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中,顧謹遇感到無比的寒冷。
只穿着平角褲站在自己的父親和他又娶的女人面前,他本應該感到羞恥。
可事實是他覺得應該羞恥的是他們。
無人機又傳來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地獄爬上來的魔鬼,在命令他的父親往他身上捅刀子。
他看着父親的手在顫抖,但向他走來的步伐即使艱難,也沒有半分猶豫。
父親是在拖延時間嗎?
父親是想讓兇手滿意狂喜露出破綻嗎?
父親是怕兇手再拿彈弓傷害他的現任妻子嗎?
彎脣冷笑,顧謹遇朝着那個受了重傷的男人走去。
他要殺了他,他便給他機會。
他的命,有一半是父親給的,挨他幾刀又何妨。
拖延時間罷了,他不難過,一點都不難過。
“你不恨他?”長髮男人看着牆面上顯示着顧謹遇笑着走向顧盛,幾乎不敢相信。
他扒拉開擋着臉的長髮,盯着畫面中的三個人,心裡是極致的憤恨和不甘。
憑什麼顧盛的兒子不恨顧盛?
是因爲刀子還沒捅過去吧!
顧謹遇沒有迴應,心裡卻有三個字在咆哮。
他不配!
走到了顧盛面前,顧謹遇站着,平視着前方,這樣他就看不見因爲受了重傷而直不起腰來的男人的臉。
他鼻青臉腫滿是血跡的模樣,只會看得到悽慘,看不出半點其他的情緒來。
他也不想看。
無人機在狂風中盤旋的挺穩的,兇手的聲音越發的興奮,命令顧盛捅顧謹遇的腿。
顧盛艱難的舉着刀,呼吸都是疼的。
刀是水果刀,十五公分長,新買的,很是鋒利。
“一刀兩洞,動手吧。”無人機傳來的聲音,並不是多麼響亮,在狂風中更顯飄忽。
可是傳到顧盛的耳朵裡,是無比的清晰。
顧謹遇慢慢閉上了眼睛,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會留疤的吧。
要是被許許看到,會嚇到她的。
如果能活着回去,他也得找個理由,把傷養好了再回去。
不能讓她知道他在這邊遭受的一切。
刀子捅進小腿時,顧謹遇顫抖了一下。
疼,真的疼。
死不了,但是折磨人。
“哈哈哈哈,爽嗎?”無人機裡傳來狂笑的聲音,“顧盛,感覺如何?”
顧盛的手一直在顫抖,握着刀柄,看着眼前的血紅。
他傷了他兒子。
在兒子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就想着要兒子成爲一名軍人,不懼生死。
他從來都沒心疼過兒子學習走路時磕磕碰碰。
他也不認爲男人受點傷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他親手傷了他兒子。
而這還只是開始。
“繼續!”
顧盛只能將刀拔出來,刺向兇手所說的另一隻腿。
直到現在,他也想不起來兇手是誰。
他曾遺憾過沒能救下那個小女孩,但他沒有後悔的資格。
這件事被他刻意遺忘,從來沒想過去調查那個男人去了哪裡,會不會來複仇。
或許是他太自大,根本不怕有人來尋仇。
或許是他認爲手上沾染了無辜人的血,死有餘辜。
近幾年,天下太平,他和妮娜愛上了自由和冒險。
沒人保護卻活的好好的感覺,很好。
彷彿從來沒見識過危險和黑暗。
一刀子捅進去,顧盛在心裡說着對不起。
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他希望腳下的土地突然坍塌下陷。
從來沒有那麼渴望見到唐爺。
他不怕死,也不怕妮娜死,可他害怕他的兒子因爲他而丟了性命。
尤其是死在了他的手裡。
兒子一如他期許的那樣,長成了沉穩堅毅勇敢的男人,卻再也不敬佩他這個爸爸。
他的沉穩,其實是冷漠。
他的平靜,其實是死心。
父子相見便是生死關頭,半點相聚的喜悅也沒有。
十九年來,第一次見面,也將是此生最後一次吧。
捅了兒子兩刀,顧威都有努力計算着位置,只爲將傷害降到最低。
可是心痛,悔恨,絕望,越發濃烈。
“顧盛,把你的女人叫起來,讓她和你一起,一起殺了你的兒子,你唯一的兒子。”長髮男人狂笑着,發出新的指令。
顧謹遇咬緊了牙關,攥緊了拳頭,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鮮血順着小腿肚往下流。
他像是已經瀕危的動物,等待着禿鷹的蠶食。
顧盛去拿着刀,試圖喚醒妮娜,妮娜卻已經昏厥,毫無反應。
“我……”顧盛想要說話,卻是已經很難開口了。
他索性不說,將刀尖對着自己,毫不猶豫的朝着自己的小腿刺去。
一刀,又一刀,極爲利落。
顧謹遇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不願意睜開眼睛看。
彷彿看不見,就可以裝作沒有發生過。
當做夢一場吧,能醒就好。
兇手的指令一條接一條,沒有一處是刺向要害的。
很顯然,他想要自己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千刀萬剮。
顧謹遇有些好奇,爸爸和兇手之間有過怎樣的糾葛,他是否後悔。
兇手也曾是個正直的人吧。
他認出了爸爸,在女兒被當面殺死的時候,都沒有指認爸爸,一定是不想壞了爸爸的計劃。
那他爲什麼又要找爸爸復仇呢?
“你還有家人嗎?”顧謹遇忽然睜眼,看向無人機的鏡頭。
長髮男人看着屏幕,看見那一雙冷漠深邃的眼睛,心跳停頓了一下。
家人?
他有啊!
可他不在乎了!
他的雙親活到了八十歲,已經成不了他的威脅了!
他唯一的女兒死了,他的妻子鬱鬱寡歡,終是在懷不上孩子之後,選擇離開了他。
他好恨!
恨自己沒能保護好他們的女兒!
恨自己沒能保護住妻子不被父母的言語中傷!
明明是他害的女兒丟了命,他們怎麼忍心責怪她的妻子不能生呢?
喪女之痛如同剜心,能活着都不錯了,爲什麼非要逼着他們再生一個孩子?
如果不是不甘心。
如果不是想報仇。
他早不想活了!
沒有人知道他爲了報仇承受了多少苦痛和煎熬!
他想要殺了兇手,卻發現根本沒有那個能力!
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更絕望的是,兇手死了!
在他正在計劃的時候,病死了!
他不甘心啊!
爲了等到顧盛,他在老首長陵墓所在的陵園守了七年。
整整七年,一天都沒有離開過。
他想,只要顧盛還是個人,他都該來祭拜老首長。
顧盛來了,他還是個人。
可是,他是不是人,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只想讓他變成一個死人!
而不是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