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沈藝斜靠在車上朝遠處眺望。
她的臉上沒有長時間開車後的疲倦, 眼眸深處反而隱隱透着光亮。
雙頰上瘦的還有些凹陷,卻也不像原來那般面黃肌瘦了,沈母給她燉了整整半個月的補品, 每次都是憋着眼淚看自己喝下去。
沈藝淡淡的笑着, 伸手替媽媽擦掉不小心流下來的眼淚, 低聲安慰:“媽媽, 別哭了, 我不想看見你哭...”
沈母咬緊了牙關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把沈藝攬進懷裡,呢喃着:“小藝, 我的女兒...”
沈藝將下巴磕在媽媽的肩頭,伸出手臂抱住這世間所有的溫暖, 每一次她都要抱上好久, 生怕在以後的日子裡忘記現在的感受, 如果再也抱不到媽媽了,至少她現在抱的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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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完全籠罩了這一條剛修好卻還沒來得及安裝路燈的馬路。
路兩邊還有不少的石子, 新鋪了一半的柏油還散發着濃重的氣味。
沈藝的車就停在這兒。
已經停了很久。
馬路的另一頭是成片的農田,偶爾一陣風從遠處吹來,農作物們就被吹的沙沙作響,還會有幾隻古怪的鳥從田間飛過,鑽進大樹的深處不見了蹤影。
越過農田, 那裡有一排一排的矮房子, 隔的太遠, 幾乎看不見什麼亮光, 像是一隻又一隻匍匐在地上的怪物, 投下成片陰沉的影子。
沈藝看着看着便身上一抖。
她的雙手抱着胳膊,透過薄薄的衣服可以清晰的摸到自己身上凹凸不平的疤痕, 一點又一點,指尖細細的略過那些疤痕的邊緣。
沈藝微微閉上眼,睫毛輕輕的顫抖着,臉上血色盡退。
噩夢一般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不曾忘記。
在黑暗中的無數個日夜,她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沈藝,你要活着,必須活着,要牢牢記住現在經歷的事情,不能忘記,絕對不能忘記。
這個念頭每一次都把她在精神崩潰的邊緣給了拉了回來。
所以沈藝還能清晰的記得那裡的人在閒聊時說起的這條公路。
餘山公路的支路說是在幾年後修進村子,到時候進出方便了,村裡人種的那些東西也更容易運出去換錢回來。
這是喜事,村上的每個人都在這麼說。
所以這條路果然很容易找。
沈藝冷笑着,毫無血色的嘴脣微微揚着,月光印着那張消瘦的臉詭異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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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南縣,車裡的每個人都顯得焦躁不安起來。
沈父搓着手,聲音微微抖着,“你,你姐就是....這兩年來你姐就在這兒?”
沈畫低低的應了一聲。
童可可拉住沈畫的手,喃喃道:“是不是要到了...”
沈畫看了眼童可可,心中微動,小聲對她說:“等一會你不要亂跑,就在車裡等着....把門鎖好。”
童可可瞪大了眼睛搖頭,“我和你們一起去找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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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止掏出手機看了幾眼,對陶梓說:“恐怕來不及準備現金了,那個小趙也不知道能不能先帶我們過去。”
陶梓默了默說:“不行就押些東西給他,等會見到人就好辦了,不論如何,他今天都得帶我們過去。”她頓了頓,小聲說:“如果他反悔,我們就報警!今天晚上必須見到小藝!”
奚止微微有些驚訝,皺了皺眉,察不可微的瞥了眼還在和童可可說話的沈畫,側過頭問陶梓:“你知道沈藝要做什麼?”
陶梓臉色複雜,聽見奚止的問題沉默了許久,“....我不知道,但是她一定是跑回去了,爲了孩子...還是別的....不好確定。可是沈畫的媽媽不是說了嗎?小藝每天都很正常,就像從前一樣,這根本不可能,那樣回來的人...怎麼可能過得和從前一樣呢?都怪我....我一直以爲小藝比我堅強....時間久了總是能好起來的,要是我一早就告訴你們實情,也許,也許我能天天去沈家陪着她....她也就不會....”
奚止愣住了。
他盯着宋惜這張臉,腦海裡忽然想起之前在海市她對那個柵欄後的女人說過的話:那是些有關於陶梓的經歷....
“你...”奚止伸手摸上了陶梓的臉,心口一陣疼。
陶梓不知道他爲什麼忽然露出了這副表情,從上車後到現在,明明他都是車裡最冷靜的那個人,“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奚止直到現在纔將宋惜就是陶梓,而陶梓也被賣了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那麼,她的經歷,跟沈藝的經歷....
“奚止?”陶梓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現在當然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奚止知道。可他就是沒法停止心間的疼痛。
車子轉過最大的一個彎後下了高速。
下高速後的路變的有些顛簸,司機應沈父的要求開的有些快,路過一個大坑的時候整車的人都顛簸了一下。
陶梓正盯着奚止的臉色有些擔心,那個顛簸來的毫無準備,幾乎是撲進了他的懷裡。
一陣香氣後便是溫熱的體溫。
奚止摟住宋惜這具又瘦又小的身體,掌心扶在她的後腦,把她整個人緊緊的抱住了。
陶梓沒有掙扎,她的側臉貼在奚止的胸口,心臟跳動的聲音在耳邊被無限的放大,自己剛纔還焦躁不安的情緒隨着跳動聲逐漸平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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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藝掏出手機,滴滴答答的按了起來。
最後她點開攝像頭,對着月亮,在屏幕上看見了自己的臉。
回來以後,沈藝一次也沒有照過鏡子,現在突然看見了自己的模樣,她竟然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臉上實在過於消瘦了,雖然沈藝努力的將嘴角咧到了最大的弧度,可看起來仍是十分的彆扭。
她安靜的看了一會自己的臉,鄭重其事的拍下了一張彆扭的笑臉照片,隨後將手機丟進了汽車裡,拎起手邊的東西一腳踩進了農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