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字,猶如針扎一把,刺到了李淮心口上,可是面對這眼前的人。他卻說不出責怪的話來。
薛平安還清醒着。等待他的回答。
這邊沉默片刻,纔開口說:“未來之事,豈可預先設定?這樣的承諾,本王答應任何人都可以,卻唯獨不會對此刻的你……平安,你若是有不放心。就應該自己好起來,不止她需要你,本王也需要你!”
拋開一切個人的情感,他單純的只希望自己的朋友可以好起來。
那虛弱的人兒聽此,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卻無回答。
李淮從房中出來,看到奚蘭蹲在院落的櫻花樹下。刨土埋着什麼,他步過去輕聲問她:“裡面是什麼?”
“一張祈福用的符咒,期望,我們回來時,平安已經好轉。”
願望是好的,但李淮清楚,這可能太小,儘管如此,他還是蹲下去,幫她將土埋起來。
起身,他用嘴輕輕吹走沾在奚蘭手掌紗布上的泥土,什麼都沒有說,牽着她從鳳棲宮出來。
不久,就來到西宮,在西宮宮院外,恰巧遇見太子李權與太子妃蘇氏。
那排場。可不是一般的大。
兩隊身着青色鎧甲的護殿軍,統一配黑鞘長劍,氣貫長虹,威風凜凜。
而李權,向來衣樣奢華,一襲深藍色繡紋華服,配三段青玉腰飾。頭頂玉冠,眸帶不羈傲氣,就遠了看,也能看出一身的戾氣。
太子妃蘇氏,乃是右相蘇敬宗之愛女,年紀自然比龍奚蘭大上一輪,正是豔比牡丹,熟而不老的階段,模樣生得端莊,不過在奚蘭看來,那也不是什麼善茬,眉毛濃而挑,眼角朝上,脣略厚,爲人酸辣,卻欺軟怕硬。
就這麼兩個人從宮院裡出來,撞見向來溫雅的李淮與身傷不愈,連妝容都淺淡的龍奚蘭,氣焰和排場,就沒法比了!
“喲!”蘇氏眉眼帶笑,從前邊兒端步走過來。“與胥王一起的,想必就是胥王妃了!”
奚蘭瞥見對方那眼中的盛氣,頭微微一含,敬聲道:“錦畫見過太子長兄與太子妃。”
“聽聞王妃受了傷,問禮就免了吧,前幾次進宮,本宮都沒見着王妃一眼,今兒倒是有緣得見,王妃……”蘇氏上下打量着她,最後將目光停留在她帶傷的脖子上,“王妃真如傳聞中一樣,想必,這般容貌出衆,清麗不凡,即使有些瑕疵,也是不打緊的。”
奚蘭面色不變,別說她此刻沒心思與這女人口言計較,就算有,這種評貌論足之輩,都是膚淺低俗之人,她纔不看進眼裡。估役尤技。
她點頭應道:“嗯,錦畫也這樣覺得,面上有瑕疵,好過心上有瑕疵。”
再醜的顏,作不了孽,但狠毒的心,卻是罪孽累累,這兩者確實不能比!
蘇氏聽了,怎會聽不出她在拐彎抹角罵自己,可又一時不知,要如何還回去,只能負氣冷笑了一聲。
李權這時,君態步過來,“老七這是要進去看母后?”
李淮平靜回答:“正是!”
對方就用手拍了拍李淮的肩膀,“這份孝心可貴,不枉費母后從小如此疼你!”
“這是應該的。”他溫聲回答,此兩人身上,看似融洽,但隔得近了那種無形的敵對之勢,明眼人都感覺得到。
“老七近來應該會很忙碌,不過再忙碌,也多抽空進宮走走。”
“好!”這答應得爽快,眼中卻沒有半分情義。
李權冷冷一笑,將手拿下來,看是要離去了!
不過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說:“對了,聽聞前幾日,老七將榮國夫人給請進來了,想必,一定費了很大的功夫吧?說來,本太子也有好幾年,沒有見到這位名揚金陵的夫人了!”
說完,李權一行人便離去了!
望着他們走遠,奚蘭回頭看李淮,輕聲問:“你請來榮國夫人,一定答應了他們甚麼條件吧?”
“別聽他所言,本王與國公府的關係自來就親厚,榮國夫人更是女中豪傑,她前來幫你澄清,出於道、情兩義,並沒那麼多的利益糾葛!”
李淮說話很輕柔,聽起來就像真的一樣。
龍奚蘭肯定不信,但卻沒有再問。
他們進到西宮之中,皇后納蘭氏臥牀休息,只是隔着絲簾看着他們,一番虛情造作的問候,兩人便離開,坐馬車出宮。
爲了照顧她未愈有傷,馬車行得不快,到達臨西鎮時,天已近黃昏。
“此時去義莊看屍,只怕是不吉利啊……”馬車外面傳來嚴挺顧慮的聲音,李淮側目看向奚蘭,她正平靜的坐在那,無波的眼眸,已恢復了昔日的靈亮,可總讓人覺得心疼。
她估計是察覺到李淮的心思,就直言道:“不必在意我,你忘了,我原本是做什麼的?”
別說是黃昏去看屍,午夜去收鬼都幹過,這點兒算什麼呢?
李淮笑了笑,回答說:“本王曉得你與別的女子不一樣,本王只是擔心,若那屍體真是紫虛元的,你會難過……”
她眉眼看過來,突然之間,李淮變成了她身邊最爲親近關心的人,她竟有些不習慣!
她想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便沉思着,要如何開始。
馬車在臨西鎮沿河的石道上前進,她望着天邊的碎雲紅霞,輕聲對李淮說:“若真是他的話,也許就是命吧!”
李淮聽出那話裡的無力和對命運的不甘,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說:“還記得你在西山上對紫虛元說過的話嗎?你說,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不可以?本王記得說這話時的你,對自己有着怎樣的信心,本王也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嗯。”她點頭,感激他對自己講了如此多。
臨西的義莊終於到了!
義莊這樣的地方,陰氣重,所以選址特別重要,一要避開養屍地,避免屍變,二是修建院房的材料十分考究,首選桃木用於辟邪,還要塑正邪擋煞的獸象。牆要二丈八高,灰磚砌成,牆上掛着銅圓白紙,莊內棺材擺雙不擺單,這是很老的規矩。
而這臨西鎮的義莊不算小,這幾日送過來無人認領的屍體也比往常多。
奚蘭與李淮被引着進了義莊大門,四四方方的院落裡不種樹,但長着許多雜草,院子裡擺放的棺材十分陳舊,經過日曬雨淋,面上的黑漆都掉得差不多了!
守義莊的大爺帶着他們穿過院子,進到裡面,此地陰氣極盛,還能聞到屍肉腐爛的味道。
大爺將他們帶到一口嶄新的棺材前面,因怕他們來之前屍體腐爛,特意去鎮上酒樓賣了數塊方冰切碎了保屍。
所以奚蘭看到的屍體,除了毀掉的臉以外,一切都還算完好。
“可否請仵作來查死因?”奚蘭問。
“等你們辨認了之後,會請仵作過來詳查。”那大爺回答。
奚蘭表情漸漸往下暗去,她低頭去看那屍體,又擡頭說:“太黑了!看不清!”
嚴挺忙去點了只火把進來,火光照亮了屍體,奚蘭看到那張被毀的臉時,眉頭就是一皺。
這張臉被毀得毫無完膚,而且那上面,似乎還有什麼噁心的粘液沾在上面。
除了腥臭之氣以外,她還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邪氣。
是什麼,殺死了這屍體的主人?
李淮問:“臉被毀成這般,還能辨別出來嗎?”
奚蘭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去摸那屍體上穿着的白衫,沉重回答:“這件衣衫,是虛元的。”
紫虛元身上着的袍衫布料卻極爲特別,那是南仙山上一種冰蠶所吐的絲制而成,所以,她一摸便知。
“這麼說,真的是紫道長了?”嚴挺舉着火把,一臉的惋惜。
雖說他們與紫虛元沒有過多交集,但對他年紀輕輕就修爲極佳,十分佩服。
奚蘭沒有回答,她從不爲表面就斷定結果。
她戴了手套,用稍微輕傷的那隻左手,將屍右手拿起來,俯身細看。
這個動作,把旁邊的嚴挺嚴明給嚇了一大跳。
他們的王妃!他們名門閨秀,嬌柔高貴的王妃,竟然不怕屍體!
龍奚蘭的真實身份,李淮當然不會將這種事,特別與兩個侍衛通報,任由他們驚歎不已。
“你發現了什麼?”李淮看見奚蘭久看那隻手不動,便出聲問。
奚蘭沒看他,放下屍手,走到棺材的另一邊,拿起另外一隻手來細看,然後起身問李淮:“王爺見過紫道長數次,對他的手有何印象?”
“雖見過數次,不過本王並沒有盯着男人手看的習慣,只能大概回憶,紫道長皮膚白皙,手指纖長如女子,似乎他的手大小與形狀,與這屍體的這雙手很像。”
她點頭:“確實,近乎一模一樣。”
李淮疑惑蹙眉,要知道,說手一模一樣,與就是同一個人,是有很大區別的。
既然都一模一樣,爲何她還不肯相信,這屍體,就是屬於紫虛元的?
“屍體,是在哪裡發現的?”奚蘭問。
嚴明不解問:“這與辨別屍體有何關係嗎?”
她沒有急着說明,嚴挺便回答:“是在京城西郊附近,約有五十里路程。”
奚蘭腦子裡大概回憶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她就轉頭對李淮說:“我們明日去那裡看看吧?”
李淮知道,這一定十分重要,也就答應了!
瞧她出來時,輕鬆了不少,在去馬車的路上,李淮就問她:“奚蘭,你是否已經確認,那屍體並非是紫虛元的?”
她思忖了片刻,才點頭回答:“恩,那雙手雖然與虛元長得很像,但絕不是虛元的。”
“哦?”李淮分外不解,既然長得像,又何以如此肯定不是?
奚蘭就將右手的紗布揭下,雖上面有傷,但手指頭是完好的,她說:“王爺你看,我食指與中指指尖,是否有光亮的磨皮?”
李淮藉着車內的油燈,細細看了,點頭應道:“原來如此。”
“除去做其他事受傷留下的疤痕,虛元與我一樣,自小修道,免不了平日用觸摸三清鈴、銀針、香蠟之類,這些倒不足以在手上留下明顯的痕跡,但虛元勤練馭變之術,王爺也曾在鷺西閣中見過,他徒手燃符,那絕非是一朝一夕可練得,手拿紙符數萬次,纔可將指尖紋路磨成這般。而剛纔那屍體的那雙手,除了左手中指處有磨印外,右手盡無。”
李淮聽了,眼中一亮問道:“如此說來,那屍體的主人,還是一個左撇子?”
奚蘭點頭:“想必是自小從文的哪家學子,左手中指的磨印,便是如此而來。”
“可是,他身上爲何穿着紫虛元的衫袍?還有紫虛元的髮簪?”
她吐出一口長氣,回答:“這也正是我困惑不解之處。”說完,她又看向李淮:“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
聽得她語氣略爲沉重,李淮忙問:“何事?”
“那屍主的死,不簡單,恐怕……”
“恐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