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最終也去買了盒泡麪,坐在江兮旁邊。
她端着泡上水的盒子說:“這裡人都好實在,我們買了東西,纔給開水,纔給凳子做。”
江兮轉頭,欲言又止。
“閨女,你這雞蛋是自己帶的嗎?”
“嗯,早上的。”江兮說,看那阿姨準備解開蓋子打算吃了,她忙給壓上:“阿姨,最少得泡五分鐘,不然面還很硬,要泡軟一點纔好吃,味道才能進得去。”
“哦,還有這講究。”阿姨不好意思笑了下:“我就看別人了,我也沒吃過這些,覺得對。五塊錢能買好大一把面了,自己在家裡煮,得吃好多天了。”
江兮點頭:“但是在外面,沒條件自己買麪條煮啊。”
“是啊,我是想着餓一頓也沒什麼,但是早上太早了,早上也沒吃,中午餓得發抖,眼睛都霧花看不清了,得吃點東西。唉,真是浪費錢,早上應該多吃點的,一覺睡過頭了我,唉!”
阿姨連着嘆了好幾口氣,江兮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能吃了嗎?”阿姨問江兮。
江兮忙點頭:“對對,可以吃了。”
阿姨大口吃着面,江兮吃完,將盒子連帶湯水扔進垃圾桶,上車後去喝礦泉水。水她自己瓶子裡裝了一罐,又買了一瓶水。
江兮喝完水,轉頭看着蹲在地方吃泡麪的阿姨,阿姨速度蠻快,面這不大會兒就吃完了,並且同時把湯水也都喝得一滴不剩。
江兮轉過頭,不願意多看別人的狼狽。
沒一會兒,阿姨也上車了,手上拿着泡麪盒子。
江兮轉頭看過去,阿姨也看到她了,對她笑了下,自己解釋說:“五塊錢買的呢,這盒子還能拿回去繼續使。”
江兮笑笑,表示理解。
車子在這裡停了近四十分鐘,乘客陸陸續續上車,車子又重新上路。
到襄城時下午兩點半,江兮運氣好,從大巴車上下來,在車站就買到了開去本江馬上能走的客車。
她趕緊揹着包拿着車票上了去本江的車,車子開動後,她纔給家裡打電話。
江母接到電話,沒有表現多少欣喜,只是淡淡的應了聲。
江兮卻有些溼了眼眶,雖然因爲上大學的事,跟家裡爭吵了很久,也很生母親的氣。
可那畢竟是她的母親,一手將她撫養長大的母親,家裡的情況就那樣,如果有條件,母親怎能不送她繼續念大學?
通知書下來之後,在家裡哭了幾天,那幾天就是江兮迄今爲止的噩夢。
但她還是要回這裡,這裡纔是她的家,才能牽動她脆弱敏感的心。
在江家過得這麼苦,爲什麼不痛快的接受許家的邀請,立刻回許家?
就因爲江家太窮太不公平,一切膽子都壓在母親一個女人身上。
而許家呢?
所有人羨慕的生活,許太跟江母是同齡人吧?可許太保養得就跟不到四十美夫人一樣,而江母呢?比是實際年齡老五歲十歲不止。
這樣天差地別的情況下,許家少個女兒有什麼關係?
可江家不能再少,再少,堅強了一輩子的江母還能撐多久?
江兮想着家裡,心就忍不住被揪着疼。
她深吸氣,就快好了,她能掙錢了,除了自己的學費生活費之外,她能攢下一點錢,就會給家裡寄,幫母親減輕一點負擔。
二十幾分鍾後,客車停在鎮上的露天車站。
江兮下車,江母就遠遠的站在鐵門外等着她。
江兮眼淚“譁”地滾落,她忙擡手,一下又一下的擦着洶涌不斷的淚。
然後紅着眼眶朝江母走過去,江母還原地站着,沒有主動朝她走近一步。
但江兮心底已經快承受不住,不知道是不是近鄉情怯,見到母親兩鬢斑白的站在那,容顏蒼老和脊背卻挺得很直。
那就是她一直努力的動力啊。
“媽……”
江兮一把抱住了母親,江母眼眶也發紅,但強忍着沒流淚。
江母知道這個很感性,內心很細膩敏感,但這不好,這個社會不會對這樣柔弱細膩的孩子手下留情的。江母從小對江兮就沒有過多溺愛,家裡也沒那個條件給江兮寵愛,從小就訓練江兮獨立。
可骨子裡的東西,改不了。
江兮獨立堅強的外表下,依然藏着一顆細膩敏感的心。
江母深吸氣,已經在短時間裡平靜下來。
她輕輕拍了下江兮肩膀:“好了,到家了,回家吧。”
江兮輕輕點頭:“嗯。”
江兮以前回家,會給爸媽買東西,但每一次買回來,都被江母罵得體無完膚,說她浪費,還沒有賺錢就開始花錢,罵得很重,江兮也是怕了,所以再也不敢買東西回來。
“媽,爸爸身體還好嗎?”江兮小聲問。
江母看了眼江兮,欲言又止。
江兮看她的臉,心裡一咯噔,“媽,是不是不太好?”
“你一直在外面讀書,我也不想讓你擔心。你現在回來了,正好還能再看看他。”江母輕聲說道。
江兮一顆心惶惶不安的跳,她媽很少說這種話,有點擔心和害怕了。
“媽,我走的時候,爸爸還挺精神啊。”江兮說。
“也沒事,就是翻春了,細菌滋生,他那腿又開始爛了。前不久又感冒,夜裡涼他也不喊我,沒給蓋好被子,這感冒拖到今天都沒好全。你爸爸那身子,一點小感冒都能去掉半條命。”
江母說着,隨後又寬慰江兮。
“沒事兒,不擔心,也就是個小感冒,挺過去就好。”江兮道。
江兮吊高的心稍稍放下一點:“有沒有看過醫生?”
“看了,還是鎮上的袁老師來的,這些年都是他在看我們家的病,他也瞭解,給吃了藥。但是你爸爸那個身體,袁老師也說了,藥不能開太重,他受不住,所以,還是隻能靠他自己的抗體啥的,說白了啊,就是讓他自己捱過去,小感冒不至於死了人,就是人難受點。”
江母話落,江兮忙說:“學校發獎學金了,八千塊,媽,我把這錢留給你好不好?你拿着給爸爸看病,一定要好起來。”
她不想到“子欲養而親不待”那一步,她這麼努力,就是爲了讓父母看到她成功,而到那時,她的成功纔有價值。
“別瞎說,你那獎金,就留給你做下學期的學費。兮兮啊,你那個錢,不能亂花了,知不知道?”江母嚴厲叮囑。
江兮眼眶通紅:“媽,我找到工作了,是長期工作,是與電視臺一體的報社,我被他們選中,當管培生。比實習生要強一點,每個月有固定工資給我的。所以,您不要擔心我。”
江母眼神直了幾秒,忽然變得嚴肅。
“你沒有上學了?”
“上着呢,因爲在上學,只能是管培生,畢業之後,我就是他們的正是職員。媽,您不用擔心我以後畢業去哪裡做什麼了,我已經找到去路了。那是雲都最大的報社,是電視臺做後盾的報社。所有我這個專業的人,都想進去,但他們選擇了我……”
“是那家人幫忙讓你進去的吧?”江母依然沒有多高興,語氣冷冷的問。
江兮臉上的笑有點凝固,“不是,是我爭氣。”
江母看着女兒,隨後才說:“你呀,也長大了,我也管不到那麼多了。”
她欲言又止,看着站在面前亭亭玉立的孩子,心底一陣感慨。
自己親手養大,從出生就在身邊的女兒,居然、居然不是自己親生,就到現在,她都覺得不可能。
這孩子打小就在她跟前,從沒花過眼睛,就在跟前啊,居然還能是別人家的。
“媽,您始終是我的媽,這輩子或者下輩子都不能改變的事實。”江兮說。
江母看了她眼,心裡五味雜陳。
“你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江母低聲道,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她也做不到強求孩子別跟那家人來往,可那家是大戶人家啊,她真要這麼要求孩子,興許就害了女兒一輩子。
“媽,您可以輕鬆一點了,我開始掙錢了。”
江母緩和沒一會兒,又怒聲而出:“別想着掙錢,難道我指望你現在就往家裡拿錢嗎?好好讀書,四年大學,一年幾大千的學費別打水漂了。”
“我知道,堅決肯定不耽誤學習,您放心好了。”江兮認真保證。
江母不再說話,江兮手攬着母親肩膀,她現在已經比母親高了快一個頭,大多女孩兒念初中個子就已經長得差不多了,江兮大概是初中在家吃飯,營養不夠,所以生長沒完成,去襄城念高中時,個頭還竄了一竄,念大學時,似乎又比在家裡念高中時高了不少。
她這樣排着母親,一起回家,江母心底無限感慨。
孩子真的長大了,就如同她無法阻止女兒出去上大學一樣,無法決定女兒的將來。
當初江母有私心,讓女兒讀高中就已經很後悔,因爲負擔真的重啊。
一個女人,她也不是鐵甲戰士,她一個人要照顧傷病的丈夫,家裡兩老,還要負擔一個學生,再苦再累往肚裡咽,可那苦累的日子度日如年,打落牙齒和血吞,她太知道是什麼滋味。
夜深人靜,累得連哭都沒有力氣。
她想把女兒留在本江,高中畢業也十八了,就找個本江的人家嫁了,至少以後家裡還有女兒女婿幫忙,讓她喘口氣。
可女兒非要繼續唸書,怎麼打怎麼罵,也堅持要去念書,臥病在牀的丈夫成天跟她作對,支持女兒上大學。
難道她不想讓自己閨女多讀書?
可誰來理解她?
不過,女兒也做到了,上大學之後,就再沒向家裡要過一分錢,每次回來,她給準備的生活費,都被女兒走的時候留了下來。
江兮心裡還記恨家裡吧?
那些苦不堪回首的日子啊,誰活着沒吞過幾根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