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一個擦的鋥亮的皮鞋在張山不遠處的垃圾桶旁邊站住了腳。
在張山的眼角余光中，這個皮鞋鋥亮，這個褲子筆挺，然後這個皮鞋的主人彎下了腰，從紙簍裡將唯一一個垃圾：張山剛扔的紙團撿了出來。
他們這邊總共就三個攤位，其他兩個攤主現在都還沒出攤，也就是說這個角落只有張山一個人，垃圾桶裡自然也是乾淨的很，那個紙團非常醒目。
張山眼角的餘光向上移，首先看到的是跟筆挺的西褲一套的西服和夾克內襯，然後是一條遊戲風格的領帶，再往上看，是一張跟張山同樣年輕，但是笑意裡帶着挑釁的年輕人。
他看了看張山，然後將紙團攤平唸了出來：
“《黑土》”
“機會？”
張山挑挑眉頭，來的算是一個熟人，看到是熟人他反而懶得動了，本來已經挺起的腰重新失去力氣，將自己砸到了帶來的椅子裡繼續玩手機，嘴上倒是一點沒停：
“不錯，居然還認得漢字。”
“你這種貨色還沒死心？”來人口裡的火藥味幾乎是不加掩飾的迸發出來，字字都是挑釁。
“我死不死心關你P事兒，倒是你，從垃圾堆裡翻別人的隱私倒是非常純熟。”張山眼睛都懶得擡一下，繼續盯着自己的手機屏幕。
“張山，我就告訴你，你這種只想着混日子的貨色是不可能進入鴻翼的！”
來人毫不客氣變本加厲直接跨步到張山面前，居高臨下盯着張山道。
嘆口氣，張山撇撇嘴：“哦？就算我真的是像我說的這樣混日子，至少我還是個遊戲設計師，這兩年我都在做自己的東西，你呢？周兆周少爺？”
“靠着親戚的關係，明明是個遊戲專業的，結果卻成了鴻翼旗下一個‘高貴的’跑推銷的？”
張山懶散的語氣一下子激怒了對面，明明西裝革履，但是那個年輕人卻彷彿胸前有繩子勒着一樣，單手在領帶前面撕扯了兩下，喘着粗氣道：“是，我是跑推銷的，你呢？連個正經的工作都沒？你這說的好聽是自由職業，其實不就是無業遊民？每個月不擔心自己下個月醫保交不交得起？每天不擔心自己會不會生病？生病了都看不起？這就是你追求理想的生活？”
張山側了下臉，將自己的面容埋進燈光的陰影裡，沉默了下然後道：“周兆，我們是什麼時候成這個樣子的？明明上學時候我們還是很要好的，明明我們曾經一個宿舍的說自己要待對方親如兄弟的……”
“打住！”周兆狠狠冷笑了兩聲：“怎麼，戳到你痛楚開始打感情牌了？既然你打感情牌我就幫你回憶一下，你說什麼時候？”
“可能是我很高興的跟你說我終於進了鴻翼，結果你直接嘲笑我沒有夢想？”
“我那個時候可沒有嘲笑你三個月都沒像樣的工作，房租還要我墊付。”
張山的嗓音有點沙啞，一點沒有說話的興致，慢慢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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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樣子只能說驗證了我當時想說的，而且我當時也不是嘲笑你，我只是告訴你，跑推銷的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內部轉崗的機會幾乎沒有，你真的選了這條路只會和我們原定的計劃漸行漸遠。”
“那又如何！”周兆面無血色，一字一頓地道：“我們當時有的選嗎？”
張山興味索然的搖搖頭：“所以說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古話說得好，道不同不相爲謀。”
“其實我就想問你一句，你這兩年過的真的開心嗎？”
周兆面露嘲諷：“你有想用你的精神生活來嘲諷我？但是很可惜要讓你失望了。”
“最近這兩年在市場上鴻翼所向披靡，我現在的存款已經是你想都不敢想的數字，我的生活從未這麼好過！”
“那就好。”張山反而出乎周兆意料的笑了出來：
“真的，那就好，其實我後來也反思過，我不能用自己的標準來要求所有人，畢竟朋友一場，只要你追尋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就行，當時其實錯的是我，我不該用自己的標準強加給你。”
周兆愣了一下，沒想到事情居然是這麼個結尾，實際上最早他就從兩個人曾經的共同朋友那裡知道了張山要來這裡的消息，而一個鴻翼的內部員工，即使是沒什麼實權的銷售部的人員，問一個人的攤位那也太容易了，這些消息本質上都沒有保密的必要，所以周兆就是來堵張山的，結果就是這個結果跟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
遲疑了一下，周兆有點意外：“你這……是在跟我道歉？”
張山大大方方道：“如果能挽回或者彌補一點的話，是的。”隨即他的態度變得有點誠懇：
“實話實說，周兆，我當時是羨慕你的，你在遊戲創作上有屬於自己的直覺，這是我當時羨慕到發狂的東西，但是結果你對這個棄之如敝履。”
“我自己從我心裡明白，我不適合做遊戲，所以我現在做的更多的是mod，這個東西不是太依賴創意，它依賴的是你的經驗，觸類旁通這種東西，我還能做的比較輕鬆。”
“所以我當時的那些話，其實也是一些怒其不爭吧。”話說開了張山也有點輕鬆，他擡起頭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周兆：
“我當時是多麼嫉妒你的那些才華和靈感啊，我無數個思緒枯竭的夜晚，我無數個輾轉反側的清晨，我都想過，如果你是，一定不會被這些困到。”
這次側着臉的反而換成了周兆，將半邊臉埋進陰影，他慢慢道：
“那種靈思奔涌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
他的聲音多了兩分蕭索：
“我已經……一年多沒有做過遊戲了。”
“不礙事。”張山寬慰道：“每個人可能都要走一條更難的路，就像我沒有天賦依然還是憑着喜歡做遊戲，你呢，既然不喜歡遊戲那就別做，現在你的生活你不是也很滿意麼？”
可是張山越是這樣說，周兆就越是心如刀割，假如當初說的再清楚一點，假如當時自己再努力一下，假如……
沒有假如了。
“你要不然再投一次鴻翼？這次我能幫幫你。”
“你能幫我什麼啊，你個小銷售。”張山的笑容爽朗真摯：“我已經有了差不多的想法，可能很快我們就要成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