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漸厚，將點點繁星覆蓋，大雨將至。
楊妹久大步流星往前走，香香默默的跟在後面。楊妹久的忠告在她腦海中盤旋，說的話很有道理，她明白繼續下去的後果。不是沒想過要放棄，只是她捨不得。
“族規若可破，夯吾寨也不至於仍是生苗，這與金爺的固執已見不無相關，其他人也無力改變。你同意吧？”
她同意這話，當年排寨和矮寨對外開放，被田大金恥笑了好多年。如今，兩寨已成旅遊景點，發展勢頭強勁，人們的腰包漸鼓，只有夯吾寨仍然謝絕所有外人涉足。當年的三足鼎立現在已嚴重兩極分化，一切都與田大金和他的阿爹有關。但，這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我贊同改革，但不希望何久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身爲一個母親，沒有比兒子的健康平安更爲重要。你能理解吧？”
香香不由默然。她雖然沒有體會過做母親的滋味，但當年娘生自己的時候難產，在保大還是保小的抉擇中，娘選擇了犧牲自己。所以，她深深明白兒女在父母心裡的地位。只是，何久就是喜歡她，你能怎麼辦？
“他能娶熟苗姑娘，但生苗不行，代價太大，你和何久都承受不起。你認爲呢？”
也沒錯。一旦她結婚，勢必要跟着何久離開夯吾寨，徒留阿爹一人。恥笑和流言蜚語雖不是利劍，確是毒藥，到時候，阿爹怎麼辦？
“如果讓你以犧牲阿爹的性命來換取婚姻，你會同意嗎？換位思考一下，讓何久犧牲他爹的性命來換取婚姻，你覺得他會同意嗎？”
這句話戳中了她內心最不想被觸及的地方，擡起頭來望着家的方向，這一刻，她有些恍惚，難道，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你是個聰明美麗的姑娘，我想你明白我說的意思。等會兒見了何久，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明白嗎？”
香香承認楊妹久的話是有道理的，靠兩個人的這點愛情之火的確無法燎原整個夯吾寨，但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她至今也弄不明白怎麼會喜歡上何久。
如今楊妹久已經表態，愛和不愛，是擺在她面前的一道單選題，她必須在回到家之前做出選擇。
選擇愛，或許她可以幸福，但失去阿爹只能讓她痛苦後悔，活在深深的自責中。
選擇不愛，家人可以無恙，但她和何九勢必會痛苦。這份痛，也許短暫，也許一生。
當無聲的淚悄然滑落眼眶，她知道，已經沒有了選擇餘地。
“楊姨……”
楊妹久回過頭來，看到她的眼淚，知道她定然下了決心，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所有的痛苦都將過去。以後有什麼需要，有什麼困難，跟姨說，姨給你辦。”
回家的路，突然變得異常沉重起來，一路走來，涼風習習，吹不走她的汗漬，卻冰凍了她的心靈。
家門口的一棵老槐樹下，她站定了腳步，看着楊妹久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屋，接着，聽到何久驚喜地喊了一聲:“我的娘呀！”
見到兒子打着石膏吊着左腿，楊妹久眼眶瞬間紅了。好似拿着放大鏡一般對兒子細細問，慢慢查，確認並無其它受傷，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轉眼想到縣城小醫院的手術水平終究有限，她以不可抗拒的口吻要求兒子必須去大醫院作進一步複查，免得落下病根。
關乎兒子的健康她從來都不會有半點馬虎，當即打電話給等候在排寨的何所懼，簡明扼要一說，讓他弄副擔架來，立馬就走。
“不用這麼急吧？”
何久笑了笑，望着屋外，天色已晚，她怎麼還不回來。不會出了什麼事情吧？
“媽，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香香？”
楊妹久正在爲他收拾衣物，聞言搖搖頭，道:“許是她走了另一條道吧？又或者她阿爹不讓她過來也說不定。誰知道呢！”
話落，她說了句“夜晚小心受涼”，便將房門關上。
藉着這個時機，何久趁機央求:“媽，和你說個事。你讓我和香香在一起吧？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我們是真心的，你就成全我們吧？”
“跟我回去好好養傷，可以考慮。”
這一刻，何久興奮的叫起來，比第一次與香香睡覺還要激動，怎麼也沒有想到，固執的老媽竟然這麼痛快的答應了。
“媽，你答應了？”
楊妹久微微一笑，道:“你的幸福是媽媽最大的心願。但眼下，你必須回去好好養傷。”
“老媽英明！老媽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久欣喜若狂，若非他現在受傷，恐怕會跪下來給老媽磕頭，當即表態一定回去好好養傷，一定乖乖聽話，一定做個好兒子。
“把香香的衣服也收拾一下吧？”
在何久看來，既然老媽答應了他們在一起，那麼之前簽訂的協議自然也就失效了。所以何久去哪裡，香香也應當跟着去哪裡。
“畢竟之前簽訂了協議，後續還有很多事情需與田大金協商，再說香香終究是夯吾寨人，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語聲稍頓，楊妹久又道:“我會盡快讓她出來和你團聚，到時候你們再也不分開了。你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半會兒呢？”
“媽，我給香香留封信，我要她知道這個好消息。我要她知道我爲什麼走。我要她知道我心裡只有她。”
“好，你想咋寫就咋寫，依你。”楊妹久壓制着火氣，儘量使自己和顏悅色。
洋洋灑灑，千言萬語在筆尖跳躍，道不盡深深愛戀，訴不完深深思念，何久一口氣寫了整整十張紙，然後平平整整的壓在牀頭，最後還留下不捨的一吻。
楊妹久笑笑，道:“別整的跟奔赴刑場英勇就義似的。你和香香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
“那是。謝謝老媽！我一直以爲你不會同意呢！”何久點頭笑了，這一刻，無比快樂，他看到幸福的生活正在前面向他招手。
練武的人果然身體素質強，過一會，何所懼扛着擔架到了。
就在丈夫忙着將兒子弄上擔架的時候，楊妹久將兒子的信撕成碎片，藏在口袋裡覺得不安全，趁着返回拿衣服的時候，將何久的片片愛戀化作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