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浪涌。($>>>棉、花‘糖’小‘說’
當我走到碼頭上的時候,江風已經凌冽的幾乎吹得我站不住了,幸好幾個侍女還算結實,牢牢的扶住了我。
而在那人潮攢動的碼頭上,我立刻就看到,幾艘巨大的海船浮在江面上,雖然這個時候還沒有楊帆,但高大如山一般的船身矗立在眼前,隨着水波輕輕的起伏着,彷彿一個巨人,踏着沉重的步伐在慢慢的朝着我們走過來。陽光照在海船堅固的船身上,投下的濃濃的陰影將整個碼頭都覆蓋了。
我一看到那船,只覺得呼吸都窒了一下。
眼前彷彿一下子閃過了一個場景,波濤洶涌,波浪滔天的大海中,眼前這艘巨大的船被波浪卷裹着,如同一片江水中小小的葉子,被肆意的拋起,又狠狠的擲下,彷彿被命運玩弄的人生。
我驀地哆嗦了一下。
而我們一行人剛剛出現,碼頭上那些列隊整齊的護衛立刻注意到了我們,有幾個急忙走過來,畢恭畢敬的行禮:“夫人。”
“夫人,您怎麼來了?”
我收回視線看向他們,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異樣的沙啞:“公子呢?”
“公子正在前面,船準備要起航了。”
“什麼?”
我一聽,頓時急了,急忙掙扎着要往前走,那幾個侍女給嚇了一跳,忙伸手攙着我,拉着我,慌忙的說道:“夫人,夫人小心啊!”
我幾把推開他們,上了石階,只見裴元修正和韓子桐並肩站在碼頭上,江風凜冽,將他們兩的衣衫都吹得在風中揚起,幾乎纏在一起
立刻,已經有一個護衛上前,附在裴元修耳邊小聲的說了什麼,他一聽,立刻回過頭來看向我。
他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臉上滿是愕然的神情,而他的身邊,韓子桐也已經轉過身來,一看是我,立刻皺緊了眉頭,偏向他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話還沒出口,裴元修已經急匆匆的朝我走了過來。
“青嬰!”
“……”
我的喉嚨咯咯作響,一時已經說不出話來,只看着他身後那高大的海船,又看了看在船身投下的陰霾下,朝我疾步走過來的他。
不一會兒,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有些氣息不勻的:“青嬰,你怎麼來了?”
我只覺得全身哆嗦得厲害,擡起頭看着他被江風吹得有些發紅的臉,還有那雙清淨的,看着我的時候永遠都只有溫柔和溫暖的眼睛。
喉嚨微微哽了一下,我才艱難的說道:“元修,離兒,不見了。”
“什麼?!”
他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我的喉嚨又梗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身後又是一陣喧鬧,回頭一看,韓若詩也來了。
她一出現,韓子桐就立刻衝了過來,急忙伸手扶住自己的姐姐,韓若詩似乎也趕得很急,原本就有些蒼白的臉色這個時候更是毫無血色,微微喘息着幾乎都要倒在她妹妹的懷裡,韓子桐急忙扶着她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她一走到我們面前,立刻喘息着說道:“公子,對不起,是我把離兒帶出去的。”
裴元修皺緊了眉頭看着她。
韓子桐也愣住了:“怎麼回事?”
我定了定神,看着韓若詩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彷彿隨時要昏厥一般,我說道:“若詩小姐今天帶她過江,去碼頭的時候,走散了
“……”
我又說道:“今天,劉輕寒他們的船也要出海。”
“……”
裴元修臉上的神情複雜,一個字都沒說,而我擡起頭來,看着那幾艘巨大的海船,也覺得喉嚨裡一陣發梗。
韓若詩之前回來說離兒在揚州的碼頭失蹤了,到現在,過去了不到一個時辰,而藥老的船,也已經要起航了。
回想起在議事閣看到的那些書信,我只覺得江風的寒意,已經直吹到我的心裡。
沉默了一會兒,裴元修道:“她,是上了揚州的船了?”
“……”
江風似乎都在這個時候發揮了它的威力,帶着寒意的風不斷的卷着江水的腥味襲來,幾乎要將我整個人都掀翻似得,幸好裴元修的手一直緊緊的攬着我的腰將我用力的抱在懷裡。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元修,我要上船。”
他的手微微的一僵:“你要上船?”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悽惶的說道:“我畢竟,只有她這一個女兒。”
“……”
他的眼瞳驟然黑了一下。
半晌,輕輕道:“我明白。”
我說道:“我知道藥老的船馬上就要起航了,揚州的船也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如果可以追得上他們,如果——可以在出海之前追上他們,那當然是最好的。我會把離兒帶回來。”
“……”
“但如果,沒有在出海之前追上他們……”
裴元修的目光閃爍着看着我
我擡起頭來,看着那幾艘高大的,大得有些過分的海船,臉上透出了近乎殘酷的笑容:“也許有的事,就是上天在安排了吧。【,網站頁面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
我分明感到,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的呼吸彷彿都窒了一下。
裴元修輕輕的道:“青嬰……”
“元修,”我打斷了他的話,喉嚨卻已經有些哽咽:“就算她是個兒子,這種時候,我也不可能不擔心的。”
“……”
“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啊。”
“……”
他看了我一會兒,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眉心的褶皺越發的深了一些,握着我胳膊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些,然後又放開了我,轉過身去開始吩咐那些侍從,立刻有人飛快的跑上了船,通知在船上已經準備起航的船工們。
立刻,碼頭上又忙碌了起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巨大的海船投下的陰影中,裴元修忙碌的背影,似乎也有些僵硬的,難以自在。而在我的面前,還有那對姐妹,韓子桐顯然已經有些壓抑不住的怒火這個時候朝我發泄了出來——
“你這個做孃的是怎麼在做?上一次弄丟了,剛找回來沒幾天,又弄丟了?!”
她的話沒說完,一直站在她身邊的韓若詩已經柔柔的說道:“子桐,你不要這樣說青嬰姐姐。”
“……”
“離兒不見了,她也很難過。”
“她有什麼好難過的?你看看她最近都在幹什麼?”
“……”
“若她真的生個兒子下來,管不管離兒還不知道呢
這話一出口,似乎連韓若詩都感覺到有些刺人,急忙伸手橫過去攔住她,說道:“子桐,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慢慢的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轉而看向她們。
這對一模一樣的姐妹,一樣嬌美,一樣的清麗,一個性情直率脾氣火爆,一個弱質纖纖纏綿病榻,和我過去遇到的所有的女人,所有的——對手,都完全不同。這樣的人,任誰都會覺得,可以輕易的取勝。
可是,就是這樣完全不同的神情和神態,卻讓我陷入了一場最無力,也最沒有把握的戰役。
不過,看着韓子桐怒火中燒的樣子,我卻突然笑了一下。
她原本怒火沖天,對上我這樣突如其來的笑容,卻是毫無防備的就,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立刻說道:“你笑什麼?”
不止是她,連韓若詩似乎也感覺到了一點異樣,轉而看向我,微蹙的眉頭下,眼神中也透出了幾分戒備。
我的笑容更冷了幾分:“現在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
“這段時間,我要出海了。”
“……”
“也就是說,至少這段時間,我是不可能生出一個兒子來了。”
“……”
“不過,我生不出兒子來,你們到底是要開心,還是要不放心呢?”
他們兩姐妹的臉色頓時都變了。
我看着他們,還要冷笑,可心中的沉重卻已經讓我怎麼也笑不出來,甚至有些脫力的站在那裡,一轉頭,就看見另一邊,那幾個聽從我吩咐的侍女已經匆匆的趕了過來,手裡挽着鼓囊囊的包袱,但看見我和韓家姐妹相對,面色不豫的樣子,一時間都不敢靠攏。
而他們的身後,是那幾個侍從,他們急忙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卻是直接朝着裴元修走了過去,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什麼
裴元修的背影頓時僵了一下。
不一會兒,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高大的船身上又一次伸出了寬大的舢板,搭在了碼頭上,從船上走下來了幾個船工,接過了那些侍女帶來的包袱,然後小心翼翼的對我說道:“夫人,請。”
我點點頭。
最後看了那韓家兩姐妹一眼,尤其看着韓子桐那戒備的眼神,也沒有再說什麼,便直接走了上去。
可剛一踏上那舢板,身後就響起了裴元修的聲音。
“青嬰。”
我的腳步一滯。
回過頭去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面色此刻已經平靜了下來,可眉心那幾道褶皺卻並沒有消散,反而,在深深的溝壑中,似乎還掩藏了更多的,看不清的陰霾。
我只擡頭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因爲江風太冷,吹得他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他開口的時候,似乎也有些苦難:“你進了議事閣,對嗎?”
“……”
“你看到那些書信了?”
“……”
我的頭垂得更低了。
他似乎也有些啞然,沉默的站在那裡。
兩個人這樣相對着,竟似已無言。
沉默了許久,周圍的人雖然都有些蠢蠢欲動,但這個時候卻也沒有一個人真的動,所有的人全都看着我們兩這樣站在那裡,不過咫尺之遙,可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他啞然的開口:“青嬰,我——”
“元修,”我打斷了他的話,擡起頭來看着他,臉上浮起了一點淡淡的微笑,這樣的笑容似乎讓他也有些意外,愕然的看着我。而我卻看了看周圍,道:“你還記得上一次,你也是這樣送我上船,是在什麼時候?”
“……”
我們兩個人都靜默了一下。
自然,也都回想了起來。
幾乎同樣的情景,可也有太多的不同,那一次他送我,是送我去一個很近的,近得幾乎隨時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的一個小漁村,但這一次,卻是去一片看不到未來,也預測不到生死的汪洋中。
他說道:“我記得。”
“那你還記得,我臨走的時候,跟你說過什麼話嗎?”
這句話,也是似曾相識的。
當他中箭,在吉祥村我的家裡養傷的時候,當我知道,劉輕寒已經拿下了揚州的時候,我也曾經問過他這句話。
他一時似乎也有些混亂了,混亂在了現實和回憶的混沌當中,喃喃道:“十步之內若只有你……”
“不是這句。”
“……”
上一次,也還是這樣。
“我希望你記得的是——戰火一起,百姓流離,屍橫遍野,蒼生何其無辜。”
他的面色微微一僵。
我笑了起來。
笑容中,視線卻已經模糊了起來,我微笑着,哽咽着,說道:“你爲什麼,就是記不住這句話呢?”
模糊的視線中,他臉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了一絲裂痕:“青嬰
我有上前了一步,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幾乎和他臉貼着臉,呼吸也糾纏在了一起。我看着那雙清淨的,近在咫尺的眼睛,輕輕說道:“元修,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改變一個人。”
“……”
“我也知道,天下大勢不可能爲了我一個女人而改變。”
“……”
“這些,我都知道。”
“……”
“我們的婚姻,也不是一場交易,所以,我們誰也沒有欠誰,你不必躲躲藏藏,也不必將我拒之千里。”
“……”
“我只是希望,只是希望——你能多想想那句話。”
他的臉上浮起一陣痛楚的神情:“青嬰。”
“這一次出海,也許來得正是時候,”我微笑着看着他:“我們之間,有一些事本來就太快了,現在可以讓大家分開一下,也靜一靜。這樣的話,也許你會更明白,你想要什麼——”
說到這裡,我擡起頭來,越過他的肩膀看着他身後那站在碼頭上相互扶持的韓家姐妹。
“青嬰。”
“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告訴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我能給你的,只有我自己。”
“……”
“再會。”
“青嬰……”
我笑了一下:“希望能再會。”
說完,我慢慢的轉過身,朝着那巨大的海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