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蘿白着臉不說話,顧景雲淡淡的看着她,眼神漸漸鋒利起來,威壓如同一塊大石般壓在她身上,紫蘿臉色慘白,匍匐在地。
就是一旁的紫衫都被壓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她顫着聲音道:“這,這都是下人間私下傳的,奴婢們見表太太突然不見了,一時迷了心竅,這才以爲表太太被妖魔鬼怪抓走了。”
“那你們私下都有哪些傳言?”
紫衫躊躇,她像去看一眼紫蘿,但在表公子的目光下她沒敢轉動眼睛,最後只能無奈的道:“有人說主宅都建了八百餘年了,這裡頭不知送走多少主子,總有心有不甘不願去投胎的,以前主宅裡有人住,客來客往,陽氣足,那些怨鬼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作亂,但現在主宅都荒廢多年,就是五爺五奶奶他們也只敢住在毗鄰外道的西南角。”
紫衫顫着聲音道:“之前奴婢在剪燈花,拿剪刀時表太太明明還在軟榻上坐着,而紫蘿在小廚房裡撿點心,那廚房門口就對着這邊,要是有人出去她必看見。可就在我剪燈花的那麼一小會兒功夫表太太就不見了,而紫蘿又說她沒看見人出去,進門時只覺一陣風鋪面而來。”
她摸着眼淚道:“風只有從門外往裡吹的,哪有從裡往外吹的?而且表太太的鞋子還在地上了,所以,所以我們才誤以爲表太太被抓走了。”
顧景雲低頭去看地上的繡花鞋,黎寶璐腳一縮,將髒兮兮的小腳藏在裙子底下,好像這樣一來那個光着腳往外跑的人就不是她。
紫蘿見紫衫什麼都說了,便接着道:“此事是奴婢們大驚小怪,驚嚇了表公子和表太太,奴婢們願領罰。”
紫衫嘟了嘟嘴,怎麼是她們嚇人呢?明明是表太太嚇唬她們,不過表太太到底是什麼時候跑出去的,怎麼她和紫蘿一點也沒發現?
“怨鬼的傳聞是隻在你們二房的下人中流傳,還是整個秦家村的下人都在傳?”
紫蘿拳頭不由一緊,抖了抖嘴脣,在顧景雲的迫視下還是不由低下頭道:“整個秦家村都在傳。”
“難道就沒人傳到主子耳邊?”
紫衫也感覺到了不對,縮着脖子不敢說話。
見紫蘿臉色慘白,搖搖欲墜,黎寶璐便輕咳一聲,柔聲問道:“可有人因傳這些流言被處罰?”
“有,”紫蘿低聲道:“各房都有被處罰的下人,便是二房也被髮作了好幾個,雖將流言壓下了一些,但大傢俬底下還是會傳。尤其是遇上陰雨天氣時,大家總覺得主宅裡陰氣森森的,好似有人在裡面哭。所以族長才做主開放了大花園,讓秦家村的人去遊玩,增加一些陽氣,讓那些鬼怪不敢出來嚇人。”
顧景雲意味深長的道:“只要陽氣夠就行了嗎?”
紫蘿和紫衫連連點頭,道:“是啊,只要陽氣足夠就行,傳說鬼怪最怕人的陽氣,有人多的地方它便不敢出現。”
顧景雲起身,有些失望的彈了彈衣袍道:“你好好玩,我去書房了。”
黎寶璐跟他揮手,“拜拜!”
顧景雲不理她,徑直走了。
紫蘿和紫衫呆呆的,不知道表太太這個動作配這兩字是啥意思,黎寶璐也沒解釋,而是跳下軟榻將倆人扶起來,“快起來吧,不就是跑出去一會兒嗎,瞧把你們嚇的。”
紫蘿低垂着頭不說話,相比於對鬼怪的恐懼,她更怕表公子,因爲鬼怪不一定會殺她,但若是惹了表公子,想到剛纔表公子那道冷淡的目光,紫蘿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紫衫也怕顧景雲,不過她神經粗些,見顧景雲走了,而黎寶璐性格溫和,她便很快恢復過來。一恢復便見黎寶璐光着腳丫子,她“哎呀”一聲,忙把黎寶璐往榻上推,“表太太,您怎麼能光着腳在地上走?這會兒可是冬天呢。”
紫蘿也很快回過神來,轉身跑出去,“奴婢去打熱水給您洗腳。”
倆丫頭圍着黎寶璐團團轉,而此時書房裡,顧景雲正在打量莫忘和秦斌。
倆人看到顧景雲進門便雙雙跪在地上,等到顧景雲在上位坐下叫起他們才爬起來。
“我來前舅舅給了我一份名單,都是當年有意迴歸之人的名冊,你二人的名字便在其中。只是我來秦家村也有一段時間了,更是把舅舅平反之事宣揚開來,直到今日你們才上門,我以爲你們已經不想回來了。畢竟當奴才再好也沒有做良民好。”
倆人又立即跪下,一邊請罪一邊解釋道:“奴才等在公子入村那日便想來拜見了,只是村裡各個路口都被人把守着,要想過主宅來根本不可能,而近日公子出入也都有人跟着,所以……”
顧景雲淡然的問,“所以是秦氏的人攔着你們不讓你們見我?”
秦斌道:“也不是所有人,大部分都是先前經營田地及鋪子的人家乾的,其餘人等或是礙於情面,或是不願趟這趟渾水便視而不見。”
“那今日你們又是怎麼來到主宅的?”
“小的打聽到族長要召集衆人商議過繼嫡支的人選,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對過往的人員車輛檢查便沒那麼嚴格了,小的和莫忘便買通了一個給二房送菜蔬的同族,偷偷藏在菜筐裡混了進來。”
秦斌並不是奴籍,而是秦氏族人,但他是偏支旁系,日子過得很清苦,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家子嗣明明很繁盛,也沒不良嗜好,偏日子越過越窮。祖上留下來的田產到他父親那代時全花光了,沒辦法,他們家只能佃田地來種。
但他們有田有地的時候日子都不好過,更別說沒田沒地的時候了。
好在族學對族人是免費的,雖然需要自己購買書本和紙墨筆硯,最起碼不用束脩,甚至還包每日的午飯。
若是成績好,每期末考試能拿前面的名次還有獎金。
而像秦斌這樣貧困的家庭家族每年還會補助一些,他便是靠着這些補助和人買了二手的啓蒙書籍進族學唸書的。
秦氏除了田地多便是書本多了,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啓蒙的書籍,想要買一套二手的啓蒙書很容易。
而秦斌還很努力,又機靈,上學時就偷偷的幫不愛學習的有錢同窗做課業換些零用錢。
可惜越到後面,讀書所用的錢便越多,他讀了四年,將所有的字認完,又學了些實用的算術後便不去上學了,而是去嫡支應聘當管事。
嫡支和旁支不一樣。
旁支子嗣豐茂,家中的產業交給自家子孫打理都不夠的,哪裡還會用同族?
但嫡支幾代單傳,偌大的家業只靠一人支撐着,世僕雖然好用,但有些生意,有些事情是世僕不好出面的,這便需要到他們。
許多和他一樣家境貧寒的偏支子弟最愛到嫡支去謀職,若是做得好,年老之時嫡支會放出一些產業來送他們,算是獎勵他們這些年來的盡心盡力。
秦斌便是奔着這些去的。
秦氏在汝寧的確是望族,但望族之中也是有窮人的,二房的太太江氏嫁進來時二房的情況已經好轉,所以她從不把這些窮困的秦氏族人放在眼裡。
她卻不知道消息最爲靈通的便是這些明爲主子,身份不俗,卻又窮困潦倒,不得不依靠給各房送菜,送野味和種樹植花的同族。
秦斌從這些同族那裡知道了族裡要商議給嫡支選擇的繼子,還買通了給二房送菜的族兄秦賴子,偷偷的混進來。
秦斌小心的看了一眼顧景雲,低聲道:“小的聽說族老們打算選出十個十歲以下的孩子來,開春後便送到京城,一邊和老爺培養感情,一邊讓老爺考校他們,要是滿意過個一兩年便能過繼。”
顧景雲意味深長的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秦斌道:“因嫡支過繼是大事,並不是二房或哪一房可以說了算的,所以家中有適齡孩子的族人都通知到了,想要打聽到消息並不難。”
顧景雲淡淡的點頭,問道:“那你們來找我是已下定決心了嗎?”
顧景雲看着他們道:“你們應該知道,嫡支最容不得的便是背叛,而短期內我舅舅不會回汝寧,你們只能自己在汝寧對抗這些人。有多艱難便不用我贅述了,我只說一句,產業交到你們的手上後我幫不了你們,虧了,你們知道我嫡支的規矩,若賺了,”顧景雲盯着他們道:“別的承諾我給不了,秦斌,待你年邁老去給你一份產業,或是讓你孫子入京讀書我還是辦得到的。莫忘,你再簽訂賣身契想要再自贖是不可能了,不過我同樣可以承諾給你孫子一個機會,若他們真有本事科舉出仕我不介意幫一把手,若無本事,我也可以送他一份產業。”
秦斌和莫忘眼裡都閃着亮光,激動的跪到地上道:“願爲老爺效勞,願爲公子效死!”
他們冒着危險前來,一是念情,二不就是因爲嫡支的重情重義和豐厚的獎勵嗎?
可他們沒想到表公子會這麼大方,竟是承諾給他們孫子一份青雲之路。他們的孫子要是真的能考中舉人,那他們家不也可以改換門庭,光宗耀祖了嗎?
特別是莫忘,他激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來,他是世僕,往上數七代都是奴才,要是他孫子真的能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