也就不留在這裡打擾了,告辭。”
說完,便要往外走。
我的心神原本被劉輕寒的突然出現給震的有點失神,但一看到他要走,我還是立刻清醒過來一般,急忙叫住他:“元豐!”
他回過頭來看着我。
我說道:“素素她中了這個毒,我不知道到底會對她有什麼影響。我想——”
我的話沒說完,也是自己有些猶豫,但裴元豐卻像是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麼了,他頓了一下,然後說道:“我知道了。”
“……”
“我會給她傳消息的。”
說完,他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出去。
他這一走,那幾個綠衫少女還有些遲疑,劉輕寒卻說道:“幾位,我也並不爲難你們。你們的人照樣做你們該做的事,但這個院子裡,她的安全,我會派人負責。夜深了,我也不留你們,請回吧。”
這一回,她們也是徹底的說不出什麼來,只能慢慢的退了出去,留下趙雲成也要退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劉輕寒低聲跟他交代了兩句,他點點頭,走出去將門也掩上了。
屋子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比起剛剛幾個人像是要爭吵起來的喧囂,這一下到安靜得讓我有些發懵,好像還沒回過神來,可他已經實實在在的站在我的面前,甚至走過來,自己伸手扶着桌沿坐到了椅子上。
我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般,有些虛浮不定的:“你怎麼——”
我想說“你怎麼來了”,可他分明就該來的,只是我記得他說過,他要留在璧山等他給趙淑媛請的幾位大夫,原本不應該這麼快就趕到的。
他的一隻手擡起來揉了揉眉心,然後說道:“你走了之後,我就一直覺得不放心,所以就把等那幾位大夫的事交給了嬋娟。”說着,他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結果還在路上,二哥的消息就傳回來了。”
“二哥給你傳消息了?”
“嗯,他說你的舊相識,鐵家的那位老先生被人刺傷了,所以我急着趕來,來了才知道,連素素姑娘也——”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了一眼,隔着那一層珠簾,能很清楚的看到素素蒼白的小臉,安靜的躺在牀上的樣子,他說道:“你剛剛說她中毒了,中的是什麼毒,致命嗎?”
我把白天他們怎麼用銀針試那個毒,毒藥在銀針上又產生了什麼變化,都告訴了他,他聽得眉頭也擰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不是太懂得藥理,但聽你這麼說,下手的人目標是你,但他們並不打算傷害你。”
“是,我也這麼認爲。”
“那你認爲,對方是誰?”
“……”
我猶豫了一下,才又把那封信丟失的事情告訴了他。
這一回,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也就是說,你這一路的行蹤,實際上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甚至你這一次可能來這裡競買礦山,也早就被人獲知了。”
“……是。”
他看着我:“你應該早告訴我。”
“我那個時候還並沒有聯想到那封信上,而且——競買礦山的事,顏輕塵也在信上說了,我替你出面,總比插在他們母子兩中間,讓他們爲難,讓我自己也爲難好。”
他仍舊說道:“但你還是應該告訴我。”
“……”
我低着頭,想了一會兒:“我知道了。”
他看着我低垂了眼睛,半晌,嘆了口氣:“這一次,也是我太草率了,以爲這裡是你的地盤,你回到西川來,就一定比在路上,在京城更安全。”
我原本心裡千頭萬緒,也非常的煩亂,但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苦笑了一聲,說道:“我的地盤?你是不是忘了當初在成都,顏家主宅的時候,顏老夫人是怎麼當着所有人的面打我的。”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
當年顏老夫人不由分說,剛一見面就用她的龍頭杖狠狠的打了我三下,幾乎把我給打殘了,說起來我已經是個當孃的人,人大面大的,還當衆被她這樣毆打,實在是太丟人了,所以我很少再回想那個場景,但看他的樣子,顯然一提就想起來了,對上我苦笑的表情時,他的嘴角也微微的扯了一下。
然後,他說道:“那這一次,也是她嗎?”
“……”
我沒說話。
屋子裡有了一時間的凝滯,兩個人連呼吸彷彿都頓了一瞬間,等我再擡頭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越過搖曳的燭光,也在忽閃着。
會是她嗎?
其實,這不用他來問,就在第一次見到翁泰,知道他是代表顏老夫人出面的時候,我就無時無刻不在提防他,不管是在路上,還是在礦山上。
但是,在西廂房,我卻無能爲力。
劉輕寒看着我,壓低聲音,又問了一句:“有沒有可能,是她?”
我的眉頭漸漸的皺了起來。
顏老夫人,薛芊——我知道她在西川一直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也知道她爲了完成父親的遺願,對朝廷的態度是完全敵視,現在,她已經和自己的兒子對峙上了,那麼爲了這一次競買鐵礦的成功,她會不會真的動手?
對我動手?
我以爲,這明明是一個直接的問題,答案也顯而易見,可是但真的有人詢問的時候,我卻反而答不出來。
顏老夫人真的會這麼做嗎?
見我一直遲疑着沒開口,劉輕寒說道:“我聽說,這位鐵玉山鐵老先生,是令堂留下來的人。”
“是。他的家業,也是在母親的幫助之下做大的。”
“所以,他現在,也是你的人。”
“是。”
“你的態度,顏輕塵的立場,現在都已經很明白了,而顏老夫人,她的態度和立場也很明白,是跟我們對立的。”
“……”
“這樣的對立,有沒有可能讓她做一些事?”
“……”我的心微微的一悸,看着他:“你是想說——”
他無聲的點了點頭。
我沉默了下來,可心裡卻掀起了巨大的波瀾狂潮。
顏老夫人,她真的會因爲我們之間看法,立場的對立,而對鐵玉山下手嗎?雖然我知道,人和人之間一旦有了立場,有了利益的衝突,那麼許多惡事都會由此而發,更何況,她向來痛恨我的母親,也一直想要將西川的利益和權力都收回到顏家,那麼作爲母親親信的鐵玉山,和他的鐵家錢莊,就一定會是薛芊的眼中釘。
我的思緒全亂了,看了他一眼,混亂的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會這麼做。”
“……”
“她,真都要對我下手?”
如果她真的要這麼做,那今天要是沒有素素,我可能就會喝下那杯被人下了藥的茶,那樣的話,現在的我,又會遭遇到什麼?
之前我跟裴元豐談及這件事的時候,因爲那封遺失的信,我們的懷疑幾乎都集中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可現在,劉輕寒這麼一說,顏老夫人似乎也有可能。
那到底是誰,要對我下手!
看着我混亂不已,痛苦不堪的樣子,劉輕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算了,這件事已經發生了,你現在急也沒有用。現在時候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等明天——明天我們再處理這件事。”
他說“處理”,而不是“商量”。
我擡眼看着他,他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對着我點了一下頭。
於是,我也就讓他安排。
我的牀上已經躺着素素了,我當然不會去動她,劉輕寒讓人過來守着這間屋子,然後讓人帶着我們去了爲他安排的那個房間。
我走進去,想了想,然後回頭,就看到他止步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