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複雜。
“我知道,你們會覺得很可笑,其實我自己也覺得很諷刺。”楚天驕自嘲一笑,“我一直說文森特是個愚昧、可悲、被深度洗腦的傢伙,可最後我還是踏上了和他同樣的路,看上去我我似乎也被那個老傢伙洗了腦。”
“不,當時是我也會這麼做。”楚子航忽然開口了,他看着楚天驕,認真地說,“我是爲了那座島的真相,而不是聽信了文森特的話。”
“可文森特想要的,就是我幫他去探索那座島的真相,不論我自己內心抱着什麼想法,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文森特想讓我選擇的那條路。”楚天驕搖搖頭說,“那一刻我的心裡確實沒有底,我懷疑自己真有可能踏上了一條死路,海水冰冷刺骨,向下的重力和向上的浮力同時作用在我身上,我緩慢的下沉,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太空裡漂浮,一切的感官都離自己遠去,我心說也許這就是死亡的感覺,我正在離開真實的世界,到達另一個彼岸。”
漆黑的海下冰冷絕寂,愷撒、楚子航和路明非在日本時都經歷過“極淵計劃”,迪裡雅斯特號解體的時候,他們都感受過在深海中的絕望,這輩子絕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不過和楚天驕比起來,他們那一次的遭遇還算幸運,拋開屍守的因素,他們那一次是上浮,而楚天驕是下沉,並且“極淵”的水溫和嚴寒的北冰洋沒法比。
“載沉載浮的時候,我彷彿聽到了太古的聲音,我的意識漸漸沉淪。”楚天驕低聲說,“我放任自己被海水淹沒的感覺,直到某個瞬間,我忽然聽到了一個笑聲。”
“笑聲?”諾諾微微皺眉,所有人都愣了愣。
“是的,就和那個白色的人形扭過頭時我聽到的笑聲一樣,我的意識已經很模糊了,可那聲笑很清晰,就像貼着我的耳邊,又像是隔着遙遠的距離,我不知道要怎麼準確描述那種感覺,但我覺得那並不是我的錯覺。”楚天驕緩緩地說,“聽到那個笑聲的時候,我的身體忽然恢復了知覺,我感受到身下海水的浮力越來越大,直到比重力還大,我嗆了一大口水,然後被海水拖着上升,速度越來越快,直到感受到刺眼的光芒,我一頭扎出了水面。”
“你應該不是浮上來了對吧?”諾諾對楚天驕問,“你到達了那座島?”
“是的……不,準確來說我還沒到,那座島在我的不遠處。”楚天驕搖搖頭說,“用了好一會兒我才適應刺眼的光線,這是一個怪異的世界,天空是黑色的,能看到極其遙遠的地方有青色和紫色的極光,藍色的大海一望無際,藍的透徹,幾片白色的島嶼散落在我的眼前,遠遠看上去像是靜止的雲,島上有巨大的樹和高聳的祭壇,四周沒有風,可那些樹葉在微微搖曳。”
“這不是和那幅‘死亡之島’的畫裡描述的場景一樣麼?”愷撒說。
“所以你從‘yamal’號上跳下後,是先感受到下沉,然後再上浮,最後到達了‘死亡之島’。”楚子航點點頭說,“所以那真的是一座藏在水下的空間,它的世界和正常的世界是倒轉的,天空就是大地,大地也是天空,因爲它本身是一片倒影,可倒影是真實存在的。”
楚子航說的話蠻玄乎的,但屋子裡的人都能理解,因爲他們都聽楚天驕描述過文森特的遭遇和那幅畫,而且他們或多或少都經歷過某一座或者某幾座尼伯龍根,對於那個超脫於現實世界之外的空間,至今還存在無數人類無法理解的謎團。
“當時我用了幾秒,觀察四周的環境,發現我在一座白色的礁石上,那是一片礁石羣,藏在海面之下大概二十釐米,這個深度是無法讓船隻通行的,哪怕正常的木舟坐上人也會擱淺。”楚天驕說,“那個世界給我的感覺很詭異,讓我想想該怎麼描述……整個世界顏色都很淡,不論是天空還是大海和島嶼,一切事物的顏色都無限趨近於黑色或者白色,哪怕是藍色透明的海水也透着一種慘白的錯覺,在這個世界裡,光線似乎都被周圍的事物給吸收了,就像一部七八十年代像素奇低的電影畫面,總之人類的視覺一時半會很難適應。”
“每座尼伯龍根都不一樣,它們都有自己的特徵。”路明非說。
他大概是在場的所有人裡經歷過尼伯龍根最多的一個,從三峽水下的青銅城,到首都的地下鐵,再到他們城市的奧丁的尼伯龍根……每座尼伯龍根都有很鮮明的特徵。
老唐的青銅城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精密的儀器,層層迭迭,環環相扣,這得益於青銅與火之王卓絕的鍊金能力;而夏彌的地下鐵則像一座無窮無盡的迷宮,普通人誤入其中甚至找不到入口與出口,因爲大地與山之王是掌控力的王者,堅硬的山體和地下巖對他們來說和豆腐一樣脆弱;至於奧丁的尼伯龍根完完全全是路明非他們那座城市的復刻,那座尼伯龍根裡永遠停留在漆黑的雨夜,雖然不知道奧丁的真實身份,但這大概和奧丁能夠修改現實世界的能力有關。
而楚天驕所描述的“死亡之島”,聽起來的確很像一個死後的世界,它無限趨近於真實的世界,可一切都是那麼的淡、那麼的緩慢,從光線到色彩、從時間到生機……普通人誤入其中也許沒辦法具體描述這份詭異的感覺,但身處其中會不自覺心悸並感到恐慌,就像是誤入了黃泉的冥界,在生與死的界限徘徊。
“如果我成功抵達了傳說中的‘死亡之島’,在我之前的文森特和那些救生艇上的乘客們也很可能抵達了這裡,我心想,可是四周除了那些島並沒有什麼遮蔽視線的東西,這裡太空曠了,我看不到任何的活人和活物。”楚天驕說,“也許他們已經登上了那幾座島?可他們怎麼上島的呢?礁石和島嶼之間至少隔着幾公里的海水,難不成是游過去?文森特那個老傢伙有體力遊這麼遠麼?還是他們從一開始就降落在了島上?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的身後忽然傳來了動靜,我回頭看去,看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畫面。”
“有穿着比基尼的美女啊?”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芬格爾忽然插了一嘴。
屋子裡的所有人都看向這貨,怒目而視,楚天驕描述的節點就像是一個故事發展到了重要的拐點,馬上就要迎來高潮,所有人緊繃着一口氣想知道楚天驕在那個世界遇到了什麼,但芬格爾一句話把這種緊張刺激的氛圍破壞的一乾二淨。
這種人就該扔北極去喂北極熊!
“是穿着潛水服的薩沙,他從水面之下忽然冒了出來,頭髮溼漉漉的,閉着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整個人的表情慌張又恐懼,就像一頭溺了水的棕熊。”楚天驕描述道,“薩沙在我的不遠處,他所在的位置沒有礁石,他在水裡瘋狂的撲騰,我知道他的游泳技術很高超,但那時候我看他的樣子真擔心他溺死,於是我向他伸出一隻手準備把他拉上來,可薩沙的視線似乎還沒恢復,感受到周圍有人,他在水裡一邊撲騰一邊胡亂地揮舞手中的匕首。”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因爲他們沒想到這個前阿爾法小隊退役的大兵居然這麼講義氣,還這麼有勇氣,跟着楚天驕跳進了北極冰冷的海水裡
“我一巴掌拍在薩沙臉上,大吼說別折騰了,是我,不知爲何,我的聲音似乎在這片空曠的世界飄蕩了很遠很遠薩沙聽到我的聲音後也漸漸回過神來,他緩緩的睜開眼,迷茫的看着我還有這個世界。”楚天驕說,“我把他從海水裡拉到了礁石上,薩沙驚魂未定地說嚇死了,他以爲這一次真的死定了。”
“我皺着眉頭問薩沙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薩沙說在我跟着文森特跳進水裡之後,他和船上的水手們拿着強效的探照燈往水裡照了很久,以北冰洋海水的能見度,探照燈的光源能夠貫穿的深度足足有五十了米,他們甚至看到了海面之下游動的羣魚,但我無影無蹤,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樣。”楚天驕說,“所以薩沙在第一時間換上了潛水服,在臨近我落水的位置,跟着我跳進了海里。”
“不對啊。”諾諾微微皺眉,她看着楚天驕說,“你剛纔不是說,在文森特落水的時候,那座島的影子就變得很淺很淺了麼?”
“是啊,我也是這麼問薩沙的,薩沙回答我說在我落水之後,那座島的倒影只是漸行漸遠卻沒有變得更淺了,似乎它就定格在那裡了一樣。”楚天驕說,“我擡起頭看着天空,但天空之上只有一片混沌的色彩,我沒辦法求證薩沙的話是否是真的,但他沒有必要騙我,不過對於他的到來,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因爲他是人類。”諾諾說,“可‘死亡之島’是一座尼伯龍根,那裡很可能藏着龍族的秘密,讓人類接觸到有關於龍族的事,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其實我對薩沙還蠻有好感的,他是個不幸的男人,可我幾乎沒見他怎麼抱怨生活,似乎對於絕大多數的苦難他都能坦然接受,更何況他還是個普通人,我打從心裡佩服這樣的男人。”楚天驕說,“而且薩沙是爲我而來的,他說在不知道‘yamal’什麼時候就會駛出冰山的範圍,如果看着文森特和我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興許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件事,之後他的後半生也許會一直在北冰洋上徘徊,他害怕這件事成爲他的夢魘,所以他追了過來。”
作爲一個普通人,薩沙的膽量委實很令人傾佩,所有人都對這個俄羅斯男人肅然起敬。
“不過我心裡知道,除了薩沙說的這些,還有一個原因是好奇。”楚天驕說,“人類對於未知的事物除了感到恐懼以外,還會好奇,就像科學家費盡心思想要探究地外文明,卡塞爾學院對龍類窮追不捨,當傳說中的‘死亡之島’或者‘永生之地’出現在你的面前,你不可能壓抑內心那份好奇。”
“特別是對於薩沙他們這些常年航行在同一片海域的員們來說,就算北冰洋再美再瑰麗,千篇一律的風景也始終會看膩,薩沙甚至能背下他們航線裡每一座冰山的名字,所以當具有傳奇色彩的事物出現在他的眼前時,他根本沒辦法按耐住他的好奇心。”楚天驕說,“這是普通人一輩子難得的遇見的經歷,哪怕需要以生命爲代價來探究,因爲錯過了他必然會抱憾終身。”
“我能理解他這種心理。”愷撒點點頭,說出了一句流傳很廣的諺語,“水手的一生都該在路上。”
“我沒有糾結薩沙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不過這些意料之外的變故讓我心裡有些不安,下一刻,薩沙忽然對我說了句更讓我崩潰的話。”楚天驕深吸一口氣,“他說,可是那些傢伙跟上來,心思可沒這麼單純。”
“那些傢伙?”楚子航微微皺眉。
“還沒等我理解薩沙這句話,我們的身後出現了成片的聲音,我扭頭看去,只見‘yamal’號的大副從礁石羣后的水下冒了出來,緊接着是二副,然後是其他的水手們。”楚天驕揉了揉太陽穴,“你們能理解我當時的心情麼,就像被草泥馬連續吐口水,一口接一口的,我被吐的猝不及防,甚至連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豬隊友們吧。
“那些傢伙全都穿着潛水服,有的帶着刀和弩箭,有的背上揹着高壓魚叉,有的腰上甚至綁着槍炮……但那些玩意泡了海水,多半要啞火。”楚天驕嘆了口氣,“他們和薩沙出現時一樣,全都不知所措的在海水裡撲騰,活像一羣擱淺的帶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