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季度的財務報告出來了，李天明的儀器儀表部超額了50%，與一季度合併計算，整個上半年也超額了28%，是羅德里克中國公司業績最好的一個BU。但大中國區總裁，Smith就不那麼幸運了，全公司上半年的銷售任務只完成了80%，甚至臺灣地區和個別BU僅達到一半指標。於是這位美國人有點坐不住了，Jones先生馬上就到中國，這個成績單無論如何也不是一份好的見面禮。
Smith緊急召集屬下十幾個BU的總經理商量對策，經過兩天沒日沒夜的會議，最後要求各個部門把整個下半年的銷售預估全做出來，不僅要全數完成既定的業務目標，也必須把上半年的差額補回來。Smith心中非常清楚，他在中國的任期還有一年半，如果今明兩年的表現不佳，將嚴重影響到他將來回美國謀求更高的職位。
領導一句話，跟班跑斷腿。儘管儀表部的成績在整個羅德里克中國公司一枝獨秀，但李天明仍然嚴格按照Smith的要求佈置了下去。陳鋒他們又忙着一個個地把所有在跟蹤項目和潛在訂單過了好幾遍，不足的數字只好用經銷商進一步存貨來充實，折騰了兩三天，最後報上去的Forecast勉強被李天明通過。
蔡建銘的系統部沒有經銷商，他的業務百分百做直銷，儘管也贏得了華達那麼重要的EPC項目，但總體完成情況卻不盡如人意。蔡建銘的報告裡列了一大串的框架協議的項目，有國內企業諸如中石化、神華等重點客戶，也有巴斯夫、殼牌等外國大公司在華投資的新廠。
其它BU也各有高招，除了用翔實的數據和分析說明現階段中國經濟處在一個相對疲軟的時期，也努力展現出市場企穩和向好的趨勢，總之是想向Jones及全球和亞太的管理層傳遞這樣一個信息，上半年業績不好是暫時的，下半年很快就能有大的改善。
這些報告經過了各個部門市場部的精心編制和錘鍊，又被Smith的市場總監Jason反覆修改和潤色，儘管被趙凱私下諷刺爲臣子們騙皇帝老兒的把戲，但作爲並不瞭解具體情況的閱讀者，這樣一份對市場前景完美的分析和展望的報告，你很難不受到鼓舞。
李天明加入羅德里克不足四個月，雖然也是Smith手下十多個總經理之一，但在這家龐大的外企公司裡還不爲人所熟知。然而在這個悶熱多雨的七月裡，因爲業績上放了一顆衛星，卻成了人們辦公室裡辦公室外議論的人物。經常有人在經過儀器儀表部辦公區域的時候，刻意地看一眼李天明的房門上的名字牌；其它部門的同事碰到陳鋒他們，也時不時稱讚說你們新來的老闆好厲害呀；甚至連李天明讀書時和楊方博的恩恩怨怨也被扯了出來，成爲辦公室裡交頭接耳的談資。
羅德里克的中國總部設在北京，所以Jones一行人的主要行程都集中在那裡。李天明這個級別的總經理們，包括直接彙報Smith的其它職能部門的負責人，比如人事部的Joanna等，都提前匯聚到了北京，根據情況被要求參與到Jones的相關活動中。
上海辦公室裡沒有一個頭頭，這讓絕大多數的員工都倍感輕鬆。大家見了面打招呼彷彿都笑得比平時燦爛，有一些女同事扎堆聊天居然放肆地在辦公室裡嘎嘎大笑。每個人看起來都不似往常那樣忙碌，這也難怪，老闆們這幾天都在北京圍着Jones和他的訪問團了，也沒空對下屬們指手畫腳。雖然氣氛輕鬆，但大家做事情並不懈怠，每天的工作擺在那裡，不管是銷售要見客戶，財務要做報表，反正遲早都是你的事情。外企很好的一個現象就是，員工的自覺性普遍比較好，很少會讓老闆反覆督促某個人去完成他的工作。
趙凱曾經說過這樣一個觀點，大部分的領導其實都是多餘的，甚至是對做事情帶來反作用的，比如羅德里克這樣的大公司，已經完全靠制度在運行，但管理崗位上過多的設置，不僅僅造成做事效率低下，更重要的是浪費人力資源，讓大家花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消耗在領導的瞎指揮上。所以他說，一個小公司，如果一個星期老闆不在，可能就會羣龍無首，但在羅德里克，即便是董事長Jones離開一個月，照樣運轉正常。陳鋒他們雖然覺得趙凱偏頗，但也承認他的話不無道理。
這天下班的時候，趙凱經過陳鋒的辦公室，看到這哥們還在埋頭敲打着鍵盤，便走了進去。
“喂，我說，老大不在，你犯不上這麼積極吧！”趙凱說。
“把我說得跟你似的，積不積極這些活都得幹嘍。”陳鋒笑道。
“我怎麼了，我永遠都是沒老闆搗亂幹得更好！”趙凱反駁說。
“行啦，自己誇自己沒用，你呀就是嘴欠，一樣把工作做了，老是說些別人不愛聽的話，結果功勞辛苦都打折扣了。哎，對了，這幾天李總沒讓你隨時待命，聽個調遣什麼的？”陳鋒說。
“聽什麼調遣？”趙凱不解。
“你做了那麼漂亮一份報告，每個BU的總經理都有二十分鐘時間秀給Jones和他的團隊看，這可是能給李天明加分的。聽說Jason把別的部門的報告改動相當大，就李總的基本保持了原樣，可見你小子的能力在咱們公司絕對數一數二呀！”陳鋒很興奮地說道。
“這和聽調遣有什麼關係？”趙凱還是沒明白。
“唔，報告是你寫的，別忘了，李天明在原來的公司是搞IT的，對工業自動化本來就是個門外漢，想要在大佬們面前表現得專業點，還不得時不時和你熱線溝通呀？”陳鋒解釋道。
“兄弟，你想多了，李天明來羅德里克四個月了，你見過他向誰不恥下問過？他雖然個兒不高，卻不是個隨便翻上眼皮子的人。再說了，你也太不瞭解李天明瞭，人家是不懂專業，也不稀得懂，他們這類人的專業就是懂得揣摩老闆心思，學會和同僚明爭暗鬥，榨乾你我這些人的血汗，這個專業叫做‘成功學’！”
“得得得，剛纔還提醒你呢，這會兒又來了。我也別招你了，說這些高談闊論，省得讓別人瞎傳，傳到老闆們耳朵裡可不好。”陳鋒說。
“沒事兒，你又不會瞎傳的。”趙凱滿不在乎。
“那當然，可也得小心隔牆有耳呀！行了，你不是要下班嗎？趕緊走吧，沒看見外面下雨呢！”陳鋒說。
“你怎麼還不走？你家女博士又住學校了？”趙凱已經轉身到了門口了，又問一句。
“盈盈昨天回江西老家了，我回去反正也一個人，就在辦公室多幹點活再走唄！”陳鋒回答道。
“喲，剩下孤家寡人了！本來可以陪你去小酌一下，可今天家裡有點事兒必須回去，改天陪你哦。”趙凱說着話，出了陳鋒的小屋走了。
沒幾分鐘，突然有人敲門，陳鋒一擡頭，是蘇影。蘇影說，我可以進來嗎？陳鋒說，當然可以，進來吧。
“我看見大家差不多都走了，你屋的燈還亮着，過來看看。”蘇影說。
“秦楚燕有一個投標文件讓我幫她看看，我想看完了再走。嗯，你坐吧。”陳鋒說。
“那個標很急嗎？我來了這段時間，看你們做銷售的，經常連軸轉。”蘇影在陳鋒對面坐下來，關切地說。
“這個標倒不急，只是回家也是待着，我這人有個毛病，一件事情要不做完了，哪怕是階段性做完了，睡不着覺的。”陳鋒笑道。
“咦，你女朋友應該放暑假了呀，怎麼，不在呀？”蘇影驚訝道。
“她回老家了，去陪她爸媽住段日子。”陳鋒說。
“我記得她叫王盈盈，對嗎？她家在哪裡呀？”蘇影隨口問道。
“對。她家是江西九江的。”陳鋒回答道。
“九江好地方啊，人傑地靈，我記得上學時還去爬過廬山呢。”蘇影的臉上掠過一絲青春的笑意，彷彿腦海裡泛起了當年的記憶。
陳鋒當然記得那次爬廬山的經歷，是他和蘇影上大三的時候，不過不是隻有他們兩個，那次一起去的還有周磊，以及周磊當時的女朋友。去往三疊泉的路上，蘇影不小心崴了腳，她讓陳鋒和周磊他們三個去，她原地休息，等他們回來時再一起回牯嶺鎮上的旅館。陳鋒死活不幹，說都到這裡了，怎麼能不一睹“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壯觀景象，那樣太遺憾了。他硬是背一段，攙一段，讓蘇影真切地去感受了廬山瀑布的壯美。
陳鋒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那年他和蘇影去登廬山，王盈盈應該是讀高二。那是他和盈盈第一次距離最近的時候吧，或許在九江市區裡漫步的時候，一個穿着校服的高中女孩曾經與他們擦肩而過？或許那個女孩也不是一個人走在放學的路上，一起的還有那個同樣是學霸的男生，她的初戀。可能那時還算不上初戀，王盈盈曾經對陳鋒說過，之前只是同學間關係比較要好，高三第一學期結束，男生才向她表白的。
“陳鋒，我想請教你點兒事。”蘇影看到陳鋒沒有接自己的話，又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意識到，提他們曾經一起爬廬山的事好像有點不合適，因爲那時候他們正在熱戀，而現在他們只是普通的同事，於是趕緊轉換了話題。
“沒問題，請教不敢當，樂意效勞。”陳鋒笑道。
“我到羅德里克，開始淨忙西曼搬家的事了，後來又跟着李總和你們拜訪經銷商，一直沒好好了解咱們的業務，想在李總給安排的那些培訓之前，請你啥時能給我先掃掃盲。”蘇影開宗明義說道。
“我是可以，不過做這事兒最專業的人是老趙，他剛走。”陳鋒說。
“哦，不是關於產品和市場，那個我和趙經理已經約好了時間，他會給我做一次orientation。但咱們以前不是沒有渠道這個職位嘛，我想請教你的主要是銷售方面的事情。”蘇影說。
“好，要不就現在？”陳鋒提議道。
“啊，真的？你不是還在看秦楚燕的投標文件嗎？”蘇影說。
“馬上就能看完了，最多五分鐘。”陳鋒說。
“那太好了，我正好去拿個本兒，我得記錄記錄。”蘇影高興極了，站起來出去了。
蘇影再次回來的時候，陳鋒已經看完了標書，他還找出了一些PPT文件，這些都是和銷售及經銷商管理有關的。
陳鋒原本口才不錯，業務上又滾瓜爛熟，因此講起來邏輯分明條理清晰，再加上以前楊方博的風格是很teamwork的，所以即便是羅大瑞、顧曉菲他們的市場情況和經銷商，陳鋒都一一講述得很明瞭。蘇影一個多小時聽下來，覺得比她到羅德里克來這一個多月學到的都要多。
“陳鋒，太謝謝你了！聽你這一講，我覺得清楚多了。怎麼樣，耽誤你這麼久，我請你吃飯吧。”蘇影說。
“好，那我就不客氣啦！”陳鋒想反正回家自己個兒也得找飯轍，不然也只能煮速凍餃子，所以恭敬不如從命。
兩個人就在公司樓下找家餐廳吃了飯，陳鋒要送蘇影回去，蘇影說不用了，你又不順路，我自己走回去，你知道的，又不遠。陳鋒看了看淅淅瀝瀝的天氣，說又不麻煩，四個輪子總比兩條腿快，多拐一個彎而已，上車吧。又說你今天請我吃飯，我送你一程也算是禮尚往來呀。蘇影卻之不恭，也就上了陳鋒的車。
楊金妮給陳鋒和王盈盈來信了，說她小學已經畢業，六年級期末考試她又考了全班第一名。等到九月份開學，她就到縣裡讀初中了，縣城離家比較遠，韋校長說她得住校了。金妮雖然也去過縣城，但還從未離開過家居住，所以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不過校長說她一定能適應的。弟弟的學習成績也好，就是有時候貪玩些，不過越來越懂事了，村裡的鄉親都說姐弟倆將來一定能有出息的，爸爸媽媽也爲他們倆感到驕傲。金妮還說爸爸的腿好多了，雖然仍舊不方便外出務工，但家裡的農活都能幹，在當地也可以打點零工。
金妮說她可想念陳叔叔和王老師了，等她長大了，也要像你們一樣上大學，學習更多知識，也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還說那年陳叔叔上的幾堂課她印象特別深刻，校長很賞識這種形式，和別的老師一起把這樣的授課方式保留了下來，新學生們也都很喜歡呢。金妮還代爸爸媽媽問陳鋒和王盈盈好，說你們都是好人，讓我和弟弟要以你們爲榜樣，將來也要做像你們一樣的好人。
楊金妮每個學期末都會寫信給陳鋒和王盈盈，彙報她一個學期的學習情況。陳鋒和王盈盈也會回信給她，鼓勵她再接再厲，也用好的學習態度影響弟弟，一起成長。陳鋒把幾年來金妮寫來的信都珍藏着，每接到一封新的來信時，都會把以前的拿出來再讀一遍，感受着這個大山裡的小女孩一點一滴的成長。在一個幾乎很少人採用的通訊方式的時代，這些充滿稚氣話語的信件，對陳鋒和王盈盈有着彌足珍貴的意義。每次讀這些信的時候，陳鋒和王盈盈也會重溫他們相識相知相戀的美好記憶，特別感恩那個離上海千里之遙的地方，竟神奇地成就了兩個人愛的開始。
陳鋒在給楊金妮回信之前，和王盈盈通了電話，給她念了金妮信裡的內容。王盈盈聽到金妮要到縣裡讀初中了，特別高興，說幾年未見，想象着金妮也是個大姑娘了，個子一定長高了，也一定更漂亮了。陳鋒和王盈盈商量着，應該找個時間去趟貴州，看看楊金妮一家，也看望一下阿依小學的韋校長和老師們。
陳鋒問王盈盈在家裡都做什麼，王盈盈說也沒什麼特別的，父母他們白天都上班去了，自己就趕趕稿子什麼的，然後做做晚飯，偶爾去見見以前的老同學。王盈盈還笑說她初中的同學有幾個都當媽了，有時候去她們家做客，就看着全家人都圍着一個小不點忙活了。她說她發現自己還挺喜歡和小孩子玩的，看到小寶寶衝着自己樂，心裡面也是滿滿的幸福，說到這裡，王盈盈就咯咯地笑個不停。
陳鋒聽得出來，王盈盈很羨慕人家的天倫之樂的，她本來就是個很有愛心的女孩，看到人家的孩子那麼可愛，心裡一定也想象過自己將來的孩子是什麼樣。陳鋒和王盈盈相戀三年多了，感情一直很穩定，王盈盈能接受他身上所有的不完美，而在他的心中，盈盈就是最完美的女人。儘管蘇影突然的再次出現曾讓陳鋒稍有疑惑，但這絲毫不會影響到他對王盈盈的感情，在陳鋒的內心深處，只能住着一個人，那就是王盈盈。陳鋒能感受到王盈盈也渴望一個真正的家，但是她絕不會給他壓力，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勉強。真正的愛從來都不會索取，但陳鋒明白，自己是個男人，自己有責任讓盈盈成爲一個幸福的女人，他要給盈盈的不只是偶爾可以靠一靠的肩膀，更是可以讓她託付終生的溫暖厚實的懷抱。
Jones和他的訪問團離開中國去印度了，Smith終於鬆了一口氣。不過鬆口氣也是暫時的，銷售業務上卻一點兒也不能夠鬆勁。Jones對中國團隊煞費苦心做出的下半年計劃雖然認可了，但這不表示未來半年就真得萬事大吉了，報告可以做得漂亮、花哨、眩目，但真正的挑戰卻絕不是停留在紙面上的。所以大老闆剛一離開，Smith就召集所有他的彙報線上的Leader們進行了下半年工作的動員，要求各個BU必須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實現給訪問團呈現過的宏偉計劃。
李天明是此次少有的給Smith長臉的下屬，所以這位美國人對他極爲看重，當然對儀器儀表部下半年的表現也寄予更大的期望。Smith甚至私下約李天明聊過，不經意談及自己明年底任期到了回美國，會盡力向Jones及董事會推薦有能力有擔當的一位下屬來接大中國區總裁的位子。雖然話沒有說那麼直白，但李天明何等聰明之人，受寵若驚之餘向Smith表態一定把儀器儀表部的業務搞得更好，使它成爲羅德里克大中國區的驕傲，也成爲Smith的驕傲。
李天明是個有自己想法執行力更是超強的人，回到上海第二天，他便讓Emily通知陳鋒他們這一級的經理，準備好在上海開會，會議主要內容是總結上半年工作及討論下半年的任務，所有人不得出差休假，也不可以線上參加，必須到場，這是一次面對面的會議。
財務部的Lisa也從北京到上海蔘加儀器儀表部的會議，李天明作了簡短的開場白之後，便邀請Lisa就上半年的財務運營狀況做介紹。Lisa個子不高，剪一頭齊耳短髮，她是羅德里克中國公司財務部專門負責李天明部門的財務分析師，在國內讀了會計專業後又到美國唸了碩士，也是標準的海歸一族，加入羅德里克兩年多了。
“大家好，先謝謝李總讓我來介紹咱們儀表部的財務情況，然後要感謝你們在座的各位，以及所有咱們儀表部的同事上半年的辛勤努力，因爲待會兒要呈現給大家的數據還是很激動人心的。你們都知道Jones他們剛剛走，在這次全球大老闆來中國訪問的過程中，咱們儀表部絕對是最耀眼的一個BU。作爲咱們儀表部的Financial Analyst，我自己也非常榮幸。”
Lisa話音剛落，李天明帶頭鼓掌，所有人也都跟着鼓掌，會議室裡一下子活躍了許多，笑容綻放在了每個人的臉上。剛剛在李天明致開場白的時候，還凝澀滯住的空氣，突然間流淌了起來，笑聲和低語的嗡嗡聲也隨着這空氣洋溢開來，在會議室裡升騰和迴旋着。
“大家不要吵！”李天明一直站在窗子邊上，面朝衆人，他擡起兩隻胳膊做了個要求安靜的手勢。
Lisa的電腦會議前就連好了投影儀，她打開了一個PPT文件，用鼠標點擊了演示方式。
“現在呈現給大家的這一頁是咱們儀表部上半年的P&L，你們可以看到最基本的一些財務指標。哎，坐最後面的人看得清楚嗎？要不要我把顯示再放大一些？”
“沒問題，看得見的。”坐在會議室裡最遠的人說。
“好的，那咱們就這麼看。儀表部全年的任務是80個million，按照慣例我們上半年放了36個Mi，也就是45%，因爲考慮到一二月份有中國傳統節日春節的緣故。一季度完成的不夠好，但是二季度補回來了，整個上半年咱們最終實現的訂單是46.2個Mi，超額了28%。這是非常非常好的成績單，尤其是在現在市場不好的情況下，其它BU大部分都落後於指標，所以咱們儀表部的表現就更加難能可貴。”
“咱們接着看第二個數據，營收。指標是35個Mi，實際完成33.3個Mi，達成率是95%。這是唯一沒有百分百達到的一個指標，主要原因是一季度訂單隻完成了70%多，所以影響了二季度的發貨。不過我認爲不會有太大問題，因爲我們二季度的訂單很多，所以有很充足的backlog，相信三季度就會補回來。”
“Gross margin我們小小超了一點，這說明在銷售價格的控制上咱們做得還不錯。不過我稍微需要提醒一下李總和各位，因爲六月份你們有大量的經銷商存貨，是享受了特別折扣的，這將會拉低三季度的利潤率，所以我們必須要保證有更多訂單實現revenue。”
“Lisa講的這一點很重要，我們的利潤率降低了，只有完成更多的訂單併發貨，才能確保利潤。Lucy，你的部門要特別注意這個，到了的貨要及時讓客戶提貨，沒到貨的訂單要及時更新狀態，該催工廠儘快發貨的就催他們。”李天明插話道。
Lucy是儀器儀表部供應鏈和客戶服務部門Supply Chain & Customer Care的經理，手下有五個員工，清一色的娘子軍，負責本部門所有訂單的處理。李天明看着她講完話的時候，Lucy衝着老闆點點頭。
“Lisa，你繼續吧。”李天明說。
“好的。下一個指標是銷售費用和相關成本，包括了咱們儀表部所有人的工資、獎金、出差報銷、市場活動、辦公費用等等。這個方面咱們部門控制得很好，要再接再厲，要說的是你們在八月份將參加多國儀器儀表展覽會，這是一筆較大的開支，所以也要平衡一下平常的花費。再一個是allocation，是公司運營成本攤到咱們部門的部分，扣除這部分後就是稅前利潤了。大家可以看得到，儀表部的總體情況還是很不錯的，希望下半年能繼續保持，期待做得更好。”
“其它更詳細的報告就不在這裡一一講了，我會把你們各個部門的報告發到諸位銷售經理的郵箱，大家會後再慢慢看吧，有什麼疑問或者問題請隨時找我溝通。另外，因爲現在新設了渠道經理的職位，蘇影可能也需要類似的報告，會後你空的時候找下我，把經銷商的名單給我，我幫你在系統里拉個報告出來。”
Lisa說着的時候，眼睛看向蘇影，蘇影點點頭，說謝謝Lisa。
“好，我就講這麼多吧，現在把時間交給李總啦。謝謝大家！”Lisa結束了她的介紹。
會議室裡響起一片掌聲。
Lisa拔下了電腦上連接投影儀的數據線，端着電腦坐到了會議室前排的一個座位上。李天明走到前面的講臺上，他首先感謝了Lisa的介紹，然後把自己的電腦連到投影儀上。
“Lisa剛纔給大家展示了我們儀器儀表部上半年的數據，下面我要把各個行業組的情況說一下。”李天明說着打開了一個文件。
“陳鋒的化工組，上半年的指標是12個million，實際完成了訂單17.4，達成率145%；Richard的電力組，指標8個million，實際完成10.6，達成率132.5%；顧曉菲的市政組，指標6個million，實際完成7.6，達成率126.7%；劉勇的鋼鐵組，指標6個million，實際完成5.6，達成率93%；張寧遠的造紙組，指標4個million，實際完成5，達成率125%。”
“劉勇，我知道現在鋼鐵行業不景氣，但你的組是唯一一個沒有達標的，我不要求你象其它組一樣超20%以上，但起碼要達到目標，所以下半年要加倍努力。”
李天明說話的同時，目光銳利地掃視了一圈坐在下面的人，最後停在了鋼鐵組銷售經理劉勇的臉上。
“李總，我有話要說。”劉勇臉色不是很好看。
“說。”李天明居然允許了。
“我覺得給我定的指標不合理。誰都知道現在鋼鐵行業有多差，幾乎沒有新項目。我們拼死拼活就靠一些項目改造的機會，而且即便如此，因爲用戶缺乏資金，也更傾向於買國產的東西。我瞭解的情況，國外品牌的幾家競爭對手，它們沒有一家上半年的業績達到70%，我的組做到90%以上，我個人認爲我們已經盡力了。而且這次做存貨訂單，我這邊也沒有太大的經銷商，您讓我怎麼去完成這個指標！”
劉勇的抱怨不是沒有道理，這兩年鋼鐵行業確實很不好，蔡建銘的系統部甚至把鋼鐵組合併到電力組去了，還裁減了一些人。
“劉勇，你告訴我去年你的部門完成了多少訂單。”李天明沒有直接回應劉勇，而是問起了先前的情況。
“11.8個million。”劉勇回答道。
“指標呢？”李天明又問。
“12個million。”劉勇回答道。
“很好，你去年基本上算是完成了任務。今年你全年的指標是13個million，僅僅增長了不到10%，而我們整個部門今年的指標相比去年卻是增長了20%。”
李天明的眼裡閃着劍一樣的光，他停頓了約幾秒鐘，目光從劉勇那裡離開，在所有人的臉上一掃而過。
“聽說你們的銷售目標都是去年十月份確定的，儘管我不瞭解具體的情況，但低於整個部門增長指標平均值10%，我認爲是考慮了行業景氣因素的。Lisa，我說的對嗎？”李天明看着坐在前面的Lisa。
“是的，李總說得非常對。我知道的情況是這樣的，去年十月份確定最終版的今年的指標時，鋼鐵組全年的預估是能完成的，但當時也考慮到今年鋼鐵行業可能更差，劉勇曾提議過降低指標，但降指標的情況確實以前沒有過，當時的領導楊總的建議是指標與去年持平，但報到Global那裡卻不同意，主要是劉勇他們鋼鐵組的那個全球行業經理堅決不接受，所以來來回回討論了很多次，最後加了一個Mi。劉勇，我說的如果不準確，你給指正。”Lisa簡單介紹了當時的情況。
“沒有不準確，是這樣的。”劉勇答覆道。
“好，情況我知道了。指標高還是不高，現在不可能調整了，我想重要的是去挖掘出更多機會來。我之前就講過，再不景氣的市場，只要它存在，就一定有機會。我不喜歡抱怨，我希望你們也不要抱怨，要麼你就想辦法做到，要麼你就被淘汰。”李天明斬釘截鐵地說。
“說到經銷商存貨，我接下來就要講這個問題。上半年我們的46.2個million裡面，有22個million是經銷商存貨，將近50%，換句話說，你們五個組做的項目訂單是24.2個million。我查了你們去年的數據，去年上半年你們的項目訂單是22個million，也就是說今年僅僅增加了2個多million而已。如果沒有這些庫存，你們充其量與去年做得差不多；如果沒有這些庫存，你們更不可能在公司裡被別的部門羨慕。所以大家必須要有清醒的認識，上半年的成績並不是你們努力來的結果，嚴格意義上來講，你們每個組都沒有完成指標。”
李天明的話如同一盆兜頭涼水潑了下來，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大家或是低頭沉默，或是面面相覷。儘管都知道李天明喜怒無常，但突然間話鋒轉得這樣快，的確讓在座每一個人都很意外。這與一開始Lisa介紹情況時帶給衆人的喜悅反差太大了，大家都吃不準李天明到底想要怎樣。
陳鋒暗暗思忖着，原本覺得上半年訂單數字不錯，而且李天明又在Jones來訪期間出盡了風頭，今天的會議無論如何也會輕鬆一些吧，可畫風變得如此之快，李天明這是唱的哪出呢？陳鋒先前還想着，上次趙凱提到經銷商大量存貨，將來可能會出現相互搶項目搶訂單的事情，打算着趁這次會議李天明高興的節奏上擇機提醒一下，現在想來暫時還是算了吧，否則肯定是自己往槍口上撞。他甚至都能料想到李天明會怎樣斥責他：陳鋒你看事情怎麼這麼負面？爲什麼一定是自己的經銷商之間搶項目呢？爲什麼就不是去搶競爭對手的項目呢？對，他一定會這樣說。想到這裡，陳鋒默默地在心裡勸自己，這個老闆太自我了，還是先別招惹他了。
“我們再來看看每個人的完成情況。”李天明說着，打開了另外一個文件，那裡羅列着儀器儀表部所有銷售人員上半年的銷售任務和實際達成的結果。
“我們全部加起來有36個銷售，不算你們5個銷售經理。每個人年初訂立的目標和半年完成情況都在這裡，大家好好看看吧。”
會議室裡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投影幕布上，從上到下依次排列着每個銷售人員的名字，後面跟着個人的銷售指標，實際訂單達成和完成率，超過120%的用綠色highlight出來。李天明點動鼠標往下拉，讓最下面的一排也清楚地顯示出來，只見有5個人被標註成了刺眼的紅色，都是完成率沒有達到100%的。
“儘管我們總的數字完成不錯，但仍有五位銷售是沒達標的，你們幾位經理看看，自己的組裡都有誰，這些人必須要做PIP。”李天明的話音裡透着不容商量的口氣。
PIP是羅德里克公司的績效改進計劃，通常對錶現很差的員工纔會啓動這一程序。在過去幾年裡，偶爾也會有這樣做的，但楊方博通常都非常謹慎地使用這個東西，因爲做PIP計劃不只是本部門內的事情，同時會報給人事部備案，這就意味着，這個員工被辭退只差一步之遙。陳鋒仔細地逐行看了標成紅色的5個人的名字，稍稍鬆了一口氣，還好這裡沒有他的化工組的人。只見這五人是：
張恩廣，上半年訂單完成率92%，鋼鐵組；
楊芳，上半年訂單完成率89%，造紙組；
閔曉雷，上半年訂單完成率86%，市政組；
王學義，上半年訂單完成率82%，電力組；
李文彬，上半年訂單完成率78%，鋼鐵組。
陳鋒心裡突然有一點點的慶幸，因爲之前做經銷商存貨訂單時，他有意平衡了一下化工組所有人的業績，讓每個人的完成訂單都過了半年的任務線。他這樣做的初衷是，因爲羅德里克有一個半年度的考評，他不想組裡哪個人掉在後面。陳鋒記得李天明剛來，四月份在北京給他們開第一次的會議時，就曾經提到PIP的事情，但過後並沒太在意，他相信其他四個經理也沒有太當回事。因爲過往的經驗，做PIP是很嚴重的事情，只有到了迫不得已纔會這麼幹，沒有哪個員工願意揹負着曾經被PIP的記錄，即使你最後實現了這個績效改進。所以陳鋒他們當時也只是覺得，這不過是李天明新官上任，爲了樹立權威而發狠話罷了，但想不到李天明真的是說到做到，竟然在半年度的考覈中就要這樣做了，看來對於李天明的想法和做事方式，還是沒有完全領悟啊！
“這五個人的PIP文件，HR的Tracy會給你們格式，具體的改進計劃你們幫他們列出來。我只有一個要求，三季度的指標必須達到，同時二季度落下的數字也要補回來。否則，走人！”李天明不容置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