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和我相距,只有幾時!我們只隔着一道門!
我退開了些,那樣,那人若是打開了門,我便恰好在門的後面。我覺出門搖撼了一下,但因爲我下了鉤,那人自然推不開門。
這時候,我已經熄了電筒,也收起了記事本。
一個門鉤,是阻止不了暴徒的,爲了我自己的安全,我自然要早思對策,不能再去描那石塊上的奇怪象形文字。
門不斷震撼着,約摸過了三分鐘,我突然聽到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槍聲,和透門而過的連續火光。緊接着,“砰”地一聲響,門已被攢了開來。
我屏住了氣息,躲在門背後,只聽得一個人大踏步地走進了這最後的一間石室,他的手中,似乎還拖着一件甚麼沉重的東西。
我以極輕極輕的步法,才橫跨出了一步。在我探頭出門外,向室內看去時,那走進室內來的人,也恰好開亮了電筒。我一看到他的背影,便知道他正是羅蒙諾教授了。同時,我也知道了我在才一下井時,所聽到的那一下怪叫聲,是怎樣來的了。
羅蒙諾的左手,拖着一個人,那人的面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顯然是受過極其殘酷的拷打,那人正是依格。
羅蒙諾的電筒,轉了一轉,我連忙將身子一縮,縮入了門中。羅蒙諾顯然未曾料到我已先他而到,所以只是略照了一照,便將電筒光,停在那七隻面具上,他全神貫注地皇着那七隻面具,我看出這時是襲擊他的最好機會!
我又悄俏地打橫跨出,然後,我像豹子一樣地向前,疾躍了過去,舉起我的手掌,向羅蒙諾的後腦,直劈了下去!
我這一掌,是如此之出乎意料之外,又是如此之狠、準,羅蒙諾只發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吟聲,便向地上,倒了下去。我向他踢了一腳,將他的身子踢得向外滾了幾吸。
我眼看他已昏了過去,連忙俯身去看依格,依格困難地從他血流縱橫的面上,睜着眼看着我,結結巴巴地道:“衛先生……原來是你……來……我來替你……作響導,告訴你……這七間祭室的來歷……”我當然是想聽一聽這七間祭室的來歷的,但是我怎能叫一個咀脣已破碎,每講一個字,都有鮮血淌下來的人來說這些呢!
我托起了依格的頭,放在我的膝上,道:“依格,你受傷了,你先別說話,我來設法爲你療傷。”依格困難地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傷……這野驢子,他……他打我……我……”依格講到這裡,面上現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色來。我心中忽然一動,道:“依格,那塊石塊上的文字,你可認識麼?”
依格搖了搖頭,道:“這是我們……族
中……古老的文字……我……不懂。”
我扶着依格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道:“你不懂就算了,我們——”我本來是準備將依格扶出了這七間秘密的祭室去,再回來對付羅蒙諾的。可是,我卻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這個錯誤,使我直至今日,回想起來,還覺得十分痛心!
我以爲我的一擊,十分沉重,羅蒙諾是絕不會那麼快醒過來的,但是羅蒙諾的體力,卻是十分堅強,就在我剛扶着依格,走出一步之際,我已聽到了羅蒙諾的聲音。
羅蒙諾的聲音,十分乾澀,但是卻也十分驚人,他沉着聲道:“衛斯理,舉起手來!”
我的身子,猛地一震,我想起了剛纔,羅蒙諾擊開門所放的槍,他如今在我背後,而我將他擊昏之後,又疏忽未曾將他的槍收去!
他的槍是極具威力的,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我除了高舉雙手之外,實是別無他法卜本來,我是扶住了依格的,我雙手高舉,依格自己站立不穩,身子一側,便向旁倒去。我正想再去將他扶住時,慘事已發生了。
在我的身後,響起了一連串的槍聲,依格的身子,忽然向上,直跳了起來,向前撲了出去。
依格的身子不是他用力跳起來,而是被射入他體中的子彈的力道,帶得跳起來的,他的身子,跌出了門,伏在地上,我閉上了眼睛,沒有勇氣看依格蜂巢也似的身子。
我預料着我會遭到同樣的結果。
但是羅蒙諾教授卻並沒有再發槍,在槍聲漸漸消失之後,他陰森森地道:“你看到了沒有?”
我沒有出聲,我當然看到了,一個無辜的人死了,死得如此之慘。如果世上真是有一個民族叫作“索帕族”的話,那麼,這個民族的最後一人,也已經死了。
羅蒙諾怪笑着,道:“衛斯理,你已得到了什麼?”
我定了定神,道:“我沒有得到什麼,只不過正在抄描那石碑上的象形文字而已。”
羅蒙諾冷笑道:“真的麼?”
我儘量使自己保持輕鬆,甚至聳了聳肩,但由於我全身的肌肉,都緊張得發硬,我聳肩的動作,看來一定十分滑稽。我道:“你可以搜我的身上,如今你已佔了極度的上風了,是麼?”
羅蒙諾對我,只是報以一連串猙獰的冷笑聲,我聽到腳步聲,顯然他正在看石室中的一切,而我是背對着他的,我當然是知道,不論他走向何處,他的槍口,總是對準我的。
令我不明白的是:他爲什麼不立即解決我呢?
他不立即下手,是不是意味着我還可以有翻本的機會呢?
我的肌肉,僵硬得可怕,但是我的腦筋,卻還不致於僵得不能思索,只不過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卻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約摸過了五分鐘——那長得如同一世紀的五分鐘——羅蒙諾才又開口,道:“衛斯理,我不相信你的心中仍以爲鬥得過我們。”
我心中奇怪了一下,他說“我們”,那是什麼意思呢?我立即回答,道:“除非你的子彈,現在就鑽入了我的身體,要不然,在我的腦中,是沒有失敗兩個字的。”
羅蒙諾在向我走來,我聽得出的,突然之間,他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我甚至想立即出手按住他拍在我肩頭上的手!
但是羅蒙諾的動作,卻出乎意料之外的靈活,他一拍之後,立即向後退出,道:“很可愛的性格,我欣賞你,加入我們,如何?”
我吸了一口氣,原來這就是他不殺我的原因!這無疑是給我一個拖延時間的機會,我立即道:“你們是包括些什麼人?”
羅蒙諾發出了一下令人毛髮直豎的笑聲來,道:“我,和勃拉克。就是兩個人,如果再加上你,我們可以組成一個世界上無敵的三人集團。”
我早已料到,殺人王勃拉克實際上是和世上任何特務集團都沒有關係的了,這也就是他爲什麼始終能保持極端神秘的原因。他們兩個人的行動,便令得世界各地的保安機構,傷透了腦筋,這兩個人無異是傑出的天才人物!
我冷冷地道:“你們那樣看得起我?你的朋友勃拉克,卻威脅着要殺我哩!”
羅蒙諾道:“不會的,他和我談起過你,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我儘量尋找着可以轉變這個局面的機會,我道:“那麼,我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呢?”
羅蒙諾“哈哈”笑了起來,道:“如今,我只是經理勃拉克一個人的工作,每年我們可以獲得三十萬鎊以上,完全不用納稅的進帳。由於人手不足,我們不得不推掉許多生意,如果你加入的話,那麼,我們的進帳,便可以增加一倍了。”
我點頭道:“我明白了,一個冷血的勃拉克,你還嫌不夠,你希望再有一個冷血的衛斯理?”
羅蒙諾道:“可以這樣說,你有這樣的條件。”
我竭力忍住了心中的憤怒,忽然之間,我心中一亮。羅蒙諾無異是一個貪婪之極的人,要不然,何以每年三十萬鎊的進款,他仍然不滿足呢?
對付貪婪的人,是比對付冷靜的人,容易得多了!我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爲一年幾十萬鎊,便能打動我的心了麼?”
羅蒙諾呆了一呆,道:“小夥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反問道:“你以爲我到這裡來作什麼?”
羅蒙諾道:“作什麼?不是爲了尋找可以令隱身人恢復原狀的秘方麼?”
我繼續冷笑着,道:“這裡或許有着令人隱現由心的方法,但是你只管去找這種方法好了,我卻並不希罕。”
羅蒙諾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閉上了口,不再出聲。
羅蒙諾又追問道:“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便不客氣了。”我裝成了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道:“好,可是我也要佔一份。”
羅蒙諾冷笑道:“爲什麼不要佔一半?”
我立即回答,道:“一半?那太多了,我只要佔一成,我的財力,便足可以建造另一座金字塔了。”
羅蒙諾驚叫了起來,他猝然而來的驚呼,使我嚇了一大跳。
只聽得他叫道:“衛,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而更令得我奇怪的是,他這一句話,並不是英文,而是德國話!
一個人在心情緊張的時候,是會不由自主立地講出他從小慣用的語言來的。原來羅蒙諾是德國人!那麼,勃拉克也是德國人了?
我略想了一想,便道:“你不妨自己去看、我實在感到難以形容,那神像的雙眼,你仔細地去看。”
羅蒙諾已經向門外衝去,他越過了依格的屍體,我立即向前踏出了一步,但是他也立即轉過身來,喝道:“不要妄動,舉着手!”
他按亮了電筒,向神像的雙眼照去,那兩顆大鑽石,發出了耀目的光輝,羅蒙諾臉上的神情,就像是中了邪一樣!
他的雙眼也像神像的眼睛一樣,凸得老出,他口中在低呼着,但是我卻聽不出他在叫些什麼,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發抖!
我放下了雙手來,他也未曾注意,我想到自己撲過去,但這仍然是太危險的舉動,我只是俏悄地提起依格的屍體來,突然向羅蒙諾拋了過去!
羅蒙諾剛纔,是如此出神,但他的反應,也快得驚人!
依格的身子,才一披拋出,他便陡地轉過身來,他手中的手槍,射出了一串火花,而我則早已伏在地上,那一排子彈大約都射中了依格的屍體,然而,我預料中的結果出現了,依格的身子,向羅蒙諾壓去,羅蒙諾一揮手臂間,電筒撞在石壁上,熄滅了。
剎時之間,黑暗統治了一切!
羅蒙諾自然也知道,在黑暗之中,他不是絕對有利了,所以,他也立即靜了下來。
羅蒙諾的手中,還有着手槍,雖然如今一片漆黑,羅蒙諾的絕對優勢,已被打破,但是我也未必便可以佔到他的什麼便宜,我更加一聲不出。
在電筒媳滅之後,我唯一的動作,便是將一柄小刀子取在手中。羅蒙諾若是一暴露目標,那麼,我手中的小刀子,立時可以疾飛過去!
但是羅蒙諾卻無意暴露目標,我極目向前看着,看不到什麼,用心傾聽着,也一點傾聽不到什麼,事實上,在如今這樣靜的境界中,根本用不着用心地傾聽的,只要一有聲音,即使那聲音低到了極點,也是可以立即聽得到的。
我和羅蒙諾之間,展開一場耐力的比賽,誰先出聲,誰就遭殃!
我在一黑下來之際,就伏在地上的,這時,我仍然伏在地上,羅蒙諾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他絕不在移動。
他可能就在我的身邊兩吸處,或者更近!
但是我們兩人之間的距離究竟怎樣,那只有天才知道了。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我覺得我的前面,有東西在移動,那簡直可以說是一種直覺。而人的前額,對於這種直覺,特別敏感。你可以試試閉上眼睛,叫另一個人伸出手指,接近你的前額,手指還未曾碰到你,你的前額,便會有一種微癢感覺的。
我那時的感覺,便是這樣,我突然覺得,我的前額在微微發麻,有東西在接近我,而且離得我已經極近,在一尺之內了!
那不會是羅蒙諾,我心中自己對自己說,因爲羅蒙諾絕不可能在移動之間,絕不出聲的。而且,那也一定不會是龐然大物,因爲龐然大物在接近人時,不會給人以那樣的感覺。
什麼東西是細小而又在行動之間絕無聲息的呢?在這陰暗的地底秘室之中,又最適宜什麼東西生存呢?
我立即有了答案:蛇!
有一條蛇正在接近我!
剎時之間,我只覺得全身發起熱來!我知道這是十分不智的事情,因爲蛇對熱度的感覺,特別靈敏。如果我保持着鎮定,那蛇可能游到我的面上,仍然不對我作攻擊。但這時候,我全身發熱,體溫陡然提高,那無異是叫在我面前的蛇,快來咬我!
我明知這一點,但是卻沒有法子鎮定下來。
這裡離沙漠並不遠,沙漠中的毒蛇……唉,我寧願離得我如此之近的是羅蒙諾了!
我額上的汗,不住地流了下來。在毒蛇和羅蒙諾之間,我要作出一個選擇,我只覺得額上那種麻酥酥的感覺,越來越甚,那條蛇,離開我可能只有一兩寸了,我突然之間,失去了鎮定,發出了一聲大叫,向旁滾了開去。
也就在我滾開之際,震耳欲聾的槍聲,連串的火光,向我剛纔伏的地方,激射而出,我身上濺到了被子彈射碎的碎磚!
科學家說,人類的眼睛,能保持看到的東西十五分之一秒,此所以世上有電影這件東西。羅蒙諾響了六槍,那六槍是在同時間轟出來的,我看到發槍的地方,我立即躍起,發刀。在我發出刀來的時候,最後一槍的槍火,早已熄滅了,但是還有那十五分之一秒!
我刀才一飛出,便聽到了羅蒙諾的怒叫聲,聽到了手槍落地的聲音。
我知道,我那一刀,正中在我要射擊的目標——羅蒙諾的右手——上,我自然不會再給他以擡起手槍的機會,我疾撲而出,身子撞在羅蒙諾的身子上,將羅蒙諾撞了出去。
羅蒙諾的身子,撞在牆上,我聽到了有骨頭斷折的聲音。剛纔那一撞,是我的生死關頭,我自然不能不用力,將羅蒙諾的骨頭撞斷,我也不覺得遺憾。
我立即又趕了過去,將他的身子,提了起來,也不管是什麼部位,狠狠地加了兩拳,直到我覺出我提着的身子,已經軟得一點力道也沒有時,我纔將之放了下來,取出了打火機燃着。
我首先拾起了手槍,又拾起了電筒。電筒只不過是跌鬆了,並沒有壞,我略旋了一下,電筒便亮了,於是我又看到了那條蛇!
那是我生平見到的一條最大的眼鏡蛇,這時,它盤着身子,昂着它像鏟子一樣的頭,我吸了一口氣,向它鏟子一樣的頭部,連發了三槍,蛇身“拍拍”地扭曲着,但它已不能再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