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你倒是和以前沒什麼兩樣,說話總是神神乎乎的。”蘇小妍對楚天驕輕聲說,“記得以前,你老是編一些不着邊際的話,有時候說自己是個什麼江洋大盜,被國際通緝,有時候說自己是個殺手,隱姓埋名生活在這座城市,有時候又說自己是個特工,使命是爲了維護世界的和平和探究宇宙的真諦……”
“你都信啦?”楚天驕也想起了以前的事,破天荒露出一絲笑臉。
“信你纔有鬼了!”蘇小妍翻了個嬌俏的白眼,“這些鬼話再不懂事的小姑娘都不會信的吧?那時候只是覺得你這個人有趣,講話幽默,又會講故事,這些東西我都是當故事聽的,當成故事還算蠻幽默的。”
楚天驕微微側過頭,嘴角露出一抹略顯苦澀的笑,因爲只有他才知道,他說的都是真話,大盜、殺手、特工……這些看似天方夜譚的離奇的故事,都是他曾經真實的身份與經歷,但他沒辦法和蘇小妍講,只能用這種玩笑、故事似的方式把藏在肚子裡、這麼多年不與人知的心裡話講給自己最愛的女人聽。
何其諷刺。
“是啊,那些謊話,有趣麼……有趣的男人才能吸引不懂事的小女孩啊。”楚天驕看着天花板,小聲喃喃,“但小女孩總會長大的,她總有一天會明白,長得帥的男人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會哄人的男人也不是生活裡的必需品,女人的一生裡,最重要的東西永遠是安穩。”
“你真的覺得,所有女人都這麼認爲麼?”蘇小妍輕聲的問。
“我……不知道。”楚天驕頓了頓,他聳了聳肩膀,“或許我也沒有我以爲的那麼瞭解一個女人吧。”
說到這裡的時候,蘇小妍其實忽然看了楚天驕一眼,只是楚天驕一直刻意迴避往蘇小妍那邊望,所以忽略了這一次有可能的對視。
“你以爲這個世界上所有女人都一樣啊?你是不是還以爲女人永遠都不會變?”蘇小妍輕聲說,“女人啊,她愛你的時候,就是種很簡單的動物,當她不愛你的時候,她複雜的大概比這個世界上最難的數學題還難。”
這時候楚天驕才忍不住側目看了蘇小妍一眼,此刻他才真正的意識到,這個女人真的變了……不,或許這個女人一直都是這樣,在她沒心沒肺的外表下,也許一直都藏着柔軟細膩的一面,這個世界上哪有真的沒心沒肺的人呢?她把你講的牛逼都當成有趣的故事聽,從不質疑也不戳破,因爲她愛你,但你離開她以後,你還指望她永遠留在原地等你,永遠保持你記憶中的模樣麼?
也許真的就像蘇小妍剛剛說過的,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人,離開了另一個人就活不了,她蘇小妍離開了楚天驕能活,他楚天驕在遇到蘇小妍之前不也活得很豐富精彩麼?
“真想不到,有一天能從你嘴裡聽到這樣的話。”楚天驕感慨道,“如果是現在的你,遇到那個時候的我,一定不會再被騙得團團轉了吧?”
“誰知道呢?”蘇小妍給出一個開放式回答,“你又覺得你已經瞭解女人了麼?”
“沒。”楚天驕發現以往能言善辯的他在這個女人面前真的只有求饒的份,於是他趕緊轉移了一個話題,“其實今天我是有點不敢來的。”
這句話剛說出口,楚天驕就想給自己一耳光,如果他的面前有個撤回鍵,他一定毫不猶豫點下去……但那樣也晚了,因爲這句話蘇小妍聽的真真切切。
“怎麼?因爲愧疚啊?”蘇小妍也沒生氣,只是語氣平靜地點點頭,“你是該愧疚的,當時我身邊的親戚、朋友,還有楚子航他姥姥都罵你是個負心漢,他們都說我是瞎了眼纔跟了你,還給你生了個孩子,之後你沒管我們,說實話我被親戚笑話的還蠻多的。”
“對不起……”楚天驕低下頭,握成拳頭的指甲幾乎插進了肉裡,他的心其實早就揪在一起,“是我的問題……我是個混蛋。”
“你本來就是啊,不折不扣的混蛋,你要是因爲這些事愧疚也是你該受的,你要是不覺得愧疚的話那你簡直連混蛋都不如了。”蘇小妍停了停,“但我現在其實也沒多恨你,也不是說時間沖淡了一切,也不是說我現在的生活已經夠好了,其實不瞞你說,我總覺得我很長時間沒想起來過你了。”
“我說真的,我還記得,分開的那段時間我經常夢到你,半夜醒來的時候眼淚就把枕頭打溼了,每次都是哭醒過來的,那時候我是真的恨你,我恨你出現在我生命離,我恨你騙我,我恨你沒有男人的擔當,又恨你一聲不吭從我生命裡消失。”蘇小妍說,“但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好像就把你給忘了,不是漸漸忘了,是突然忘了,好像我的生命裡從來沒出現你這麼個人一樣,哪怕看到楚子航我都不太能想得起來你,雖然說你確實消失了很久,但畢竟咱們也相處了好幾年,還有個兒子,我怎麼就忽然把你這麼個人忘了呢?我想可能是因爲我比你更薄情吧。”
不是的,不是的,楚天驕在心裡吶喊,七年前的那個雨夜,他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還記得他的人寥寥無幾……那是“神”的力量,被篡改的現實,被修改的世界線,這個世界上能夠對抗那種力量的混血種都寥寥無幾,更何況蘇小妍這樣一個平凡的女人。
“但有一個很奇怪的事。”蘇小妍話鋒一轉,“前段時間我不是病了麼?我丈夫還請了人來家裡照顧我,不過我對那個請的人沒什麼印象了,醫生說我因爲腦震盪有點輕度失憶,記憶裡我好像還被送進了一傢什麼什麼醫院。”
楚天驕的心一顫,蘇小妍被送去聖心仁愛醫院,這件事楚子航和路明非都和他大概講過,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他的心一直揪着。
“你是現在身體還有什麼不舒服麼?”楚天驕忍不住關心的對蘇小妍問,“腦袋疼?還是覺得有什麼事忘了?要是想不起來的話就別想了。”
“不,我是忽然想起來一些事。”蘇小妍搖搖頭說,“我想起來,我生病的那段時間,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你知道我夢到了什麼碼?”
“什麼?”楚天驕問。
“你。”蘇小妍忽然扭過頭,眼神落在楚天驕臉上。
這大概是楚天驕進這件屋子這麼久,他第一次和蘇小妍對視,這個女人已經年過四十歲了,眼角拉着細細的不太明顯的皺紋,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抵抗歲月的侵蝕,但在楚天驕眼裡,這個女人依舊那麼美麗,一如她年輕的時候一樣,她的眼睛像是會笑,身段優美的像是一隻在舞臺上展翅的驕傲的白天鵝。
“我……?”楚天驕喃喃。
“嗯,我原本已經忘了這件事,每次做完夢我都會忘,只記得做了一個傷心的夢,醒來眼淚打溼了枕頭。”蘇小妍看着楚天驕說,“最近我想起來了,那些夢裡,我夢到的都是你。”
“你夢到的是我?”楚天驕依然是一副失神的表情。
“對,這幾天我想起來了那些夢裡的內容,我想起來我看到你開着車,行駛在一條看不到頭的高架橋上,車裡放你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的那首‘傷心旅館’。”蘇小妍想了想,“我形容不出來你臉上的表情,只覺得很陌生。”
“但我知道那是你,我沒有坐在你的副駕,更像是用一種第三人稱的視角看着你,你的嘴裡哼着歌,不知道要把車開到哪裡。”蘇小妍用她並不豐富的語言功底盡力描述着夢中的場景,“前面的路被淹沒在風雨裡,看不到盡頭,你一直一直往前開,油門越踩越快,漸漸的我開始跟不上你了,所以我用力的拍打車窗和車頂,但你一直沒理我,我只能看着你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黑暗的高架路上,那種感覺就好像你永遠不會回來一樣。”
楚天驕的身體怔了怔。
“很奇怪是吧,很多天晚上我都一直做同樣一個夢,你開的是一輛黑色的轎車,車的標誌是兩個重迭的山形,有時候車裡放‘傷心旅館’,有時候放‘Hey Judy’,有時候是我沒聽過的很傷心的歌。”蘇小妍說,“最後的結局永遠都一樣,你消失了我就從夢裡驚醒,每次哭的枕頭都溼透了,醒來就會忘記夢裡的內容,甚至忘記你這個人。”
“反正我覺得很奇怪,明明我們都分開這麼久了,爲什麼我會夢到你呢?”蘇小妍目光有些失神,她輕聲說,“你不是早就走了麼,爲什麼夢到你離開了我會哭呢?那種莫名的酸楚從何而來,我根本搞不懂,我只覺得每次醒來很傷心,可我忘記了夢裡的情景,也忘記了你,我爲什麼會覺得難過呢?”
奇怪麼?當然很奇怪,但奇怪的並不是蘇小妍的夢,而是她居然能夢到楚天驕。
這個世界上和楚天驕糾葛最深的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蘇小妍,一個是楚子航,他們一個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一個是他的兒子……兒子自不必說,楚子航是個混血種,身體裡流着他一半的血,並且身上還有奧丁的烙印,所以他記得楚天驕,記得七年前那場雨夜。
可蘇小妍呢?她是靠什麼把楚天驕給記住的?哪怕只是出現在她的夢裡,可她既沒有經歷七年前那場雨夜,也不知道楚天驕去哪了,這個早就從她生命中消失的男人,居然在這座城市的人雨夜一直出現在她的夢裡……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遺忘了他,但這個女人還記得,他活在她的潛意識裡,她不知道他爲什麼離去,只是在夢裡預感到了什麼,她爲他的離開,如此悲傷。
這個女人,這個一直被人說活得沒心沒肺的人女人,居然以凡人之軀,抵抗“神”地規則!
“誒,你怎麼哭了?”蘇小妍望向楚天驕,好奇地問。
在沙發上始終坐得筆挺的男人,此刻早就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蘇小妍起身,從桌上拿紙,一張一張塞到楚天驕手上,後來紙不夠,蘇小妍乾脆把一整包都塞到楚天驕懷裡。
她不知道楚天驕爲什麼哭,但她能清楚的感覺到,這個男人此刻的情緒,悲傷猶如潮水一般在屋子裡蔓延,就好像一直揹負着一座山孤獨行走的人,忽然有一天背上的山移走了,有個人拍了拍他的背,問他累不累,這句話直直戳中了他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把自己的眼角完全擦乾後,楚天驕深吸一口氣,他小聲對蘇小妍說:“不好意思哈。”
他是真的蠻不好意思的,因爲在心愛的女人面前露出如此軟弱的一面,是個男人都會覺得太難爲情。
“這倒是沒什麼,但我覺得該哭的更應該是我吧。”蘇小妍算是開了個玩笑,“我說你啊,是不是也該給自己找份安穩的生活了,一直這麼混下去也不是回事對吧?你該不會這麼多年,還一直單身吧?”
蘇小妍是開玩笑的表情但楚天驕的表情卻前所未有的正色。
“不是因爲愧疚。”楚天驕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什麼不是愧疚?”蘇小妍愣了愣。
“剛纔我說我不敢來你家,你問我是不是因爲愧疚,其實不是的。”楚天驕的目光望向巖板牆上,一幅巨大的、鑲了金框的結婚照。
順着楚天驕的眼神看去,蘇小妍也看到了那張照片,照片裡,年輕貌美的她依靠在一個戴着眼睛、西裝筆挺的男人的肩上,他們都在笑,看起來真的像幸福的一對。
就算蘇小妍再遲鈍,此刻也該明白楚天驕的意思。
“你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蘇小妍的眼神有點複雜。
“不需要什麼意義。”楚天驕緩緩的搖了搖頭,他深吸一口氣,就像是做下了什麼重大決定似的。
“我愛你。”楚天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