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市的夏天好像到處都蒙上了一層溼噠噠的水罩子,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海風總是攜着鹽粒和魚腥味吹過來,這裡的人們早已習慣了空氣中黏糊糊、溼漉漉的感覺。
但從小在海邊長大的我,卻沒有一天不討厭這種鹹鹹澀澀的味道。
“欣然,去上班哪!阿豪什麼時候回來呀?”帶着厚重鼻音的包子鋪老闆娘梅姨幾乎每天都要在我買包子的時候殷勤地打招呼。
或許是爲了留住我這個老顧客,或許僅僅是喜歡八卦。誰知道呢!
“快了,就這兩天吧!”我快速掃碼付錢,敷衍地答道。
“哎呀!你說幹什麼工作不好,偏偏要當海員。天天在海上漂着回不了家。可惜了這麼漂亮的老婆喲!”梅姨別有深意地笑了一笑。
我並不打算接話,拿過包子豆漿,飛快轉身往大路走去。
這裡只是珠市老城區海峰鎮上一個不起眼的街區,從居住的老舊小區拐兩個彎就到了我上班的單位——明珠銀行海峰鎮支行。
我那海員老公阿豪一年最多回六次家,買房子的時候只考慮到我上班便利。
小區附近有個不大不小的幼兒園。每天清早,我先把女兒小天送到幼兒園吃早餐,自己再隨便買份早餐對付,在路上吃完早餐趕到銀行,剛剛好到上班時間。
“欣然,你今天挺早的呀!那兒有一個男士找你,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客戶?”同事曉琴見我來了,連忙迎上來道。
客戶?我納悶不已。我所在的銀行是商業銀行,從來都是跟別的大銀行搶客戶,哪裡還有找上門的客戶?擡眼看去,等候區還真的有一位穿着正裝的中年男士。
“先生你好!聽說您找我,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我快步走過去,露出客戶經理職業性地微笑。
不料男士恭敬地起身道:“你就是趙欣然女士吧!我是邱阿豪的朋友。”男士自我介紹道。
“哦。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聽到阿豪的名字,我臉上的笑意不自覺收了起來。淡淡地問。
“上個星期,我們的漁船在蘇伊士運河附近遇到了一羣海盜,他在和海盜激戰中,掉到了大海里。”他一字一頓地說着,臉上的神色十分凝重。
“我們原想着他水性好。過幾天自己會爬到漁船上來。沒想到都一個星期了,還沒有找到人。”他嘆了口氣,不由得癱坐到不鏽鋼座椅上。
“確認是死了嗎?沒有生還的可能?”我極力剋制着情緒波動,強作鎮定地追問道。
“確定了,昨天其他海員告訴我打撈到了他的救生衣。今天我先把他在船上的遺物帶過來。那件救生衣如果你想要,下個月他們給你帶回來。”說着,他把身邊的黑色行李袋遞給我。
我禮貌地接過行李袋,隨後把他送走,接待其他的客戶。爲了不讓人察覺,我始終佯裝鎮定,臉上擠出笑意。
直到中午來辦事的人都走了,我才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連排椅上,一種複雜的情緒涌上心來。不知道是失去的悲痛還是解放的快感,遊走在我的四肢百骸。讓大腦短暫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和阿豪並不像尋常夫妻那樣甜蜜。結婚六年了,我們見面的時間很少,幾乎每一次他離開家去出海,都是悻悻而去。
還記得上一次他回來是4月。走的前一天晚上,我陪李行長在約爾頓酒店應酬,深夜纔回家。他第二天天沒亮就走了,走之前親了親小天,卻沒有和我說一句話。
“早知道會這樣,至少走之前我應該對他好一點。”我不由得懊悔不已。畢竟夫妻一場,我怎能如此絕情。
想到這裡,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抽了一下,幾滴眼淚從眼底滑落,打溼了黑色的制服羣。
我生怕被人看見,連忙抹了抹眼睛。對曉琴說:“我突然來例假了,身體不舒服,幫我代半天班行不?”
曉琴看我臉色不對,關切地說:“你沒事兒吧!趕緊去吧!”
我把阿豪的黑色行李袋提回家。坐在客廳沙發上,思慮良久。然後給阿豪的父母打電話。
“媽——”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想到不能被老人家發現,又正了正嗓子說:“阿豪這個月有任務回來不了了。說下次回來看您。”按照慣例,今天9號,是阿豪放假的日子。我絕不能讓她知道阿豪遇難了。
“好。工作要緊。你們都要保重身體呀。你不忙的時候帶小天給我看看。就說奶奶想她了。”婆婆輕言細語地叮囑道。
“好。媽。”雖然我和阿豪不和睦,但和婆婆關係卻處得很好。我是名牌大學畢業,工作穩定。阿豪沒有考上大學,沒有固定職業。
一直以來,邱家都認爲是阿豪高攀了我。結婚六年,他們始終待我如上賓。
“這麼些年,都是你一個人在管孩子經營這個家,阿豪真是對不住你呀。他對你好不好?有沒有經常來電話。下次我非要好好說說他不可。”婆婆嘮叨道。
上一次他打電話給家裡是什麼時候我已經不記得了。我也從來不期盼他的電話。每次發微信來,只會問:孩子還好嗎?我經常在想。
如果沒有孩子,我們或許早已分開了。但他對女兒卻是十分疼愛。每次出海回來,都要帶各種珍貴的海鮮和稀奇的玩具給她。每次當孩子在客廳把玩那些新玩意兒的時候,他總是連衣服都顧不得換,帶着滿身汗臭鑽到我身邊要求例行公事。
“把你身上那身魚腥味兒洗洗。”我常常惱怒地衝他吼。他卻不依不饒,悶不做聲地一把抱起我扔到牀上。
他一米八三的個子,經常重體力勞動,身上滿是塊塊凸起的腱子肉。加上長期日曬雨淋,他的皮膚黝黑髮亮。看上去面相有幾分兇。
“欣兒,聽話!就一會兒,配合一下,我太難受了。”他聲音低沉,近乎祈求地說。然後像雄獅般撲到我身上。而我每次也都乖乖就範。
那個時候的自己總是令我痛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