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你講話不好聽自從我和你媽分開之後就領略過,早就習慣了。”楚天驕抿了抿嘴,“而且我也確實只管生,不管養,這話說的也沒錯,你和你媽是最有資格說這話的人,所以她以前怎麼罵我我都沒還嘴,和女人還有小孩吵架不是男人該做的事。”
“不是,我是說那天晚上。”楚子航搖搖頭說,“那個下雨的夜晚,把你一個人丟在高架,讓你一個人面對那些東西,我很抱歉。”
“說什麼呢,什麼叫你把我一個人丟下?那是我讓你趕緊跑的啊!”楚天驕表情有些不悅地對楚子航說,“你不會以爲我是想最後一個人留在那裡裝英雄耍酷吧?傻兒子,你跑掉了是好事,我還開心着呢,你要是留在那裡,我就得頭疼了,到時候咱倆一起死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個都活不成,現在多好,咱們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見面的機會啊。”
楚子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開口:“但是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其實是很累的事。”
蘇茜側目望來,其他人也是,這句話令愷撒都有些吃驚……這大概是第一次從楚子航的嘴裡聽到“累”這個字眼,也是他爲數不多吐露自己最真實的內心。
路明非則是看着這樣的楚子航,露出了會心的笑。
“誰說你是一個人了?你不是還有你媽媽麼?你不是還有這麼多朋友麼?”楚天驕瞪着眼說,“你這孩子想法怎麼這麼悲觀,你要是沒了你媽媽該多難過?你的朋友們該多擔心你?你要是不見了,你後爹家裡那麼多家產不是留給別人繼承了?”
楚天驕似乎又變成了那個滿嘴跑火車、沒個正形的中年男人,但楚子航看上去已經免疫了,他知道男人只是用這種方式隱藏自己的複雜情感,於是楚子航低聲說:“我現在明白你的那句話了。”
“嗯?你說的是哪句話?”楚天驕眉毛一挑,“是成熟的男人就應該讓着漂亮女人?還是後爹的家產天大的便宜不佔是王八蛋?你老爹我還是說過蠻多至理名言的,雖然乍一聽有點扯,但細想之下,絕對蘊含豐富的人生哲理,你知道麼,以前我開車的時候我們老闆就喜歡和我聊天,聊開心了就請我搓宵夜和洗腳……”
“你如果不在了,就只有我一個人能證明你的存在。”楚子航輕聲打斷了楚天驕的喋喋不休,“因爲我是你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東西,我的身體裡流着一半你的血。”
楚天驕忽然間啞了,他看着楚子航,眼神一瞬間有些失了神……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兒子有點陌生,是啊,過去了整整七年,楚子航改變的不僅僅是他的容貌,還有他的性格和人生觀。
“哎呀,忽然間搞這麼煽情幹嘛,那時候我真以爲自己活不久了,就想着臨別之前耍個帥。”楚天驕擺擺手,“害,我還以爲你說的那句話呢,原來是這一句啊,這一句乍一聽蠻唬人的,仔細一想其實漏洞也蠻多的,你是個人,我怎麼能說你是個東西呢……”
這個男人的爛話水平大概能和路明非還有芬格爾一較高下,這裡沒有人真正瞭解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天生愛講爛話的性格……其實沒有誰天生就是愛講爛話的性格,很多時候,人們喜歡講爛話,只是不想讓別人看出他們內心的真實感情。
“我還沒說完。”楚子航輕聲說,“我明白了你說的這句話,可是我覺得你說的不對。”
楚天驕愣了愣,不知道楚子航接下來會說什麼。
“我覺得一個人活着,不需要別人來證明他的存在。”楚子航低聲說,“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對於某個人自己來說,只有活着的時候他的人生纔有意義,死了就什麼都沒了,留下的不是證明,而是悲傷。”
有人說過,一個人一生之中要經歷三次死亡,第一次是醫學意義上的死亡,你的診斷醫生會爲你開出死亡證明,第二次是社會意義上的死亡,你的摯愛親朋,你的手足好友齊聚,在你的葬禮上哭泣着爲你追悼,第三次則是被遺忘,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記得你,你就真正死去了。
楚子航不記得從哪看到的這段話,他一直牢牢記在心裡,他也從沒忘記男人對他說過的話那番話……他的身體裡流着男人一半的血,只有他活着,才能證明男人曾經存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他也死了,男人就真的被所有人遺忘了。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麼?倘若男人真的死了,自己死死的記住他,又能怎麼樣?他已經不在了,只是活着自己的回憶裡,可自己沒辦法和其他任何人提起這一段回憶,沒人會關心一個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男人,每當想起一次,就回被那股如潮水般的遺憾和哀傷給淹沒一次。
記憶是把雙刃劍,有時候它是甜蜜的棗糖,有時候它是致命的毒藥……如果男人還活着,那些回憶也許是珍貴的過往,可如果男人死了,那些回憶就是鋒利的刃,它會在每一個寂靜的夜割傷你的心,讓你悔不該當初。
這種感覺楚子航深有體會。
所以他拼命記住男人,他甚至想再一次回到那個雨夜,可他做不到,於是他這些年拼了命的尋找男人的下落,這是他最深的執念,他必須要知道男人是活着還是死了……哪怕私聊他也要親自確定他死亡的消息。
不然回憶總在遺憾與悔恨之間徘徊。
“不是的,我真的是這麼想的。”楚天驕有些急了,“我可以死,但是你得活下去啊,你是我兒子,老爹保護兒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你要是也不在了,你一個人也不可能活的下去啊,你讓我怎麼面對你媽媽?她會殺了我的!”
“不要說這麼不負責任的話。”楚子航看着楚天驕的眼睛說,“能證明一個人存在的只有他自己,只有活着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不用把自己的事,扔給別人來做。”
“不是……但是……”楚天驕嘴巴開合了好幾次,可這一次他真的語塞了,說不出什麼話來,他看着楚子航的臉,那種記憶中還有些孩子氣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一點點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固執和成熟。
他的兒子長成了這麼一個固執的傻小子,就因爲當年他的一句話。
楚天驕似乎明白了楚子航想對自己說什麼,就像他總是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一樣,楚子航也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他們這對父子在這方面其實蠢得如出一轍。
這些話不正是楚子航對他的迴應麼?他說他要楚子航活着,因爲楚子航是他的兒子,流着他的血,只有楚子航活着才能證明他的存在……他把這麼巨大的責任交給楚子航,卻根本沒想過楚子航會揹負着什麼,就像他和楚子航說的,如果他私聊,他的二子還活着,他一個人已定感覺活不下去,哪怕那個女人不殺了他,他也會恨透那樣的自己。
他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必須要讓楚子航活下來,因爲父親失去兒子是無比痛苦的事……可假如反過來,一個孩子失去父親呢?難道這不是一件值得傷心、值得悲哀、足以成爲他一生的執念和磨滅不去的陰影麼?
“楚叔叔,這些年師兄有一個習慣,它每晚睡覺前都會做一遍功課。”路明非忽然開口了,他對楚天驕說,“這些功課的內容就是回想一遍他不願意忘記的那些事,這一點我和師兄雪糕,所以我理解,說實話,這種感覺蠻難受的,師兄他這幾年,真的拼了命的在找你。”
“我……”楚天驕望着楚子航,怔怔無言,這個一向巧言善變的男人,在這一刻忽然啞了,像是喪失了表達能力。
楚子航扭過頭來,用眼神示意路明非,讓他不要說了。
“師兄,我瞭解你的性格,你和你爸爸好不容易又再見了,我希望你們彼此都坦誠一點,有些話你不會說,就由我來說,你就當我多嘴。”路明非對楚子航說完,又對楚天驕說,“叔叔,在你失蹤的這幾年裡,你的確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被遺忘?”楚天驕喃喃着這幾個字,似乎還沒真正理解路明非這句話。
“是真正意義上的遺忘,奧丁擁有修改因果的能力,你的存在從新的世界線上被抹除了,這個世界上唯一記得你的就只有我和師兄。”路明非看着楚天驕說,“那時候師兄還不知道這件事,但他一直拼命記着和你的所有事,我明白悔恨的感受,他打從心底裡後悔,那天晚上一個人離開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就該死在那天晚上。”
楚天驕失神了片刻後,眼眶微紅,“你這傻孩子。”
楚天驕的聲音有些嘶啞。
“其實有些話你可以告訴我。”楚子航低聲說,“我可以當做不知道,也不會和媽媽講。”
“不是我故意要瞞着你們……好吧,就是我故意要瞞着你們。”楚天驕嘆了口氣,“記得麼,兒子,自從你升上初中以後,咱們倆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有時候你讓我去你們學校,我都會找理由推脫掉,因爲我總感覺危險越來越近,總有一天會降臨,所以我想盡量離你和你媽媽遠一點。”
“我本來就是個危險分子,儘管我知道我不該擁有家庭,我知道這麼做是錯的,但我不後悔和你媽媽在一起,也不後悔和你媽媽生了你,我很愛她,也很愛你,你是我的驕傲。”楚天驕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朦朧,“這些都是我的心裡話,其實那天晚上我不該去接你的,但那天晚上雨實在太大了,我擔心你一個人不好回家,而且我想着也很久沒見你,如果我不去接你大概你也不會遇到這些糟心事,這些年也不會過的這麼苦,我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比起被瞞着,我更想一開始就知道真相。”楚子航頓了頓,“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大概是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了,我也變得放鬆警惕了。”楚天驕的嘴角掀起一抹苦笑,“年輕的時候我肯定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楚叔叔。”路明非在一個合適的時間插進來了一句話,“您說的‘這一天來的這麼快’是什麼意思?你早就知道奧丁會找上你麼?”
“是的,我知道。”楚天驕點點頭,直接承認了,“我來這座城市就是爲了祂,我在這座城市裡待了這麼多年,其實就是等着祂來找我,我知道祂一定會來找我,因爲我的手裡有他想要的東西,只是我沒想到祂找上門來的那一天楚子航恰好在車上。”
“您的任務就是保護手裡的東西麼?”路明非忍不住追問,“或者說,您的目的是用手裡的東西作爲誘餌,等待奧丁現身?”
“我的任務……”楚天驕思忖了片刻後,搖搖頭說,“很抱歉,這一點我不能告訴你,也不能告訴楚子航,不僅是爲了所有人的安全,這裡面牽扯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那您的那件東西?”路明非低聲問。
一件“神”都感興趣地東西,沒有人會不好奇。
“抱歉,這也屬於絕對保密的部分。”楚天驕頓了頓,“但我能告訴你的是,我當時隨身攜帶的東西其實是不完整的,我戰敗的時候奧丁大概就已經得到了它,這麼多年過去了,它有沒有得到完整的目標我也不清楚。”
聽着楚天驕的話,路明非低下頭微微沉思,雖說楚天驕對他的任務內容完全保密,但路明非似乎隱約抓住了什麼線索。
“你們進過那座尼伯龍根了麼?”楚天驕忽然對路明非他們問。
“我們……其中一部分人進去過。”路明非看了看其他人,對楚天驕點點頭說,“不過現在應該進不去了,這座尼伯龍根暫時失去了主人,似乎沒辦法再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