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chapter53

從昨天晚上開始, 佟凱就忽然覺得家裡似乎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家裡從管家到這羣執事,都有點奇怪,大家似乎對他的人身安全問題,表現出了過度的擔憂。先是姐姐打電話來問長問短了一番, 恐怕他在國內着涼感冒, 管家又特地找來醫生, 爲他做了全面的體檢。

從前荷蘭那邊一週致電一次, 確認他是否還活着, 而現在, 每天姐姐都會給他打一個電話。

佟凱一臉茫然, 坐在搖椅上,正打算看會兒書, 管家埃德加拿出四條毯子給佟凱看, 佟凱說:“右邊那一條吧。”

埃德加:“我建議您把這四條都蓋上。”

佟凱驚恐道:“你會捂死我吧!”

埃德加:“這是您姐姐的吩咐。”

佟凱:“爲什麼家裡上下,都突然關心起我的健康問題了?算了……最近確實有點缺乏運動。上次跳傘差點心臟都蹦出來了。”

時值隆冬,佟凱家裡繁花盛開, 四季如春, 家裡空氣非常清新,外頭則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石氣, 別墅區裡有不少小孩在玩鞭炮。

“我決定出去跑一會兒步。”佟凱放下書,一張一張地掀開毯子,去換運動服。

埃德加馬上過來,給佟凱塞了一個暖爐, 又在運動服裡貼了好幾張暖寶寶,戴上毛線帽。

半小時後, 埃德加帶頭,一羣男執事身着西裝, 前面兩個開路,後面四個尾隨,大家各自伸手,跟着佟凱一路小跑,紛紛給佟凱擋狗。

佟凱:“…………………………”

“埃德加,”佟凱停下腳步,說,“最近發生什麼事了麼?”

埃德加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接過iPad,站在一旁,彬彬有禮道:“您想聽哪個國家的新聞?”

佟凱環顧四周:“你們這是在搞什麼?”

一排執事趕緊站直,退到一旁,佟凱難以置信地看着衆人,再看埃德加。

“都給我回去,”佟凱說,“回去打桌球泡妞玩電子遊戲!走走走!簡直神經病!”

埃德加說:“荷蘭那邊特地叮囑過……”

佟凱:“埃德加,你想被方姨討厭嗎?不想吧?”

埃德加:“……”

佟凱一指家的方向,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埃德加只得掏出一個項圈,說:“那您至少把這個戴上,這樣一來,衛星定位,就隨時能找到您了。”

佟凱:“你確定這個不是定時炸|彈?我怎麼看見它還在閃紅燈啊!”

埃德加:“每十秒一次,可以朝衛星發送您所在的地方,這是您姐姐吩咐的。”

佟凱:“你們這是遛狗嗎?就不能換個手環?”

埃德加:“手環功率有限。”

佟凱:“算了算了……快回去吧,行,行,我戴着,別再來煩我了。”

埃德加站在路邊,朝佟凱揮手。佟凱鬆了口氣,不舒服地調整了下項圈,一臉莫名其妙,跑了幾步,拐了個彎,好了,現在……終於可以假裝路過江子蹇家門口了。

今天是個陰天,佟凱深吸一口氣,慢跑過小區,來到江子蹇家門外。

一名五十來歲的花匠戴着手套,一身藍色工作服,正在清理花園裡的杜鵑。

“嗨!”佟凱朝花匠打了個招呼。

江潮生把剪下的杜鵑扔到一旁,擦了把汗,說:“是啊,是啊。”

江潮生對着杜鵑花,心中憑空生出許多傷春悲秋的感慨——春來時杜鵑正當花季,只要照料得宜,勢必開得很漂亮,正如江家如今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繁華景象。年初七就要摘帽,酒店遍佈全球各地,怎一個“繁華”能簡單概括?

但學哲學的江潮生,看到花開時,總會想到花謝,到時滿地落花飄零,將何等令人悲傷?理應給這麼美麗的花兒蓋一個小溫室,想到溫室,又想到最疼愛的兒子,江子蹇可不是在溫室裡長大的花朵?終有一天,當迫不得已離開這溫室時,便將遭遇風吹日曬、雨淋霜打,最終苦不堪言……當真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想到這裡,酒店大亨江潮生的內心深處,便不禁沉甸甸的。

江潮生朝佟凱笑着說:“你是鄰居?”

佟凱:“對,我就住你們家後頭,這麼辛苦啊!”

江潮生:“過年前,得把這裡剪完!”

佟凱:“我家也種了不少!荷蘭杜鵑有點嬌氣!喲,您種得真不錯,有空能來我家幫看看不?”

江潮生笑道:“不敢當,有時間我過去走走?”

這花是江潮生親自從荷蘭買回來的,兩人於是隔着鐵門攀談起來。江潮生注意到佟凱脖子上那個過一會兒就閃一下紅燈的項圈,有點疑惑,不敢隨便放他進來,想來想去,驀然想起不久前……霍蘭思代表朝江子蹇說的“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頓時就緊張起來。

“你們家少爺在嗎?”佟凱又問,“我有事兒找他!”

江潮生:“!!!”

佟凱:“?”

“在,在。”江潮生遲疑道,“您稍等一下,我這就去說聲。”

佟凱:“謝謝啦!”

江潮生尋思良久,走出一個安全距離後,五味雜陳地又看了眼佟凱。一定是霍蘭思派來的!找江子蹇,只有這一個可能!

“小驢。”

“哎!爸爸!”江子蹇正和吳舜湊在一起,看他打遊戲。

江潮生神色凝重道:“外面有個人,脖子上戴着個定時炸|彈,說有事找你,你有朋友是……做這行的嗎?”

江子蹇:“……”

吳舜:“……”

兩人頓時緊張起來,吳舜說:“不至於吧……快過年了,長什麼樣?”

江潮生說:“保安盯了他很久了,我看不能讓小夥子們上,年紀輕輕的,萬一被那傢伙抱住,炸個屍骨無存,我怎麼忍心?讓他衝着我來,萬一衝着你,爸爸可就……”

“爸!”江子蹇滿臉驚恐,“讓我去!可我沒得罪什麼人啊!”

江潮生:“霍蘭思不是朝你放過狠話?當時咱們笑笑也就過了,沒想到……”

江子蹇:“!!!”

吳舜說:“先不要緊張,我去看下情況,保鏢們呢?”

江子蹇道:“糟了,好幾個都回家過年了,這不是持槍,是炸啊!保鏢一起上也摁不住吧!”

吳舜說:“能看到監控嗎?先看監控去。”

江潮生帶着兩人到了保安室,保安隊長如臨大敵,盯着屏幕,說:“老闆,那人走了!”

佟凱在外頭等得不耐煩,四處走來走去,看見有個小孩自己在路中間站着,趕緊過去,說:“你爸媽呢?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走了就好,”江潮生說,“走了就好。”

“又回來了!”保安隊長瞬間也緊張起來,指着監控。

佟凱已經把那孩子送回家去,左右看看,背朝江家,監控看得不太清楚,脖子上的衛星定位器還在一閃一閃的。

監控室裡站了兩名保鏢,開始端詳,研究項圈閃光的瞬間。

保鏢甲說:“我在利比亞的時候,見過這種炸|彈。”

江潮生:“……”

“小型的。”保鏢乙凝重地說。

江家四個保鏢甲乙丙丁,丙丁放回家過年了,與甲乙輪班。

吳舜:“波及範圍能到多大?”

保鏢甲:“不太清楚,至少也是方圓三四十米了。”

保鏢乙:“現在關鍵得找到控制器在哪裡。”

保鏢甲說:“咱們上三樓去,準備雪球機,往裡頭放一排檯球,瞄準他的頭部,有希望把他打昏。”

保鏢乙說:“要麼還是從樓上滑下去,把他撲在地上吧。”

江子蹇:“不行!這樣你倆都會喪命的!”

保鏢乙說:“沒關係,我們的工作就是保護你們的安全。”

保鏢甲臉色一變,心想不要了吧,你不怕死我怕死,我年終還沒領呢。

江潮生問:“在哪個地方炸的話,家裡是沒事的,只要別太靠近。”

佟凱穿了身運動服,戴着頂毛線帽,從大門外露出小半個身體,吳舜觀察良久,一時無法下定論。

保安隊長遲疑地看了一會兒,說:“三四十米,可能會炸死咱們家的孔雀,您看,他朝池子外走過去了。”

江潮生:“孔雀被炸死沒辦法,總比人出事好。”

吳舜:“千萬別放他進來,而且你看他懷裡揣着什麼?不會是手榴彈吧?”

保安隊長說:“老闆,不如我從這條路偷偷過去,繞到假山後面,把電棍從籬笆後面伸出去,在背後電他一下,當場就倒了,這電棍,連大象都能給電趴下!”

江潮生道:“我去。”

江子蹇說:“我去!”

江潮生:“驢!”

“爸!”江子蹇說。

吳舜:“先報警,待會兒警察就來了,我這就打電話給朋友。”

佟凱等了半天,不見江子蹇出來,等得不耐煩了,在籬笆外跳了幾下。

“他在想辦法翻進來,”江子蹇說,“不能再等了。”

江潮生說:“我出去引開他的注意力,把他帶到外頭沒人的地方去。”

吳舜:“或者你們可以埋身進籬笆樹叢去,突然跳出來偷襲他,把他打昏。”

保安隊長說:“用電棍吧,電棍最保險。”

江子蹇一把抓起了電棍,衝出了保安室,吳舜馬上道:“回來!”

江潮生正要出去,保安馬上一把抱住了他,說:“老闆!您不能去!不能去啊!”

兩名保鏢示意江潮生稍安,領帶飛揚,跟着江子蹇跑了出去。

吳舜回到保安室,緊張地看着監控,只見江子蹇提着電棍,快步出了花園,左看右看。吳舜馬上打江子蹇的手機。

吳舜:“不要說話,聽我的。”

江子蹇路過孔雀,孔雀朝他開屏了。

江子蹇點點頭,示意孔雀安靜,這大冬天的,不要激動。兩名保鏢小心翼翼地跟在江子蹇身後,分開左右,準備包抄。

吳舜:“往左一點點。”

江子蹇選了地方,把電棍從籬笆裡密集的樹後伸出去,吳舜說:“往右一點。”

江子蹇調整了電棍位置,吳舜只能看見佟凱那頂毛線帽在外頭移動,江潮生說:“不不,再過去點。”

江子蹇整隻手伸進籬笆裡。

佟凱熱得很煩躁,拉開拉鍊,把手爐拿出來,在手裡拋了拋。

緊接着,江子蹇的電棍戳了下佟凱。

佟凱:“?”

“電!”吳舜當機立斷道。

佟凱一轉身,電棍開啓,頓時電得他摔在籬笆上,滑了下去。

江子蹇朝攝像頭位置比畫了個動作,江潮生說:“成功了!快回來!快!”

江子蹇朝電話裡說:“我到外頭看看。”

吳舜:“別出去!千萬別出去!”

“別離開家!”江潮生馬上道。

江家的籬笆樹牆外,佟凱側躺在地上,歪着頭,手爐掉在一旁。

江子蹇:“鐵定昏了!沒關係的!”

保鏢說:“我們去看看,子蹇,你快回去!”

江子蹇差點被自己手裡的電棍給電到,膽子向來很大的他按了指紋,出鐵門外,跑到籬笆牆前,關了電棍電源,先是小心地戳了戳佟凱。

保鏢隨時護着江子蹇,江子蹇又戳了戳佟凱的項圈,用電棍抵着他的下巴,讓他側頭。

佟凱昏迷不醒。

江子蹇一看到佟凱的臉,頓時靈魂出竅,升空而起,飛上藍天炸成了一朵絢爛的煙花。

方姨正準備過年的菜,炸了一盤帶魚給天和當零食吃。

天和給聞天嶽修他掉進鍋裡的手機,關越一手拿着油炸帶魚喂天和。

張秋換了睡衣,側坐在沙發上,聞天嶽搬了張小板凳坐着,給張秋捶腿,張秋眼皮不擡,手裡卷着本竹簡,看得昏昏欲睡。

“怎麼這麼安靜?”張秋道。

天和莞爾道:“因爲沒什麼可說的。”

關越:“……”

張秋一到,關越當場就老實了,一家之主的氣焰瞬間消失,張秋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幾次試圖朝張秋解釋,都被張秋毫不留情地強行閉麥,警告他禁止在自己面前吵架,否則就呼他巴掌。

張秋:“叫普羅出來說說話吧,好久沒見,挺想他的。”

關越:“普羅在罰跪搓衣板。”

張秋:“別欺負我不認識字,AI怎麼跪搓衣板,你跪一個給我看看?”

天和說:“世間如此之大,一切俱有其可能。”

張秋欣然道:“那倒是。”

天和:“既然你求情了,就把他暫時放出來吧。”說着按了下回車,普羅的聲音馬上說:“哦,哥德巴赫猜想的噩夢,終於結束了,謝謝你,張秋,你真是美麗又善良。”

聞天嶽:“……”

聞天嶽以眼神示意天和,意思是這就是普羅米修斯?天和只當看不到,不想理他。

方姨端過來一盤年糕,張秋笑道:“方姨來喝茶吧,別忙了。”

方姨忙完了,在一旁坐下,充滿唏噓地看着天嶽給張秋捶腿。張秋一腳把天嶽踹開些許,意思不用捶了,天嶽便笑呵呵地盤膝坐在地上,說:“修好了嗎?”

張秋挽了下頭髮,給方姨泡茶,方姨笑道:“今年過年,比往年熱鬧多了。”

張秋今天稍早時間飛機到的,天和心想終於來了,接着張秋在關越面前替聞天嶽求了個情,想找他敘舊,關越總不能把自己姐姐趕到天和家的舊房子裡去,天和便順水推舟地把二哥放回家裡來,預備過得幾天四個人一起團年。

聞天嶽樂呵呵地說:“這麼多年,頭一回家裡這麼熱鬧呢。”

天和從這句話上想起以往春節,自從去倫敦之後,過年就與關越在一起過,要麼跟着關越回太原——兄弟倆已經有七年沒一起過過年了,想到每年年夜晚上,方姨做一桌子菜,卻只有聞天嶽像平時一樣自己吃晚飯的景象,忽然就不忍心起來。

天和稍一動念,聞天嶽便彷彿看出來了,怕弟弟想起往事內疚,朝方姨無可奈何地笑道:“往年還有梅西他們陪着過年,今年多半一個也不來了。”

“是吧。”天和淡淡道,“樹倒猢猻散。”

聞天嶽說:“其實挺好,就不知道大哥在哪兒,是不是一個人。”

氣氛有點凝重,張秋起身,與方姨去廚房,幫幫她的忙,完全沒有半點大小姐的自覺。

天和給手機上好螺絲,解決問題。

普羅說:“天和,需要我爲你搜索天衡的下落麼?”

“不要多管閒事,普羅。”天和說,看了眼二哥,心道如果這個時候大哥回來了,家裡妥妥變成修羅場,這年也不用過了。

普羅:“我只是想促成一家人的團圓,這是很美好的事。”

關越:“你只是想看戲吧。”

天和:“你太頑皮了,普羅。”

聞天嶽訕訕的,一時也不作聲。

張秋就這麼半點不客氣地在聞家住了下來,沒把自己當外人,天和也沒問她什麼時候回去,想也知道,得到的回答一定是“住到你二哥娶我才走”。但這似乎是個悖論,因爲如果聞天嶽朝張秋求婚,張秋嫁進來以後就更不用走了。

當然,名義上的一家之主還是關越。但聞天嶽一回來,家裡瞬間就變得熱鬧了不少,這熱鬧卻又是歸於平靜的熱鬧,張秋每天很少說話,歲月靜好地在廊下讀書,一看就是一天。關越則忙於處理公司事務,天和與普羅做他的程序,聞天嶽則無所事事,打一整天的遊戲。

聞天嶽一方面忌憚張秋,另一方面忌憚自己弟弟,不再朝關越挑釁了,否則被趕回老房子事小,當衆挨張秋呼巴掌事大,所謂士可殺不可辱也。天和一招解決了兩個人,於是大家暫時相安無事地先住着,只是誰也不與誰說話。

入夜,張秋與聞天嶽分房睡,天和挨個房間去道晚安,張秋早早的就睡了,門沒關,就這麼敞着,頭髮跟海帶似的鋪開,臉上敷着面膜。

天和:“……”

天和給張秋把面膜揭了,關燈關門。

到隔壁聞天嶽的房間去,見聞天嶽正躺在牀上,拿着放大鏡,看張秋帶來送他們的古董花瓶。

“如果被我發現家裡少了任何一樣東西,”天和說,“被拿去典當作爲零花錢的話,我就只好報警了。”

聞天嶽說:“我像這樣的人麼?怎麼可能?”

“知道就好。”天和給聞天嶽關燈,正要出去時,聞天嶽忽然說:“寶寶,我感覺你有點像咱們的老爸。”

天和停下動作,沉默片刻,聞天嶽說:“小時候睡覺前,老爸就挨個房間過來看看,給咱們關燈。”

“嗯,”天和說,“我一直記得。”

聞天嶽說:“親親二哥?”

天和想了想,過來,坐在牀邊,親了下聞天嶽的額頭。

“乖。”聞天嶽笑道。

天和:“告訴我,你沒和Andy有過接觸。”

聞天嶽一怔,說:“洛馬森基金?當然有,原先洛馬森有過投Epeus的主意,你沒搞清,寶貝,Andy是關越的敵人,可不是我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不用我多說了吧?”

天和想了想,說:“稍等一下,我叫秋姐過來,你把這話再複述一次。”

聞天嶽無辜地攤手,馬上改口道:“不過後來嘛,青松介入以後,我知道你成功搞定了關越,就放棄洛馬森了。你懷疑我和Andy串通來搞關越嗎?哦不要這樣,真是太惡意了,怎麼能這樣揣測我?”

天和懷疑地看着聞天嶽:“是嗎?”

聞天嶽說:“我猜某人現在鑽進死衚衕裡了?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給他一個小提示,江家的股票馬上要摘帽了,回國以後還沒上門拜訪過江叔叔呢,請他辦個宴會,順便招待一下Andy如何?”

天和馬上起身,一陣風地出門。

關越正在客廳裡喂貓,天和快步出來,說:“有事出門。”

關越不解地擡頭,看了眼鍾,晚上十點。他卻沒有問天和要做什麼,拿了件外套起身,出去開車。

夜十點半,整個城市在小雪裡入睡。關越開車,轉進江子蹇家所在的小區,普羅的導航卻指了過去。

天和:“前面右拐。”

關越:“?”

天和:“就是這個路口!你在看哪裡?開過了!”

關越:“不早說?”

天和:“不要繞了!再繞又繞出去了!”

關越開始倒車,天和卻道:“別倒車了!”

關越拐彎。

天和:“不是這條路!”

關越:“……”

關越把車停下,天和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門口兩個那麼大的江字你就沒看見?”

關越:“我跟着導航開,普羅!你導的什麼仙人指路?”

“我建議你先去佟凱家。”普羅的聲音在車載藍牙上說,“愉快地跟着導航走,總沒錯。”

天和:“??”

“到底去哪?”關越已經混亂了,原本在關越的計劃裡,確實想找佟凱商量。

天和:“把我在江家門口放下來,你去佟家。”

關越打方向盤,恢復直行,過了中央區大花園,再經過一棟別墅,讓天和在江家門口下車,天和直接刷了臉,保安打着傘出來把他接進去,關越才把車開走。

“子蹇?”天和上了樓,敲敲江子蹇的房門。

“進來,門沒鎖。”

江子蹇正在房間裡站在椅子上,用一根圍巾拋橫樑,準備上吊,兩名保鏢拿着手機,預備隨時直播江子蹇的上吊過程。

天和:“那個,你先下來,有話好好說……兩位大哥你們先出去吧,沒事了。”

保鏢於是放下手機,如釋重負地走了。

江子蹇:“來得正好,待會兒我一吊上去,你就幫我拍張照,傳到朋友圈裡,@一下佟凱。”

天和:“不不,你不要這樣,好歹是個前臺,太有損公司形象了。”

“我絕望了!”江子蹇絕望地喊道,“我能怎麼辦?我的愛情死了!被我電成了灰燼,隨風飄散了!我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愛情,他說他永遠也不會原諒我!”

天和:“你給我下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不要上吊了!我保證幫你搞定!”

佟凱家裡。

埃德加給佟凱與關越各上了一杯茶,落地燈的溫暖光芒下,佟凱蓋着毯子,戴着副平光眼鏡,坐在客廳裡的落地窗前,修改助理做好發過來的公司章程。

“來得正好,看一下。”佟凱說,“我他媽的今天真要氣炸了。”

關越:“?”

關越觀察佟凱的眼鏡,佟凱便道:“沒有,晚上看屏幕習慣戴自動調光的眼鏡,給你也來一副?”說着把眼鏡遞給關越。

關越試了下眼鏡,低頭看iPad,根據屏幕發出的光亮,眼鏡確實可以智能調節。

“晚上在我家睡?”佟凱說,“雪下大了,不回去了吧,你老婆呢?不會上門來抓我臉吧?”

關越:“也許待會兒就來了。”

暗夜裡客廳中流動着溫暖的黃色燈光,佟凱與關越都穿着睡衣拖鞋,萬籟俱寂的時候,彷彿讓再冷淡的人也變得溫柔了起來,兩年前,也是這樣的雪夜,關越也一樣地與佟凱坐在這裡,討論青松重組的問題。

每當他面臨強大的敵人時,佟凱將成爲他最可靠的盟友——家底豐厚殷實,不受金錢誘惑。社會地位高,不懼強敵壓迫。佟凱的行事原則永遠只有一個,即挑釁一切他看不順眼的,他骨子裡與關越有相似的地方,活在現實,卻又嚮往着浪漫主義的人生。

“長話短說吧。”關越說,“我需要一個與Andy談判的場合。”

佟凱:“……”

佟凱放下資料,懷疑地看着關越,關越一身棉睡衣,伸指摘掉自己試用的平光眼鏡,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沉吟道:“天和將說服江家,在年初七朝洛馬森發出邀請函,場合不會有問題,關鍵在談判的細節上。”

說到這裡,關越沉默了。

佟凱皺眉道:“利用宴會的機會碰頭,然後呢?你們打算當面找他談判?法棍,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他鐵定搞你。”

關越點了點頭。

佟凱有點疑惑,關越打了個響指,佟凱忽然就明白了,說:“懂了,你打算給他做個陷阱。”

佟凱想了想,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說:“有句話我覺得你不會愛聽,不過……聞天嶽說得對。”

關越沒吭聲,佟凱去熱了兩杯牛奶,倒進些許威士忌,遞給關越一杯。

佟凱:“人嘛……”

關越:“要摧毀一個人,只能想辦法,讓他摧毀自己。如果自高自大,認爲穩操勝券,就離死不遠了。”

這話既是影射Andy,也是影射關越自己。

佟凱說:“我有時候真怕你這麼衝動下去,走進了歧路。”

關越接過牛奶,嘆了口氣,說:“我和你不一樣,佟。我需要守護家小。”

佟凱沉吟不語,說:“聞天嶽現在站哪一邊?”

關越攤手:“不知道。”

佟凱:“聞天嶽能活這麼久,確實有他的本事,你看,那流氓每次站隊都站得相當藝術,現在誰都拿他沒辦法,從最開始,這一切就是他設下的局。”

關越沉默不語。

佟凱:“可惜千算萬算,算漏了一件事,你媳婦居然把全副身家當嫁妝,否則現在聞天嶽已經翻身了。”

關越眯起眼,點了點頭:“唔。”

佟凱說:“從你說出這個決定後,我就一直在替你分析,要怎麼樣才能把Andy搞破產。無論是股票還是期貨市場,拿着錢去與他對砸,是相當危險的,這個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

關越點頭道:“對,聞天嶽的話,驚醒了我。經濟規律從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清醒的人不會死,死的人,往往都是被自己給作死的。但我們可以引誘Andy自己作死。”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

關越:“怎麼引誘他作死,就是今天這個會議的主題。”

佟凱喃喃道:“我覺得以他的爲人,哪怕放着不管,作死的可能性也很大。不過要在期限內完成這個目標……有一定的難度。”

關越說:“我們還有許多,暫時分不清是友還是敵的角色。”

佟凱想了想,狡猾地笑了起來:“哎?對。”

以Johnny爲首的數家機構,克羅、康萊德、洛爾曼等等,也即在越和建立之初,便開始攛掇關越,與Andy展開火拼的基金,無一不是表態,站在關越這一邊。但實際上就未必了,兩人尋思良久,一時尚無法確定,對方是真的想搞垮Andy,還是趁機吞掉關越,抑或兩者皆有,野心大得想趁兩家互鬥時,最後殺進場一起吃掉。

抑或支持關越,卻隨時準備倒戈,最後攫取勝利方的所有成果。

佟凱:“你就不懷疑Johnny朝你透露的消息有誤麼?如果Andy並沒有關停服務器的打算呢?”

關越:“如果我是Johnny,想成功地讓雙方打起來,這個消息一定是真消息,不可能有假。”

“很好,”佟凱說,“你總算徹底清醒了,不過我覺得我們還可以最後確認一下,畢竟事有萬一嘛……現在可以好好計劃。”

關越隨手比了個手勢,拇指按着食中二指,揚眉,示意佟凱談錢——幫自己這個忙,需要多少酬勞?

佟凱本想說大家都在一條船上,我也有Epeus的股份,幫你忙正常,但關越向來不避諱與兄弟談錢,便臨時起意:“我要把江家的酒店收購了!”

“不可能!”關越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佟凱,“我還沒結婚呢,幫你這個忙,你是高興了,我死定了。”

佟凱意識到這是個和關越討價還價的好機會:“那我也不可能,埃德加,送客!”

關越:“西敏寺婚禮。”

佟凱:“我自己能約,哥哥。”

關越:“中式……山西皇廟!等等!”

別人家“送客”是過來請,佟凱家的送客則是直接上前架胳膊,佟凱目送一身睡衣的關越被兩名小夥子架着出去,說:“拜——”

“百分之六!”關越臨被架出去前喊道。

佟凱:“七。”

“只能六!”關越在那電光石火間,已在心裡完成了整個江曼集團在一級與二級市場上的股份收購方案,包括但不限於融資、換股等等。

“聽說你老婆手裡有江曼的股份。”佟凱說。

“六點五。”關越被提醒了,最後道,“我盡力而爲,不保證成功。”

“成交。”佟凱話音落,執事們馬上把關越請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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