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chapter39

會議室裡, 江子蹇沉默地看着佟凱,眉頭擰了起來,這一刻,他無比地認真, 眼裡帶着難過的神色。

佟凱深吸一口氣, 攤開文件夾, 認真地說:“江總, 貴公司以如此大的規模, 與霍蘭思做出此等毀約的舉動, 實在是非常……非常……欠……這個, 欠考慮的。”

佟凱一看江子蹇的眼神,頓時連話也說不連貫了, 今天對他的衝擊實在太大, 已經超過了他這一生所遭受的驚嚇的總和。而且今天的江子蹇與平時見面完全不同,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戴着一副眼鏡, 彬彬有禮, 充滿了斯文氣質。簡直看了就令佟凱想上前脫他的西服,把他綁在椅子上, 蒙上他的眼睛,用領帶綁上他的手,再把他……算了!今晚再收拾他!

江子蹇盯着佟凱看,佟凱今天也特地收拾過, 上週江子蹇剛帶他剪了頭髮,佟凱換了個髮型後顯得十分陽剛, 額髮梳起後,娃娃臉氣質不再那麼明顯, 猶如明星一般。江子蹇恨不得現在就把他按在會議桌上,當着所有人的面……不行,讓無關人等先全部出去,從這裡到玻璃牆,到電梯口……不!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他!

佟凱又說:“霍、那個霍蘭思,嗯,霍蘭思,作爲中國地區,江曼集團最爲忠誠的盟友,今天我們希望以這樣的會談方式,來將事情約束在一個……一個可控範圍之內……”

霍蘭思的代表認真地說:“是的,這,就是我們的,最終目標。”

佟凱拿着資料夾,起身,朝江子蹇說:“能不能先問一下,被告方究竟是爲什麼,非要解約呢?”

副總看了眼江子蹇,江子蹇喃喃道:“他們賣我過期的肉。”

佟凱馬上一轉身,揚起一陣風,朝霍蘭思代表說:“你們居然把過期的凍肉賣給盟友?”

霍蘭思代表着急地解釋:“那批冷凍原材料,屬於我們的質檢失誤,我們已經多次解釋過!”

副總說:“可以理解,當初我們江總雖然非常生氣,不過呢,這個問題後來也沒有再被提起了……”

江子蹇說:“外包裝檢驗日期合格,原材料卻是過期的,這是蓄意欺騙。”

“真是太虛僞了!”佟凱站在會議桌一側,手指背一敲桌面,朝霍蘭思那白人代表說,“貴公司被發現後,有沒有嘗試做出解釋?我看後來是越描越黑了吧。”

霍蘭思代表:“……”

諾林老闆:“……”

江子蹇朝佟凱說:“就是越描越黑,他們多次違背合同條款,每次一出問題就追加各種各樣的協議,受夠了你們。”

霍蘭思代表馬上說:“那只是一次人爲的疏忽,我們已經處理了相關人員。”

江子蹇:“去年第三季度、今年第一季度的兩起海鮮食物中毒案你怎麼解釋?還好是被酒店工作人員偷吃了,要是到了消費者面前,後果不堪設想。”

佟凱:“這個怎麼說?嗯?解釋一下?”

佟凱像只螃蟹般,一邊慢慢地橫着朝江子蹇那邊挪過去,一邊說道:

“霍蘭思違背了當初訂立的第二項第七條、第十一條與第三大項第二條,這種情況,適用於國際商業糾紛仲裁,關鍵要看現在江曼是否決定重新起訴食品原材料的安全問題……”

霍蘭思代表焦急地說:“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您的父親,我的爺爺,當初就已經親口答應過,不再追究的!我們還有協議!”

“別拐彎抹角喊我爸爸!”江子蹇道,“說話注意點!沒你這兒子!”

霍蘭思代表怒道:“我是說,霍蘭思總裁,是我的爺爺!流氓!你這個流氓!”

佟凱來到江子蹇身邊,示意副總起開。副總也徹底傻了,站起來看着佟凱。

佟凱朝江子蹇身旁一坐,面無表情道:“廢話少說,回家等着吃官司吧。”

霍蘭思代表知道這事兒完了,怒氣衝衝地威脅道:“江子蹇!你這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了?!”

“不不不,”副總趕緊道,“那個,請息怒,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不是這樣用的!”

“來啊!”佟凱愕然道,“還想砍死我們怎麼的?什麼霍蘭思,這公司名字,一聽就讓人覺得不是什麼好鳥。”

衆人:“………………”

半小時後。

江子蹇與佟凱站在停車場前,彼此怒目而視。

“你欺騙我!”江子蹇怒道。

佟凱:“你還不是欺騙我?”

江子蹇:“我還真以爲你是按腳的了!我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馬上道歉,我就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原諒你!”

佟凱:“該道歉的是你吧!”

江子蹇:“你……你……”

江子蹇深吸一口氣,看着佟凱,佟凱滿臉通紅,怒氣衝衝地看着江子蹇,兩人忽然都有個念頭,只想這麼朝對方親上去。佟凱伸手去扳江子蹇,江子蹇架佟凱胳膊,兩人又開始拆招。佟凱已喪失了理智,扒江子蹇那身西裝,江子蹇則努力地揪佟凱後領,接着佟凱一招“野馬分鬃”把江子蹇攔開,江子蹇一招“白鶴亮翅”退後些許,又撲了上來。

“小江總!不要打了,不要打啦!”江曼與諾林雙方的隨行人員趕緊過來,一邊抱着佟凱退後,一邊架開江子蹇。

“我踢死你!”江子蹇怒吼道。

“凱啊——”

一旁諾林的老闆絕望地號啕,被兩名屬下一人一邊架着胳膊,兩腿拖在地上,拖向停車場上不遠處的瑪莎拉蒂。

佟凱掙開兩名律師,怒喝道:“我受夠你們了!辭職!氣泡袋不要了!捏個夠吧!”

一聽到佟凱要辭職,屬下全跑了,反正接下來和他們再沒關係,犯不着給他出頭。

佟凱掙脫了束縛,氣勢洶洶地走到江子蹇面前,江子蹇兀自被自己家的副總與助理架着。

江子蹇左右看看:“放手啊你們!腦子進水啊?想看自己家少爺被人打嗎?”

副總趕緊與助理放手,轉身跑了。

江子蹇:“給我解釋清楚。”

佟凱:“還想怎麼樣?今天我夠幫着你了,難不成還要我坐你……讓你來坐我大腿上?”

佟凱轉身就走,江子蹇摘了眼鏡,跟在佟凱身後。

江子蹇說:“難怪,這纔是你的真實身份,我說呢!”

“你不也是麼?”佟凱轉身,朝江子蹇道,“什麼拆遷戶,什麼拼多多,逗我玩很開心?”

江子蹇:“你騙我騙得還少啊!什麼去哪兒秒0元機票、集贊換小龍蝦、頭一次喝依雲、一輩子的夢想就是小龍蝦敞開了吃!騙得老子團團轉還去學什麼小龍蝦養殖!天天哄着你開心!欺詐!騙子!”

佟凱:“你家空調不是壞了嗎?不是修不起嗎?哦對了,你家要拆遷呢,一夜暴富!”

江子蹇:“你爸的雙色球呢?!說好的一起回家承包魚塘!這就走吧!”

說不了幾句,江子蹇怒氣衝衝地轉身走了,佟凱也被氣暈了頭,原地一個一百八十度迴轉,腳下不停,跟在江子蹇身後,只想討回場子。

江子蹇進了跑車裡,佟凱也進了法拉利,按下車窗,扔出幸運繩。

“還你!”佟凱怒道。

江子蹇:“……”

江子蹇頓時火起,按下車窗,扔出幸運繩,又扔了個AppleWatch,怒道:“還你!”

佟凱的蘋果表從法拉利裡飛了出來,砸在阿斯頓馬丁的車門上。

“還你!”阿斯頓馬丁裡扔出來一個iPad。

“還你!”法拉利裡扔出來一個coach錢包。

“還你!”

“還你!”

“還你!!!”

不一會兒,兩輛超跑的車門外,禮物飛來飛去,筆記本、簽字筆、膳魔師、施華洛世奇小擺設、潘多拉手鍊、娃娃機裡抓的公仔、情侶手機殼……

最後從各自的車裡飛出來兩隻古鎮周邊慘叫雞。

佟凱:“玩兒完了!Liar——!”

江子蹇:“分手!Liar!Liar!”

最後的最後,車裡又各飛出一本《阿彌陀佛麼麼噠》與《悲傷逆流成河》,掉在地上。

佟凱倒車,前輪碾到其中一隻慘叫雞,塑料雞發出一聲慘無人道的哀嚎。

江子蹇想把車開走,不小心也碾到了一隻慘叫雞,突然改變了主意,熄火。

“麻煩你把車開走。”佟凱正色道。

江子蹇:“什麼?你再說一次?”

佟凱氣得咬牙切齒,開車在慘叫雞上面碾過來,碾過去,慘叫雞在車輪底下來回翻滾,有節奏地發出悲慘的哀鳴聲。

江子蹇:“就知道欺負雞,雞有什麼錯?”

“雞沒有錯,是你的錯,請、讓、路。”佟凱禮貌地道。

江子蹇說:“小爺就停這兒,有意見?您完全可以把停車場買下來。”

佟凱:“沒意見。”

佟凱下車,鎖車,走出停車場,攔出租車,揚長而去。

江子蹇也下車,今天就與佟凱槓上了,我就是要把你的車卡着,你能把我怎麼樣?於是也把阿斯頓馬丁扔在停車場,自己出去打車離開。

兩人就這麼各奔東西,餘下會展中心外頭兩輛超跑,以及滿地大型聚划算團購現場。

傍晚,產業園裡,人全散了,辦公室傢俱供應商陸陸續續地搬東西過來,一月下旬,寒風凜冽,園區裡下起了小雪。

關越打着一把黑色的傘,與天和慢慢地走出公司。

“誰決定的兩家公司開在一起了?”天和側頭看關越。

關越:“我。”

天和:“我要搬回科技園去。”

關越:“一票否決。”

天和轉過身,兩手揣在風衣口袋裡,倒退着走,嚴肅地看着關越。關越持傘,加快腳步,固執地想將天和置於自己的守護範圍之下,天和正要開口時,關越卻馬上伸手拉住他,以防他絆倒。

“一億六千萬,”天和焦慮地說,“你現在花錢簡直就像我二哥!”

“房地產會升值,”關越沉聲道,“不會虧,放心。”

天和只得作罷,他家已經有太多的房產了,本想着變賣掉一部分,交給關越去轉投別的行業,現在關越又買了商用小樓,簡直讓他抓狂。

關越彷彿知道天和在想什麼:“自己的錢,否則作爲一個二世祖,怎麼好意思花家裡的錢買東西送你?”

天和懷疑地看着關越。

關越:“怎麼?在康斯坦利與青松做了這麼多年,賺點小錢很奇怪?”

天和便不再與關越糾纏這個問題。到得車旁,關越給天和開門,自己收傘,上了駕駛位,開車去Quant俱樂部。天和已經收到了預約短信,以及關越轉發給他的,對方的回覆——馮嵩接受了關越的邀約,答應在俱樂部裡玩三局牌。

關越的名聲還是相當響亮的,在金融圈裡,他的戰績簡直就是如雷貫耳。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天和一直很奇怪。

關越:“我投過他的創業公司。”

天和道:“招人是我的事,我可以自己解決。”

關越:“我保證不說話,本色出演。”

天和說:“去俱樂部吃吧,都快七點了。”

關越:“讓他等着。”

關越預訂了布萊諾斯餐廳的燭光晚餐,雪下得更大了,溫室房包間裡綻放着大蓬大蓬的保加利亞玫瑰,外頭則是一場鵝毛大雪,在悠揚的小提琴聲裡溫柔地覆蓋了全城。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被人追。”天和說。

“你終於發現了。”關越答道,“不過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考慮,理性一點,不要衝動用事。”

天和有許多話想和關越聊聊,作爲那天的迴應,他想過無數次,許多問題與矛盾哪怕複合了,也依舊存在着。但至少在今天,在此地,在他未曾確定自己的心意前,他不想去思考太多。

天和:“CEO要以身作則,不要沉迷於職場戀情。”

“現在是下班時間。”關越一抖餐巾,漫不經心道,“還是你想加班聊下工作?”

天和說:“離開青松後,你認真地檢討過麼?”

關越:“馬里奧的事?”

天和覺得關越有時候實在太自大了,就像相信馬里奧一樣,最後遭到了他的背叛,這傢伙就不能改改自己的脾氣嗎?

“這世上連手足兄弟也會背叛自己,”關越喝了點湯,隨口道,“何況陌生人,我早有預感。”

天和:“所以看來我的慘痛經歷沒有給你提供任何經驗。”

關越答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實話說,我們都得感謝他。”

天和:“那我建議你送他一塊新的百達翡麗表示適可而止的感謝。”

關越:“對於一個即將動身前往朝鮮的人,我認爲沒有這個必要。”

天和終於狂笑起來,關越眼裡也帶着笑意,正要再逗他幾句時,佟凱的電話來了,關越只看了一眼就隨手掛掉。

“你現在已經學會掛人電話了。”天和說。

關越:“因爲今天有求於人,不能怠慢。”

天和端詳關越,想了想,說:“我就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燭光晚餐。”

關越說:“我一直對這個新公司的名字覺得很困擾,所以想把冠名權交給你。”

天和:“叫‘法棍資本’怎麼樣?”

關越:“你不介意的話我沒關係,畢竟以後你也要對外宣稱‘我們最大的投資方是法棍資本’。”

天和:“……”

關越眉頭一揚,示意他決定。

天和:“我決定不了。”

天和自然知道關越的意思——也許新公司會被起名爲“越和”或“和越”或者把他們名字的首字母結合下,作爲一個見證。這個行爲非常浪漫,讓天和心跳加速,但一旦確立下來,萬一他們最後走不到一起呢?

那這公司名就是明擺着不停地給兩人捅刀子。

關越:“我以爲你會喜歡起名這項工作,幸虧我準備了一些備選方案,你看一下?”

紙上只有兩個名字,一個是“越和資本”,一個是“和越資本”。

“我有的選嗎?!”天和道。

關越伸出手,天和只得與他剪刀石頭布,最後關越三盤兩勝,彼此又沒事人一樣地吃晚餐。

天和只得說:“算了,這是老天的旨意,就越和吧,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名字總讓我想起那個‘人和臘肉店’的笑話。”

關越:“……”

天和終於成功地扳回一局,心想反正是你自己要起這個名字,到時萬一又吵起來,後悔了自己解決,我不管你。

輪到天和的電話響了,是佟凱,天和也把電話掛掉,緊接着佟凱又打給關越,就這麼兩個手機來回打。最後天和無奈,開了免提。

“關越在麼?”佟凱疲憊地說,“借他一會兒,讓他出來陪我喝酒。”

夜十點,Quant俱樂部。

關越與佟凱坐在吧檯前,佟凱仰脖,將杯中白蘭地喝光,示意酒保再來一杯。

關越則陪佟凱喝着一杯加了綠茶的芝華士,俱樂部裡的大投影播放着1953年的《羅馬假日》,格里高利·派克騎着自行車,載着着他的公主奧黛麗·赫本穿過羅馬的大街小巷。

“他說他要踢死我。”佟凱朝關越悲傷地說。

關越一臉平靜,在佟凱身側伸出手,一手搭着佟凱肩膀,象徵性地拍了拍。

佟凱:“聽到慘叫雞的慘叫時,我就像在夢裡驚醒了,鏡花水月,這就是一場夢。法棍,當年你分手時,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告訴我。”

關越回頭一瞥角落裡的牌桌,燈光明亮,落在身穿白毛衣的天和頭上,天和邊看羅馬假日,邊與牌桌一側的黃毛閒聊,荷官正給兩人發牌。

“聞天和,你想給我看什麼?”馮嵩依舊穿着他那條迷彩軍褲,上身迷彩背心,露出古銅色的胳膊與肩背,捋了下滿頭殺馬特的黃毛,朝天和說。

天和邊看電影邊說:“一個AI,不過今天它陪朋友相親去了。”

馮嵩:“能相親的AI,有意思,成功了麼?”

天和一瞥吧檯處的佟凱與關越。

“看上去沒有成功。”天和朝馮嵩道,“關鍵時刻,還是不讓它來幫倒忙了,我承認之前的行爲是我欠考慮。”

馮嵩:“聞天和,你和關越搞到一起了?”

天和有點奇怪,打量這黃毛,說:“咱倆還不太熟,別用這種老知己的語氣吧。”

馮嵩:“神棍的大名在Quant圈子裡如雷貫耳,神交已久了。”

天和:“你怎麼會認識關越?”

馮嵩拿到最後一張牌,看了眼,拈起酒杯,說:“他投過我以前的公司。”

“啊……”天和點點頭,說,“那個合夥人打架,最後把硬盤扔到樓下去的創業公司。”

馮嵩一本正經地點頭,伸出手,意思你看,咱倆對雙方都很清楚。

天和便與他握了握,各自開牌,馮嵩兩對,天和一對,天和扔給他一個籌碼,明顯因爲看電影,沒有專心打牌。

“你倆聯手的話,”馮嵩想了想,說,“結果我不敢想象,應該會成就一段金融業界的傳奇吧?”

天和喝了點特調龍舌蘭,注視投影上的派克把手伸進真理之口裡,領到牌,馮嵩伸手過來,想偷掀天和的底牌,被天和按住。

天和:“你真討厭。”

馮嵩一手搭着天和肩膀,湊到他耳畔,低聲說:“我很好奇,關越到底是不是你凱子?”

吧檯前,關越看見馮嵩越過了紅線,放下杯正要過去,但明顯馮嵩對天和沒有太大興趣,只是搭了下便收回手,關越於是又轉回來坐着。

佟凱拉着關越的領子,把關越拉得靠過來一點,粗暴地說:“我不活了!”

關越:“……”

“你一個直男程序員,”天和語重心長地朝馮嵩說,“代碼寫了嗎?期刊讀了嗎?區塊鏈知識複習了嗎?盡關心別人的感情八卦做什麼?”

馮嵩攤手,示意荷官繼續發牌,天和答道:“以前談過一段戀愛,目前正常合作,你不用太擔心公司被開成我們的夫夫店。”

馮嵩:“不去。”

天和:“你想了解下我的計劃麼?我保證你有興趣。”

馮嵩搖搖頭,說:“不,不想去。”

天和押籌碼:“那給我個理由,我也好向老闆交代。”

馮嵩跟籌碼:“理由就是你的老闆,只要關越當CEO,我就不想去。”

天和一瞥遠處關越,翻牌,說:“我不知道你倆居然有仇。”

“沒有仇,”馮嵩說,“完全沒有,我只是不想在他手下幹活。”

天和有點意外,但沒有追問。馮嵩把酒喝完,示意再來一杯。

“他給人的壓力太大。”馮嵩說,“不講情面也就算了……”

天和:“你誤會他了,他對員工一直很好,我覺得你應該多聽聽別人對他的評價。”

馮嵩接過酒,示意天和別開口,聽自己說。

“去年青松投了我兼職入股的創業公司,我很感謝他,這點毋庸置疑。可每天我都覺得自己是他的奴隸,一天不出成果,一天就焦慮得掉毛,”馮嵩擡眼,拈自己的黃毛,說,“全身掉毛。他不尊重人,他的眼裡只有錢,而且不管我出了什麼技術成果,最後大家全覺得,是他的錢的功勞……行業裡沒人覺得馮嵩開發出什麼新程序,只會說‘啊,關越真是金手指’。你看?看?現在看,他那個眼神裡,全世界的東西都是明碼標價的,他不會聽你說什麼,也不關心你想什麼,這他媽才叫AI。”

天和:“……”

馮嵩:“我有六百個比特幣,有房,沒老婆孩子,沒錢吃飯我賣比特幣就好了,再去體驗一次,我是吃飽了撐着的。你願意活在他的光環下,我不幹。”

天和:“我以爲你上班是爲了賺錢,沒想到你的情感需求居然這麼強烈,真是失敬。”

馮嵩:“小神棍,對別的程序狗來說,你給年薪、股份、分紅。談什麼別談理想,談錢就行,大家對你評價挺好。可我無所謂,我要那麼多錢做什麼?花不完,那天你來找我,進Epeus我是覺得還行,跳槽過來跟你,還能學點東西。不過既然CEO是關越,算了吧。”

天和:“你對他有誤會,如果我保證你和你的團隊,在公司裡是自由的,不用向他彙報呢?”

馮嵩搖搖頭,說:“我打個比方吧,要是關越坐這兒,我出多少,他就會跟多少,讓我輸到破產,再老老實實過去跟他打工。”

天和不得不承認,關越確實有這個念頭,一盤一個比特幣,把馮嵩的家當全贏走後,再讓他過來上班,答應入職,一筆勾銷。

“你就不會這麼做。”馮嵩把籌碼全推上去,說,“梭|哈。”

天和:“給我個解決方案,否則我要開牌了。”

馮嵩說:“換CEO。”

天和:“不可能,我還在考慮和他破鏡重圓呢。其實你不用擔心,他雖然很強勢,但許多事上只要我堅持,他會讓步。而且專業問題上全是我說了算,他不會管的。”

馮嵩:“你敢當着全公司的面吼他麼?就算你敢,你會爲了我,當面吼他?”

天和:“當然不會,在我眼裡他這麼完美,怎麼會出錯呢?”

馮嵩:“那不就是了,我一個小□□絲,怎麼能和關總比呢?”

天和開牌,禮貌地示意馮嵩看,同花順。

馮嵩說了句“靠”,下牌桌,拿外套,走了。

天和:“還沒說完呢,給我坐下!”

馮嵩:“別扯我衣服……我不和你打吃豆人,打消這個念頭吧。我承認你是天才,小神棍。但我不喜歡在關越手底下幹活,別再來找我了。”

天和:“給我廖珊的電話,我知道你倆認識。”

馮嵩說:“她不接電話,找她要在她家樓下的公園裡等。”說着寫了一連串1和0給天和。

天和:“她一般什麼時候會出現?”

馮嵩:“需要遛狗的時候。”

天和開始解碼,那是個經緯度座標,放大地圖後,顯示出一個公園裡的遛狗場。

佟凱喝得爛醉,兩輛車停在俱樂部門外,管家親自來接了,半抱起佟凱,不停地朝關越說“謝謝”“給您添麻煩了”,並慈愛地摸了摸佟凱的頭,一名司機、一名跟班從兩側打着傘,把佟凱小心地塞進老爺車裡。

“鞋子。”天和說。

管家回來,把佟凱的一隻皮鞋帶走,朝天和與關越鞠躬,並留下了一輛車、一名司機,以便送喝過酒的關越與天和回家。

深夜車上,窗外大雪飛揚。

關越一瞥天和,意思是談得怎麼樣?

天和說:“他願意回去好好考慮。”

關越:“馮嵩是個盡心盡責的人,如果不行,我出面去說服他。”

天和想了想,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側頭看關越。

關越:“?”

天和答道:“沒什麼,今天在開會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一點怕……不,是敬畏你。就像看見了一個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你。”

今天中午,關越召集Epeus與越和的核心骨幹成員開會時,天和看得出所有的投資經理都有點怕他,不是心驚膽戰的怕,而是在面對這名強大的CEO時,對渺小的自己的不安。

六名負責人各開一個項目組,今天在會上彙報了新的戰略方向,天和則重複了一次Epeus的戰略目標,並答應對這家新公司的金融操作提供計算機軟件與信息方面的協助。春節後,兩個公司上上下下,都將讓關越的錢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關越只負責聽,不說話,但天和發現了,關越的手下深思熟慮,並相當謹慎地進行發言,不停地觀察關越對此的態度。

關越一點頭,該項目就不再說下去,直接過了。

關越說:“不行。”

項目經理便有點沮喪,道歉,浪費了大家時間,再回去修改方案。

總裁太強勢了,而且還很霸道,還體現在了對公司的命名這件事上。

雖然關越沒有對Epeus提出意見,也不像管理團隊一般來制約分公司,天和卻知道Epeus存在許多毛病,關越只是不想說而已,免得在這麼多人面前削他的面子,也許打算下來再和天和溝通,或索性直接幫他打點妥當,不讓他再操心技術之外的事。

關越說:“我一貫如此,你這麼說,是因爲你沒見過我工作的時候。”

天和說:“有時可以近人情一點。”

關越:“那是你的任務,總有人要嚴厲點,這世上的人總是欺軟怕硬,看你有錢脾氣好,大家就都會來算計你。”

車上,兩人對視,車速放緩,大雪鋪滿了道路。

關越看着天和的雙眼,天和視線停留在關越的脣上,目光稍稍往上,與他對視。

午夜十二點,老爺車開到家門口,司機下來,開傘。

“明天見,”天和從那氣氛中掙脫出來,下車,“陪我去見廖珊。”

“明天見。”關越說。

“爲什麼不告訴關越真相呢?”普羅說。

天和:“這令人又愛又恨的聲音,真是無縫銜接……看來你今天出差已經結束了,事情辦得如何?”

普羅:“非常順利。”

天和進門,方姨一直在客廳等着,一臉擔憂地看着側躺在沙發上的江子蹇。

茶几上放着幾個空酒瓶,江子蹇喝完以後還吐了,兩名傭人正跪着清理地毯。

天和:“哦,這就是你的‘非常順利’。”

江子蹇那模樣真是太可憐了,天和實在於心不忍,上前摸了摸他的頭。方姨說:“他在家裡等了你一晚上,可憐的小江,似乎失戀了,我陪他喝了點酒,結果越喝越多……”

“明達爾莊園的波爾干,度數不算太高,還好,就是喝太多了。”天和看了眼其中的一個葡萄酒瓶。

方姨說:“這酒是上回你那個叫佟凱的朋友送來的。”

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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