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李淮帶着一隊王府衛上馬,急匆匆朝寧國公府趕。
看着人影遠去,奚蘭目光略微黯淡。
她知道。當初皇后污衊她是妖時,李淮去請榮國夫人來,曾答應過對方何事。
這回主動請李淮過去,怕是與那件事有關係。
可是到底是何事呢?
“小龍兄。要不我們先回王府吧?”嚴明騎馬與她並齊,傻呵呵的對她講。
自然是詢問的意思。不過這回只怕她又要不聽話了!
“此刻還早,我們去水魚坊附近轉轉,要不了多少時間。到時回來,王爺應該也回來了!”她不願一個人回去,倒不如出去看看與薛平安有關的那個卦象所指之地。
嚴明聽了李淮的吩咐,此刻看她改變主意,頓時有些爲難。
“這恐怕不好吧?萬一王爺回來我們還沒回來,王爺豈不是要怪罪屬下了?”
她表情沒變,已騎馬到了前頭。“真有那時,一切有我頂着,怕什麼?”
嚴明無奈,只好叫上其他的五個人騎馬跟上。
這水魚坊是京城中最魚龍混雜的地方,商販和外地人頗多,有京城最大的市集與各類作坊。
奚蘭對於這片不熟,所以想從這之中找出些線索來,她讓嚴明帶着,這附近的所有街道都走了一片,何處是市集入口、何處是民房。都一一記在心中。
於此同時,李淮已到了寧國公府。
他到了之後,一看門口迎他的竟是寶露,便立刻意識到,請他來的,並非是榮國夫人。
寶露見到他,十分喜悅,畢竟從小跟在朝陽郡主身邊,從來都是將李淮當成自家的姑爺看待。
“王爺,郡主已等你多時了!”
李淮沒有回話,既然已來了,也沒必要不見,再則,他也有話要對寧晚綴說。
便由寶露帶着,從大門進去。
寧國公府修得雖沒有胥王府那般氣派,但庭院樓閣搭配得別具一番風格。而榮國夫人善風水陰陽,對府院的格局要求,也相當嚴格。
寧晚綴還住在她出嫁前住的那個院子,從前李淮也常常到這裡來玩,每次來時,都會帶一些他從集市上買的小玩意兒過來,有人偶、木雕、還有一些不算名貴卻別緻的頭飾。
寧晚綴出嫁時,那些東西就全部留在了她香閨之中,到現在也全在。
“季海,我有東西給你看!”寧晚綴見他與寶娟進了院子,便開心的跑過來。
原本是想帶他去看那些昔年的舊物,但李淮卻猶豫地站在了院口那顆芙蓉樹下。
“晚綴,我們去外面走走吧?”
李淮不知她要帶她去看什麼,但想,一定是一些對於她十分珍貴的東西,不過卻與此刻他們的身份來說,實在沉重了些,所以,還不如不看。
今天這個日子對於寧晚綴來說,十分特別,她想見李淮,但又怕別人閒話,所以纔派府裡的人以容國夫人的名義去請李淮來。
見他如此快就來了,心中很開心,但此刻看見李淮那不忍又惆然的神情,她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
不過,她僅遲鈍了片刻,就恢復了常態,抿嘴一笑,美顏如玉般潔淨。
她的笑容柔和迷人,與數年前他們還年少時,幾乎沒有變過。
李淮曾將這樣的笑容,當作世間珍寶。
當這笑容消失了五年之久以後,再見時,卻不再像曾經眷戀得那樣純粹了!
想到自己接着馬上要講的話,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壞。
兩人從院落中走出去,行在開滿芙蓉花的院落中,李淮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喊道:“晚綴……”
“季海,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對方卻睜着那雙溫婉而惹人憐惜的大眼期待的望着他。盡邊邊亡。
他可以覺察到對方,不願意他說他即將要說的話。
他們認識那麼多年,互相再瞭解不過。他眼睛眨一下,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二十一年前的今天,本王六歲,你五歲,我們在晉王的王府中第一次相遇。”那年,也是芙蓉花開得整個王府被一片粉白覆蓋,她穿着一件亮黃色的對襟襦裙,想伸手去摘樹上的芙蓉花。
他正巧路過,於是主動過去幫她摘了一朵,遞到她手裡,什麼話也沒說,便要帶着身邊的小太監離開。
寧晚綴追上來喊他:“小哥哥,你是否就是七皇子李淮?”
他回頭,第一次正眼瞧了這位國公府家的大小姐。
“你如何知道的?”
“聽見宮裡的姐姐說,七皇子今日也會到晉王府來,還聽她們說,七皇子尤其喜歡紫色,正好小哥哥身上一襲紫衣,所以晚綴就瞎猜了……”那時,年紀還小,卻已懂得害羞。
“你倒是聰明。”也許是從小的環境,李淮很少與陌生人言語,少言多思的他,竟對寧晚綴不排斥。
他在宮中與個皇子關係都不錯,可後宮裡充斥着各種利益糾葛,所以自小他就學會了如何提防身邊的人;會識人,卻似乎是他與生自來的能力,當看到寧晚綴時,他就知道,這是他可以信任之人!
那以後,寧晚綴總會跟着她姨娘進宮,因爲聰慧懂事,加上出生顯赫,直接成了幾位大公主的陪讀,不過這其中,有半成是李淮的功勞。
是他去皇帝跟前,舉薦讓寧晚綴進宮陪讀,皇帝不久便將寧晚綴招進了宮中,有時候他們玩到很晚,來不及出宮,寧晚綴就直接住進了鷺西閣。
而在宮中,各宮的皇子裡,也總有那麼些個頑戲調皮的,聞王便是其中之一,他那時總會趁這些小宮女不注意,就帶着身前太監去扯她們的髮絲,並以此爲樂,還將那些頭髮收集起來,整齊編排。
想必聞王后來收藏怪癖便是如此而來,正好有一次,他在御花園中,碰見寧晚綴,便奔走上去扯其頭髮,被隨之趕來的李淮見狀,也不管聞王比他身材高大,直接上去,就與聞王廝打到了一起。
“別打了,七皇子,四皇子,你們別打了!”
“七弟你瘋啦?我是你四哥!”聞王比李淮大兩歲,李淮自來與他關係不錯,敬愛有嘉。那時被李淮壓在地上扯着衣領不放,又氣又惱。
“李橈,你說你再也不欺負她了!你發誓!”
“好你放開我!你先放開我!”
他這纔在衆人的勸說下,將李橈放開。
聞王李橈長這麼大,哪裡受過這樣的氣,得了自由就指着他說:“李淮,你等着,我這就去告訴父皇!”
從那以後,李橈倒是再不敢欺負寧晚綴了,等他們稍大些,他看見寧晚綴,還酸溜溜喚作七弟媳。
十五歲那年,李淮已有了自己的王府,看見他三哥四哥都相繼娶王妃,他也憧憬着有一天,可以與他們一樣。
於是,他拉着寧晚綴爬上鷺西閣最高的閣樓,親手在風鈴上寫下:不悔此生種情深,甘願孤旅自飄零。
將風鈴掛那閣樓檐下,他拉着寧晚綴的手,情深對她講:“晚綴,等我們再大些,季海就去請父皇給我們賜婚!”
“嗯。”
寧晚綴頷首淺淺笑着,當時他們都以爲,此生誰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但兩年後,皇上將那隻最喜歡的青玉壺打碎在他面前,並斷然對他講:“此生你要娶的,絕不會是她!”
他才曉得,他所有榮寵都不及父皇這一句話。
父皇說到做到,爲了斷了他的念頭,不許他們再見面,但他們總會想到各種辦法相見;他以爲,只要他變得更優秀,父皇就會收回成命,所以他那兩年,幾乎將御書房中全部書籍讀完,不日不夜,不眠不休。
突然,晚綴病倒了,一度昏睡不醒。
他守在南宮城門外,等候去國公府看病的御官,聽他們說,她就要不久於人世,他衝進宮中去找母妃,希望她去求父皇改變懿旨。
“淮兒,你與婉綴此生註定有緣無分,你還是放下吧……”
“不,淮兒不信,我纔不信天註定!淮兒就要她,只要她!母妃,你去求求父皇,淮兒求你!”那時,他已是雙十年華,早就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兒,卻爲了所愛之人,忘記了男兒膝下有黃金,幾乎是哭着跪在了母妃面前,苦苦哀求。
從前無論他要什麼,都會滿足的母妃,卻重重地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淮兒!你可知,你再繼續這樣下去,就真要害死晚綴?”
他如雷擊矗立許久,心中似懂非懂,卻寧願不懂。
“淮兒,你早知自己與旁人不同,你們沒有那個命長相廝守,你若真愛她,爲她好,就應該讓她遠離你!”
母妃當年這段話,在多年後,都一直銘記在他心中,如烙印,揮之不去。
他失魂落魄的出現在寧國公府,卻被榮國夫人擋在了院外。
“胥王爺,請回吧!”
“夫人,就讓我再見她一面!就一面?”
“我可以放你進去,但若我告訴你,你現在去見她,她也許就真的醒不過來了,你還會去嗎?”
那時,他多麼厭惡人們口中,這個如傳奇一般的榮國夫人!
他不相信她說的話,可他卻沒有勇氣靠近一步,因爲他害怕,晚綴會真的這樣醒不過來了!
忍痛離開,卻時時派人去寧國府打探消息,奇蹟的是,晚綴真的漸漸好轉,他曾欲去見她,可每次還未到國公府,就會想起榮國夫人的話,每想起一次,他就對玄門人士的所作所爲深惡痛疾一次。
“國公府嫡長女寧晚綴,姿容秀麗,溫婉淑儀,名德皓貞,實乃和親之上上人選,特封爲朝陽郡主,擇日與蒙國四皇子結成文蒙之好,永固邊疆……”
那日,父皇命他爲和親使者,持和親聖旨赴國公府宣旨。
那時,她已有半年未能見到她的季海了,再見時,卻等來他與一道賜婚書。
可是,她的新郎卻不是他。
“我不嫁!我不嫁!季海,你說過,你會娶我的!”她撕心裂肺的朝他吶喊,期望換來他一句暖心的話。
而他卻只是捏着那道聖旨,垂目不語。
“季海,你說一句話啊?你說一句話?我求你了!”
他乾裂的嘴脣,終於動了動,用嘶啞的嗓音對她講:“晚綴,你說過,不論我說什麼,你都會聽,對不對?”
“嗯……我說過!”
“那我說,讓你嫁去蒙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