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溫暖
但讓她驚訝的是,爺爺並沒有發怒,相反點了點頭,道:“這個理由,我不喜歡,不過也有它存在的地方。”
林婷婷鬆了一口氣。
接着就是一陣寂靜,車裡的氣氛很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林婷婷臉色越來越蒼白,心裡的驚慌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強盛。李小風也在不安,他臉色憋紅了,坐在真皮座位上卻磨來擦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李小風的異樣讓林婷婷心跳加速,是被嚇的!在爺爺面前,就連他那嚴厲的父親都要半低着頭,可李小風卻目中無人,不但左右張望,還磨來擦去。
這下要死了,爺爺要怒了,他一怒,估計李小風這無賴的性命就走到這一步,而我,也徹徹底底地被趕出家族!雖然那裡早已經沒有溫暖,可被遺棄的孩子在社會中總是擡不起頭!
林婷婷緊張與驚慌,可大氣也不敢喘,彷彿坐在身邊的不是爺爺,而是老虎,她就算再驚慌,也不敢驚動這頭老虎,只能在暗底下不停地踢着李小風。
李小風本來就急,被林婷婷一踢,他就道:“你踢我幹什麼?沒有見我在緊張嗎?”
一句話就讓車內的氣氛徒然下降了幾個攝氏度,林家家主依然閉着眼,獨眼司機動也不動,只有副駕駛座上那刀疤男子哼了一聲,眼裡閃過一絲殺氣。
林婷婷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像被人推進河水一樣的無助,想自救,卻不敢掙扎,怕驚動旁邊的爺爺。
李小風依然在東張西望,他雙腳緊緊地縮在一起,臉色越來越紅,口裡時不時念道:“快,快,快……”
他越是念道,林婷婷就是越是驚怒,刀疤男子就越是殺氣森森。而獨眼司機依然目不斜視,從始到終都沒有眨過眼睛,更別說是注意到李小風。萊斯勞斯車裡,只有林震天一動不動,很平靜,連呼吸也是自然如常。
可越是平靜,越是自然如常,林婷婷就越清楚,李小風這個無賴要死了。她的爺爺就是喜歡在暴風雨來臨前製造平靜。
慘了,早知道就不把這呆子帶過來了,可我哪知道是爺爺啊,如果是姥姥,我就放一萬個心!慘了,慘了,這呆子要死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急得臉色泛紅?難道不知道我爺爺人稱絕命醫手嗎?你個無賴,你個呆子,準備死了!
而此時,一直不安的李小風開口了:“快停車,就這裡,快停車,我要撒尿,急死我了。”
一句話就讓林婷婷想撞死想了,我的媽,你竟然在這個時候急尿?
刀疤男眼裡的殺氣越來越濃烈。
獨眼龍卻沒有停車,彷彿聽不到。
林震天開口了,淡淡地道:“停車。”
“嗯。”獨眼司機向路邊靠去。
車停了,李小風開門奔了出去,他像個兔,迅速地撲進樹林,撒尿去了。與此同時,刀疤男撥出手槍,臉色陰冷地向樹林裡走去。
林婷婷再也忍受不住,一頭撲了出去,大叫:“他是無辜的,別殺他……”
刀疤男沒有停,在他心中只有一個主子,就是黑社會出身的林震天,就算是林震天的兒子林戰天,刀疤男也不會停下,他的職責,就是維護林震天的尊嚴!
但此時,林震天開口了,他閉着眼,很平靜,淡淡地道:“上車。”
一句話就頂上林婷婷的一萬句,刀疤男面無表情,上了車。
車門閉了,萊斯勞斯緩緩地開走,從始到終,林震天都沒有瞧過林婷婷一眼。
林婷婷哭了,她坐在路邊,頭深深地埋在兩肩間,陣陣壓抑的聲音響起。李小風撒完尿,見林婷婷哭,他慌了,不停地安慰,可越是安慰,林婷婷就越是哭,她心裡很難受,衝着李小風發火:“都是你,你害死我們了!”
李小風一聽,摸了摸頭頂,道:“我們還沒有死啊。”
林婷婷又哭喊:“我是說,差點害死我們!你個無賴,難道不知道我爺爺是誰嗎?從來就沒有人敢在萊斯勞斯里撒野的!”
李小風又摸了摸頭頂,道:“我尿急嘛,尿一急,當然要去撒了,別人的感覺,我哪能顧慮得如此多?”頓了一下,李小風對林婷婷道:“你也是,別太顧慮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臉色一變,全是蒼白,林婷婷彷彿見到鬼一樣的驚恐,她掙扎地爬起來,盯着李小風,一字一字地道:“你叫我別太顧慮他們?”
李小風向後退了一步,林婷婷那雙鳳眼再也沒有勾人魂魄的溫柔,卻全是驚恐,他忍不住道:“你是怕他們,怕他們不在乎你?怕他們趕你走?”
一句話就說中了林婷婷的心事,她大叫:“不是,你個無賴都是瞎說的,我不是,不是!”
李小風不出聲了。
林婷婷繼續哭,很傷心,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喃喃地道:“在他們眼裡,我連陌生人都不如!”
李小風坐了下來,安慰道:“都會過去的。”
“不,不會過去的!他們那冷漠的表情、嚴厲的眼神就像鬼咒一樣,深深地印在我腦海裡,這一輩子,我都別想能忘記!”林婷婷雙手雙腳緊緊地縮起來,眼裡全是淚水,寒風中,她顯得無比的無助。
李小風靠了過去,試着想安慰她,可話一到喉嚨,他就說不出了,他覺得林婷婷真的被冷漠了,而且,林震天當她是陌生人,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爺爺!
在爺爺眼裡,他何償不是個多餘的人?整整二十多年來,爺爺又何曾對他笑過?不笑不罵,就是一副冷漠的模樣,可就是這冷漠,卻傷得李小風最深。
不知爲什麼,見到林婷婷因爲家族的冷漠而傷心,李小風心裡也痛了,爺爺對他的冷漠就像傷疤一樣,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靈上,現在觸景生情,他也痛了,特別是看着林婷婷無助的哭泣,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在痛。
突然間,他用力地道:“不要哭了,你就算哭得再響,他們也不會管你的!我以前也是,爺爺當我是外人,是陌生人,他從來就沒有對我笑過,也不會罵我,只要我做錯事,他就打我!”
林婷婷停了,她睜着淚水模糊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李小風,良久才道:“你的爺爺也當你是陌生人?”
李小風點頭,臉色有些暗淡:“從我懂事開始,他就沒有對我笑過,有什麼話也不對我說。我每天都要放牛與砍柴,忙了一天還要回家煮飯,爺爺他從來就不動手,可無論我做得怎樣,他都不會讚我。我記得有一次,老村長來我家吃飯,他說我燒的菜很好吃,爺爺立即翻面不認人,他罵我爲笨蛋,一輩子都只適合做個農民!在他眼裡,我就是個多餘的人,我還記得有一次,村裡的小黃想淹死我,抱着我沉下河裡,我當時昏沉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知道當我睜開眼睛時,見到爺爺那張冷漠的臉孔,他只說了一句話,不死就回去燒飯。後來我聽小花說,我被大水沖走,爺爺根本就不在乎,村裡人都去找人,他卻與吳伯下棋……”
此刻的李小風少了一絲木訥,話說了許多,眼裡的暗淡卻越發濃烈。
林婷婷不哭了,她望着李小風,眼裡的厭惡少了許多,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滋味在心頭盤旋,她不禁放柔了聲音:“你爺爺真不是人。”
李小風卻望向了林婷婷,鼓勵地道:“我比你更慘了,我都活得好好的,你不要悲傷了,再哭也沒有用。”
林婷婷一愣,長了這麼大,還是第一個男生安慰她。本來她可以不在乎,可李小風的安慰卻在她心頭上帶來一股暖暖的感覺,先前,她認爲李小風是無賴,不會理解她的,可此刻,她卻覺得李小風是同病相憐的人,至少他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這種感覺很怪,前一秒,她還罵他爲無賴的,他的行爲讓她擔驚受怕,不知什麼時候爺爺會懲罰她。可轉眼間,李小風就成同病相憐之人,大家都被家族冷漠過,成了受害者。這個變化來得太突然了,完全不由她控制,可她沒有絲毫的不適,只要當李小風安慰她時,她才感到陣陣的驚訝。
怎麼突然之間,無賴就成了同病相憐之人了?
怎麼突然之間,無賴就安慰我了?
可問題的是,李小風這無賴的安慰,爲什麼我沒有絲毫的厭惡?反而在心底裡感到了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