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靜翕已經六歲了,顧景雲直接把人丟到自己所帶的啓蒙班讀書,而曲維貞則跟着黎寶璐在家學習。
和只讀啓蒙書的弟弟不一樣,曲維貞要學的東西就多了,而且因爲她對數字很敏感,黎寶璐便從最簡單的術數教她。
曲維貞學得很認真,幾乎黎寶璐佈置的作業她都能很快完成,這時候她都會跑去看紅桃和青菱繡東西,或是去廚房看廚娘做飯。
黎寶璐偶爾看到便明白過來,把人叫到身邊道:“我知道你想學這些手藝,因爲比起讀書識字和術數,這兩門手藝是實打實的,更易謀生。”
她把人帶到院子裡,拿出一個大海碗放在一口大水缸邊,又拿出一大一小兩根打通的竹筒分別架在海碗和水缸上,道:“如今你便如同一尾魚,這竹筒便是你學習的過程和難度,通往水缸的竹筒很小,很艱難,或許要花費幾倍於通往海碗的時間,可一旦到達這一水缸的水都是屬於你的,這整個水缸都是你的天地。相反,你通過這根大的竹筒前往海碗很簡單,你能很快獲得生存下去的水,但你一輩子最大也就只擁有這一個海碗的空間。”
“維貞,這水缸便是我要你學的知識,而那海碗裡則是你內心深處想要學的手藝。”黎寶璐將海碗裡的水倒進水缸,“你看,將海碗裡的水倒進水缸,水缸裡的水更多了,但卻並沒有滿。這意味着你到達水缸後可以兼容更多海碗裡的水,可以學習更多的東西,因爲水缸這個空間可以容納很多。但海碗不一樣,它已經滿了,待你到達海碗,想要把水缸裡的水倒過來時不是水溢出來,便是你自己從碗裡出來,摔到地上。”
如果專注於廚藝或繡藝,她將來最高的成就也不過是成爲御廚或一代繡技大師。
然後呢,一副作品千兩銀,卻需要花費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或是呆在一個地方做廚子?
黎寶璐希望她的路能更寬些,走得也更遠些。
這些手藝可以學,但並不是主要的。
曲維貞並未聽得太明白,但她卻知道老師是爲了她好,她略一思索便點頭道:“老師,我以後全聽你的。”
“不用全聽我的,”黎寶璐笑道:“你要會自己想,要是你能說服我,我也會同意你的想法的。”
“貪多嚼不爛,學習上的事不用急,你都還未滿九歲,有的是時間,不急。”
曲維貞眼圈一紅,小聲道:“可我們村的姐姐們十三歲就嫁人了……”所以怎麼能不急呢?
她還有幾年時間?
黎寶璐微微蹙眉,“女子應該及笄後纔出嫁,太早嫁人對身體不好,生產時是一道難關。放心,師同母,有我在,你父母不會太早把你許出去的。”
對於這點黎寶璐一點兒也不擔心,小寶也是他們的弟子,那對兒奴必定會聽他們的。
不過,想到還在曲家村的三個女孩,黎寶璐意有所指的對她道:“維貞,你父母重男輕女,在這個時代我不能說他們是錯的,但你們曲家村對女子的認識相差太多。他們的思想也是祖輩相傳,或許很難改變,但只要你堅持不懈的去敲打,去傳遞,就算不能改變他們的想法,也能讓他們產生些懷疑。我想到時候你姐妹的日子,你村裡那些女孩的生活可能會好過些。”
他們不是覺得女孩就是賠錢貨嗎?那就告訴他們在外面女孩養得好了也是可以賺錢養家的。
他們不是覺得父母溺殺女兒天經地義嗎?那就告訴他們這是犯法的,有違天倫的。
女兒也是可以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的,一遍他們會憤怒,兩遍他們會不相信,但三遍百遍甚至是千遍呢?
既然謊言說多了都能成真,那他們這不是謊言的話爲何不能深入他們的心底成爲他們新的認知?
黎寶璐教會了曲維貞新的技能就高興的去找師父聊天了。
她覺得師父這兩天的行蹤有點怪異。
白一堂正盤腿坐在蒲團上刻東西,看見徒弟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蹦起來下意識的就要收起手上的雕像,好在關鍵時刻他硬是忍住了,若無其事的繼續刻。
黎寶璐好奇的湊上去看,“師父,這是給妞妞的人偶?”
白一堂肅着臉點頭。
黎寶璐感嘆,“師父您刀功見長啊,瞧着衣裳一橫一刻可真細,比我小時候送我的那些木馬什麼的強多了。”
每年黎寶璐和顧景雲生日,白一堂沒有什麼好送的東西,便給他們刻各種東西,木刀,木劍,木馬,木陀螺等應有盡有。
以前黎寶璐還覺得師父挺用心的,但現在跟着木雕一比,以前他送他們的那些簡直就是粗製濫造啊。
黎寶璐吃醋的道:“師父,我纔是你的徒弟,親的!”
她瞪着大眼睛,用犀利的眼神殺向木雕,嘟嘴道:“您對妞妞也太好了吧,不過這木雕長得好眼熟。”
白一堂就推開她的腦袋,不耐煩的揮手道:“你都多大了,妞妞纔多大?跟她吃醋你也不嫌臊得慌,邊兒去。”
黎寶璐摸了摸,怒目而視,“師父,你老實交代這兩天你到底在幹什麼,想幹什麼?我纔不相信你會一整天除了去接妞妞吃個早飯外便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雕木雕。”
要知道自從她接任掌門之後,不管是趕路,還是中途休息,白一堂都是往死裡操練她,每天不把內力用光,累得筋疲力盡他絕對不罷休。
可回到京城都三天了,她師父竟然一點兒壞招兒都沒出,簡直是太不正常了。
反常即有妖,就算他師父年紀大了,耐心見長,那也不可能一整天圍着一個孩子轉,所以這其中一定有貓膩!
黎寶璐緊盯着白一堂,“師父,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想要拐帶妞妞去做什麼壞事?”
“我跟你說,妞妞可是舅舅和舅母好容易得到的孩子,你別看她現在活蹦亂跳的,她底子比不上一般的孩子,所以您可不許帶着她胡來吧啦吧啦……”
吵死了!
白一堂嫌棄的把人往外轟,“閉嘴吧你,都快趕上戒殺那老和尚了,再念叨下去我送你去跟戒殺做伴兒去。”
黎寶璐立即閉嘴。
“晚上你婆婆要來家裡用晚飯,你趕緊去廚房盯着,少來這裡打攪我。”
黎寶璐又忍不住問道:“您怎麼知道我婆婆要來吃飯?我怎麼不知道?”
“昨天晚上在秦府說好的,她不放心你們要來看一看,”白一堂不耐煩的揮手道:“趕緊走,趕緊走,我當年就不應該心軟收個女徒弟,應該收個男徒弟的。”
“然後一輩子在瓊州耕田打漁做掌門嗎?”見白一堂揚起手掌,黎寶璐忙一溜煙的跑了,不敢再惹他。
白一堂就鬆了一口氣,看了看袖子遮住的木雕,他有些苦惱的皺起眉頭。
要是刻得太像,貌似就不好解釋了,步子邁得太大,不知道會不會把人嚇住。
這木雕真是送給妞妞的,白一堂並沒有說謊,不過卻要讓秦文茵轉交。
傍晚時秦文茵是一個人坐着秦家的馬車過來的,一家四口和三個徒弟一起吃了飯,秦文茵就隨兒子兒媳在後院裡散步消食。
顧景雲他們今天晚上本想去秦府用晚飯的,因爲秦文茵要過來這邊他們才臨時決定在家裡吃。
顧景雲隱約覺得母親會來是因爲白一堂的原因,他並不想插手,所以只安靜的陪同在她身邊。
秦文茵卻主動提起,拉着兩個孩子的手欣慰的笑道:“你們向來懂事,又孝順聽話,母親沒有什麼擔心的,只一點,你們也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我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
顧景雲&黎寶璐:……
黎寶璐滿臉茫然,婆婆怎麼想起給他們喂心靈雞湯了?
顧景雲則瞟了一眼揹着手跟在後面的白一堂,師父他老人家到底是用什麼理由把人誆來的?
顧景雲低下頭,頓了頓道:“母親放心,我和寶璐會好好的,你們也會好好的。”
秦文茵臉上的笑容更盛,拍了拍倆人的手。擡頭看了一眼月亮後道:“時間不早了,母親先回去了。”
“母親,您晚上就住在這兒吧,房間一直給您留着呢。”
秦文茵搖頭,“妞妞那孩子晚上認人,非得我跟她母親和她說故事才行,我要是不回去她只怕會一直問,反正也不遠。”
黎寶璐就轉身道:“那我送您回去。”
顧景雲就拉住她,黎寶璐疑惑的擡頭看他。
“我來送吧,”白一堂瞟了一眼顧景雲,轉身和秦文茵道:“正好我要上街去買些東西。”
秦文茵猶豫,“是不是太麻煩白大俠了?其實我有車伕,又是在內城……”
“在皇城都有可能有危險,你那車伕會功夫嗎?”
秦文茵沉默。
“走吧,送你過去我再回來就快了,一刻鐘就能回來到。”
也是,馬車還得繞彎,白一堂直接直線飛回來,省時省力,還不會造成交通堵塞。
秦文茵抿嘴一笑,點頭應下了。
白一堂送秦文茵上車,倆人一起坐在車廂裡,氣氛立時有些奇怪起來。
秦文茵後知後覺的想到,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單獨呆在車廂裡呢。
以前北上的時候都是白一堂坐在車轅上趕車,秦文茵和妞妞坐在車裡,或是三人都在車轅上坐着,這還是倆人第一次呆在一個這麼小的密閉空間內。
秦文茵被白一堂看得有些不自在。
白一堂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
秦文茵愣愣的接過,“這是什麼?”
“送給妞妞的東西,讓她晚上抱着睡覺,這樣就不會害怕了。”
妞妞人小神輕,受到一點點驚嚇便會徹夜睡不好,晚上總是啼哭。
秦文茵聞言眼睛微亮,“是什麼好東西?我能看看嗎?”
見白一堂點頭,她便大開,見裡面是個木雕便有些詫異,她拿到手上,待透過車裡的燈光看清木雕的樣子時便臉色嫣紅一片。
白一堂醇厚的笑聲在耳邊低低響起,“喜歡嗎?”
秦文茵的臉色更紅,幾欲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