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那個孩子不哭不叫,早已沒了動靜,試想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哪能經得起一個男人這麼折騰。
“葉先生!”小桃撕心裂肺的吼了一聲,拼命衝了過去,橫身擋在窗前,眼裡滿是淚水,咬緊了牙關道:“葉錦天,你根本就不愛無瑕小姐!”
男人沒想到這個身份低微的丫頭居然敢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頓時一愣:“你說什麼!”
“她的在天之靈正看着你怎麼殺死她唯一的骨肉,她會永遠恨你,永遠!”
女孩脆生生的嗓音彷彿炸雷一般,男人眼前閃過一片白芒,寒風從窗外猛灌進來,彷彿將他整個人冷凍住了。
男人心灰意冷,手臂慢慢軟了下去,把手裡的孩子丟給小桃,慢慢轉過身去走向門口,嘴裡冷冷的說道:“不要再讓我看到他,這個畜生永遠和葉家無關!”
男人出了房間,等到腳步聲完全聽不到了,小桃癱軟在地,忙去看懷裡的孩子,沒想到那個嬰兒正瞪着一對活靈靈、黑漆漆的小眼睛盯着她看,隨後嘴角揚起,竟咯咯咯的笑了出來。
畫面一閃,時空倒轉,又回到此時的葉公館。
那個小男孩的笑容漸漸幻化,變成了一張棱角分明、冷峻如刻的面孔。
葉衛國不敢相信的看着葉承歡,良久良久,嘴裡喃喃的道:“他是……”
“老爺子,到現在您還看不出來麼,他,就是您失散多年的孫子,龍兒!”桃姐的情緒瞬間爆發,多少年的等待,多少年的期盼,全都融在這一聲吶喊中。
葉衛國腦子裡嗡的一聲,還是不敢相信,悠悠的往前一步,“你是……龍兒?”
那個定身在黑暗裡的男人,不動不語,無悲無喜,整個人都彷彿與黑暗融爲一體。
“你真的是龍兒?”葉衛國又發出一聲,眼眶已然紅了。
“龍兒已經死了!”葉承歡的內心獨白不停地在告訴他,讓他衝過去擁抱那個老人,然後痛痛快快的釋放自己所有的感情,可是他沒有,他對這個家,對這個家裡的一切,已經陌生太久了。
二十年,一身風霜,一心荊棘,多少不堪的回憶,多少虐心的磨難,他不願再提。
二十年,時間都去哪兒了。
他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但他偏偏逆天而生,然後逆天而活,用了二十年的時間,用自己的拳頭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世界,把那個想要強加在他頭上的命運打個稀巴爛!
正所謂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同樣都是燕京葉家的孩子,葉子明含着金湯匙出生,絕對的天子驕子,享受着上天的寵愛。可葉承歡呢,危險分子,戰爭之王,和死神打交道的人,恐怕是再貼切不過的標籤,永遠活在暗無天日、動盪不安的世界裡。
如果不是有着諸般緣故,作爲葉家長孫的他,將過着比葉子明更優越的生活。
可是,人生不能假設。
沒有安全感,沒有來自家庭的溫暖,一個人來一個人走,浪蕩漂泊的生涯,給了他一身倒刺,永遠和這個世界保持着距離感,活在世界的邊緣。
面對那個熟悉而又蒼老的面孔,他感到陌生的同時,那顆堅硬的心也正慢慢融化。
只不過,他需要時間,去重新認識那個曾經像垃圾一樣唾棄他、拋棄他的家庭。
葉衛國怔怔的看着葉承歡,眼淚不知不覺的落了下來,這個一輩子流血不流淚的老將軍,這個氣宗的宗師級人物,在此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步步走到葉承歡跟前,慢慢的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葉承歡下意識的往後退開,堅硬的心雖然軟化,但對危險的本能還沒有屏蔽。
“你不認得我了麼,我是爺爺……”葉衛國動情的道。
葉承歡冷漠的注視着對方,依舊不動不語,無悲無喜。
“龍兒,你可以認我,爲什麼就不能認你的爺爺。”桃姐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一切都聽得清楚,此時再也忍不住說道。
“哥,你到底還要騙自己多久,這是爺爺,這裡是你的家,你的家啊!”葉子齊捂着嘴巴哭道。
家?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彙了,上一次來到這裡,實際上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以至於和這個家的人鬼使神差的成了敵人,這時聽到葉子齊一聲呼喚,他心底封閉已久的那扇門轟然打開。
他的眉毛緊皺起來,內心冰火交加,內心裡多種複雜情緒在不斷交戰着。
忽然,一雙蒼老而又無比溫暖的大手緊緊的握住了他的雙手。
什麼人可以握手?朋友,家人,愛人。
握手代表着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因爲這個動作表示了你可以毫無顧忌的把自己的脈門交給對方,在武力的世界裡,也就等於把自己的命交給對方。
可惜,葉承歡這種人沒有和人握手的習慣,他往往可以交給別人的,更多的是拳頭!
在和那雙陌生很久的雙手相握的剎那間,他的本能爆發了下,邪惡的原力在體內一個兜轉,狂躁的即將噴發。
可是很快便被那雙大手傳來的某種熟悉的溫度生生壓制住了。
那不是什麼氣宗的內息,也不是什麼赤焰先天功,事實上,那僅僅是一個人的體溫。
葉承歡的心一陣收縮,彷彿又回到二十年前,被這雙大手牽着的感覺突然如此清晰,還是那麼溫暖,還是那麼有力,被它守護着就算有再大的風浪,無所畏懼,握住它就好像握住了全世界。
葉衛國仔細的看着葉承歡,彷彿要把這二十年的不見一次看個夠,“龍兒,二十年了,你終於回家了。”
“家?”
“是的,這裡就是你的家,永遠都是你的家。”
葉承歡澀然一笑:“二十年了,我已經忘了很多事。”
“可是這個家沒有忘掉你,永遠都不會。”
葉家上上下下全都看傻了,尤其是葉子健都忘了眨眼,驚歎道:“哎呀我去!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今天晚上怎麼一出一出的,一會兒是敵人,一會兒又成了家人,拍電影麼。”
可是誰也沒想到,謝秋蘭在聽到葉承歡就是當年的龍兒時,臉色登時變了,她一看老爺子已經對那小子深信不疑,祖孫眼看就要相認,再也沉不住氣,立刻從人羣裡衝出來,“老爺子,這小子一定別有用心,他故意來咱們家冒充的,你可千萬別被他迷惑了。還有那個賤人,她過去只不過是咱們家裡的一個丫頭,後來離開葉家,早就和咱們沒有關係,她一定是被人收買纔會幫那小子來騙您。”
謝秋蘭雖然是葉家的兒媳婦,但她爲人聰慧而又潑辣,把葉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說話辦事滴水不漏,不僅深得葉衛國的欣賞,也得到葉家人的尊重,誰也沒想到她今天居然有這麼強烈的反應,說出話來完全不走腦子。
這樣一來,連葉子齊都愣住了。
葉衛國凝身,放開葉承歡的手,回過頭來時,臉上罩着一層冰冷的寒霜,冷冷的看着謝秋蘭:“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這小子是個危險分子,他這麼做一定別有用心,您千萬別聽他的。”謝秋蘭情急之下,再也顧不了去看老爺子的臉色。
“你就是這麼對你兒子的?”葉衛國沉聲道。
謝秋蘭一愣,“他怎麼可能是我兒子,我只有子明一個兒子。”
葉衛國點了點頭:“沒錯,他是無瑕的兒子,你頂多就是他的後媽,所以你纔會嫌棄他,怨恨他,對嗎?”
謝秋蘭心裡一驚,這才清醒了些,自知失言,馬上道:“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說他不可能龍兒。”
沒等葉衛國開口,葉承歡已擡起了頭,這一刻逆鱗又起,如果不是謝秋蘭的表現刺激到他,他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謝秋蘭被他一句話說得張口結舌,平時的巧嘴不知道都跑哪兒去了。
相反的,葉子齊聽了這話,臉上掛着淚珠,卻露出寬慰的笑容,葉承歡用這個姿態等於明白無誤的告訴謝秋蘭和葉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葉家當年不見的那個孩子又回來了。
葉承歡的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掃過,“沒錯,我就是當初從葉家走失的那個孩子。”
“哥,你終於肯承認了!”葉子齊高興的衝過來,一把抱住葉承歡的胳膊。
謝秋蘭不甘心的咬咬牙:“可是……”
葉承歡一皺眉,一個眼風掃過去,“可是什麼,可是你不敢面對這個事實對嗎,你怕我會搶了你們家葉子明的地位是吧。這一點你放心,該是他的永遠都是他的,我一點兒都不稀罕。我只是想堂堂正正的亮明我的身份,並不表示我很願意成爲這個家的一份子。事實上,從我離開這個家開始,我就已經和這裡沒有關係了。”
“你……”謝秋蘭恨得咬牙切齒,一時間卻又不知該怎麼答對。
“夠了!”葉衛國沉聲一喝,連頂上的房樑都顫了三顫,他指着謝秋蘭的鼻子:“混賬東西,你說夠了沒有。你給我聽着,這個家姓葉,還輪不着你來指手畫腳。當初我的確懷疑過,畢竟二十年過去了,但現在我明白的告訴你,這是我的孫子,他永遠是我葉家的人,你要是不想承認這一點,就給我滾出去,葉家不要你這樣的媳婦!”
葉衛國還從來沒對大兒媳婦發過這麼大的脾氣,謝秋蘭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臉上青白不定,“老爺子,我……我……”
葉衛國轉過臉去,淡淡的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聽你說話,給我出去!”
謝秋蘭一跺腳,抹着眼淚,哭着出了公道堂。
葉衛國對着在場的衆人朗聲道:“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我和龍兒還有很多話要說,明天中午,所有人都來公道堂一起吃飯,我有重要的事要說。”
衆人點頭答應,這才紛紛出去,剛走到門口時,葉衛國又說了一句:“另外,都給我聽着,今晚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