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星中,大蛇盤旋着,雙眼第一次真正睜開。
那倒映着整個宇宙景象、巨大平滑到不可思議的的宏偉世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邊無際、豎立的瞳孔。海量的光從那瞳孔之中涌出,那些攜帶着超高能量的粒子,幾乎可以媲美宇宙大爆炸之後一皮秒的溫度。
強大的熱與能量,頃刻間將面前的空間扭曲成了麻花,所有阻礙在光前進道路上的物質都被蒸發成了最原始的熱與能量。三維的時空結構被破壞,長寬高的空間結構被扭曲,七個原本蜷曲的空間維卻因此掙脫開,十維的世界因而展開。
在這個僅僅爲一個光束範圍的時空內,宇宙大爆炸之初的景象得到重現。
十維的時空中,光速被重新定義,得以讓那道光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無限前進着,並進一步將更前端的時空進一步十維化。
於是,在外界不足微秒的時間內,一道自銀河系最中心的光已然穿透了整個銀河、並一直抵達向更遠的外河系。
仙女座河系,第三根旋臂上。
在這根旋臂上曾經存在着數千萬顆恆星,而現在,這數千萬顆恆星都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數千萬個被整理羅列的恆星陣列。這些恆星旁的行星都被拆解作爲材料,以建造可以匯聚恆星能量的裝置。
這些恆星陣列沉默的懸浮在宇宙之中,猶如一支沉默無聲的龐大軍隊。
然後在某種指令之下,這數千萬的士兵舉起了自己的槍,數千萬的恆星激盪着,恐怖的能量順着裝置向着外界射出,對着河系外而來的一股強大力量發射了出去。
這股能量,足以輕易摧毀任何一個星球、將一顆行星徹底粉碎。而這些能量卻還要再乘以數千萬倍。
這不是對於凡物的兵器,即使是中子星也會在這股力量前瞬間崩潰,這是對於河系使用的終極武器。
然而,那些能量還未射出,那道超越了光速的強大力量便已經抵達。
不過數個呼吸間,這道光束便已經跨越了百萬光年的距離。不僅沒有發生衰弱,反而是在百萬光年的路途中擴散開,從一道不足千里的光柱,擴散爲直徑約數萬光年的巨大光柱銀河系半徑。
無聲中,已然擴散爲整個旋臂大小的光束,無情的轟擊着整個仙女座第三旋臂上的所有事物。
洶涌的粒子沖刷着那些恆星。這些面對黑洞也有反抗之力的恆星,在這些滂湃的能量面前卻無能爲力,猶如沙灘上的城堡,當海浪襲來,一切都隨之瓦解。控制裝置在頃刻間散成了粒子,恆星表層的日冕層也被迅速吹飛,有的恆星在這場衝擊中被迫暴露出內核,有的乾脆整個都消失了。
如果以一種宏觀的視角,便能看見在仙女座河系的第三懸臂,幾乎在數秒內便爆發出劇烈的光亮,這種劇烈的光亮,讓整個仙女座河系都黯然失色。
即使是在更遙遠的河系,數千萬年後,當地星球的土著生命們也一定能夠在白晝看見一顆突然閃耀的【星星】,那顆星星的亮度將會媲美它們的恆星,持續數十年之久。
屆時,茫然無知的動物們無法理解;而原始的文明或許會將其視爲神蹟;正在觀測宇宙的文明卻會陷入深深恐慌吧。
而對於自己所製造的這一切,大蛇卻沒有任何波動,因爲它看不見有生命死掉的痕跡。
“小蟲子躲起來了嗎。”
輕蔑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並不依靠介質傳播,即使是在真空當中也一樣能夠被聽見。
而水晶天宮殿內,無人迴應,大蛇也沒有去看,因爲……
“哼。”
哼了一聲,那水晶天宮殿瞬間破滅,無論是神還是那千奇百怪的生命都如幻影般消失了。
銀河系最深處,大蛇環顧着整個宇宙,豎立的蛇瞳倒映着無限的星海,卻沒有找到那些小蟲子的痕跡。
……
“強大,實在是太過強大了,不愧是輕易便毀滅了上個紀元文明的怪物。”
在宇宙的夾縫之間,一個奇怪的生物手舞足蹈着,望着傳來的景象,激動的說道。
“比恆星更強大、比黑洞更強大、即使宇宙也無能爲力的怪物……不可思議,實在是不可思議,即使早已知道,但還是會感到驚訝,這種生物根本不是自然產物,而是創世的神魔。”
“但是,當它與我們面對時,就註定了死亡。”
而在那個好像學者的生物身後,一個鳥首的生命說道。
它的眼中帶着深深的自信,對於自己所屬的文明的自信。
“即使那是創世的神魔,我們也不會輸,因爲……”
“我們學會了。”
【我們學會了】
宛如歌聲的聲音響起,迴盪在太空當中。
依然不知道那聲音從何而來,但卻能夠聽見。
而突然之間,大蛇的心中卻突然浮現出一絲警兆,只來得及側過頭去,但剎那間,從頭部還是傳來了一陣劇痛。
頭變的有些昏沉起來,但比起那點昏沉,更多的是驚訝。
“痛?”
這種感覺令大蛇感到了荒繆,多少年了,這是它在宇宙中這衆多年來,第一次又感受到了痛意。
“我受傷了?”
茫茫星空中,蜿蜒巨大的怪物綿延不知多少萬里,而在這隻星空怪物的頭部,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幾乎轟掉了蛇的半個頭顱,依稀還能看出被炙烤燒糊的痕跡。
從傷口處,散逸出點點猩紅的蛇血。
傷口在飛快的癒合着,這點傷對於怪物來說並不算什麼,而大蛇卻彷彿陷入了到了某種沉默之中。
雖然沒有察覺到,但大蛇卻已經知道了剛剛的攻擊是什麼。
在這個宇宙中,幾乎不存在能夠傷害到大蛇的力量了。或許在甦醒的最初,大蛇尚未完全適應這個新的宇宙,身體存在一些不足,被恆星的日珥炙烤也會脫落鱗片。但時至今日,這個宇宙已經沒有力量能夠傷害到大蛇。
它的身軀已經達到了一種奇妙的完美,徹底適應了這個宇宙,無論是恆星、黑洞,都無法再傷害它。
但就在剛剛,一道光柱卻幾乎摧枯拉朽般的轟掉了它半個頭。
因爲,那道光柱本就是效仿大蛇的力量。
那道光柱與大蛇剛剛眼中的光柱毫無區別,這個宇宙中的力量已然不能摧毀大蛇了,那麼大蛇自己的力量呢?
【騏驥騄駬,足及千里,置之宮室,使之捕鼠,曾不如小狸;干將爲利,名聞天下,匠以治木,不如斤斧。】
宛如歌聲的聲音依然在唱着。
騏驥、騄駬這樣的好馬,能日行千里,但讓它們去屋中捉老鼠,還不如一隻小貓;干將的鋒利天下聞名,可讓它去砍樹,還不如一柄樵斧。
那歌聲唱着,它們通曉古往今來的智慧、卻依然謙卑的向世上一切物種學習。
沒有任何一個物種、任何一個人是完全沒有優點的,但偏見與傲慢卻讓它們主動矇蔽了自己的眼耳。自恃爲神,便會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翻跟頭。
許多年前,一個哲人向世人暢抒自己對於超人的理解。
“上帝已死,新時代已然來臨,我將爲你們講述何爲超人……”
“猿猴之於人是什麼?一個譏笑或是一個痛苦的羞辱。人之於超人也應如此:一個譏笑或是一個痛苦的羞辱。你們跑完了由蟲到人的長途,但是在許多方面你們還是蟲。從前你們是猿猴,便是現在,人比任何猿猴還像猿猴些……”
而現在,已然登抵神座的超人卻道出了更高的道路。
學習,謙卑的學習,向世上一切生靈學習。
即使你已成爲神,你依然可以學習。向那些最不起眼的螻蛄學習、向星空中高高在上的星辰學習,甚至是向你的對手學習。
於是,凡物不再是凡物,而是神。
是生靈、是文明、是一切。
【無心的怪物,這是你永遠無法理解的。因爲學習是弱者們的手段,既然自恃爲強者,又怎會低下頭顱去學習。除非有一日你懊悔了,但怎麼會呢?不可能會的。無心的怪物,超越凡物的怪物,永不知畏懼,永不知懊悔……】
那歌聲唱着,弱者在嘲笑着強者。
自喻爲強大的強者,便覺得弱者毫無可取之處,但真的毫無可取之處嗎?大象強於螻蟻,但有一天大象們滅絕了,螻蟻也一定會存在吧。
王有王的才能,廚師有廚師的才能。
難道手握權力的王便能完全蔑視廚師嗎?難道廚師便能輕視不懂做菜的王嗎?世上萬物都有自己擅長的與不擅長的,這纔是世間常態。
而那能夠學習效仿萬物者,才能夠登抵於萬物靈長。
但面對那歌聲,怪物只是睜開了猩紅的瞳孔。
怪物曾經輸過,也曾經敗過,但對手都是值得怪物正視的人物。即使敗了、輸了,怪物也會去承認自己的失敗。而現在,一羣渺小的蟲子,壽命於它眼中如蜉蝣一般短暫,卻真的傷到了它?
小小蟲子,不過是聚在一起,揮舞着可笑的爪子,有何可道?!
剎那間,時空爲之俯首,萬物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在同一個意志面前低下了頭。
在凝固的時空中,龐大的大蛇舒展着身體。這次,它找到那些小蟲子們的老巢了。
目光望去,在宇宙的外側,不知何時多出了一些小小的宇宙,這些小小的宇宙便這麼掛靠在主宇宙旁。
也正因爲不在宇宙內,因此大蛇也未能發現這些小蟲子的痕跡。
“這下你們逃不掉了。”
幽寒的目光注視着那些明顯是被人爲創造出來的小小宇宙。
可就在這時,一個鐘聲響起。
“咔擦……咔擦……”
在這個本應該徹底死寂的世界中,卻響起了一個小小的聲音。
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那容顏姣好的新神漂浮在虛空中,手裡握着一個小小的鐘表,鐘錶看起來造型古樸,此刻正在噠噠的響着。
那新神擡起頭顱,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們說過……”
【我們學會了】
剎那間,千萬的聲音響起,宇宙再度恢復了正常。
星空中,望着面前的新神、也望着那非神之神,詫異之餘,大蛇的森冷目光中也第一次浮現出了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