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方谷數日,莫然與君逍老人座談,上至天下格局,下至道法先論,無一沒有涉及。
這幾日中,是他億萬路途裡面最寧靜的時間,但卻也是讓他憂心不已的時候。
君逍老人的見解十分獨特,另闢蹊徑,劍走偏鋒,可卻有大家之範,格局之廣令他瞠目,只是有一點讓他十分困惑。
他與忻兒初到此地之時並不受這位老人待見,可隨後卻是截然相反的態度,若非莫然知曉這君逍老人所言乃真心實意,怕會不禁以爲這位會對他不利。
“西地七谷,你選的很好,只是那彌鬆不好掌控,他看重你的與我看重你的不同”
“權則傾之,利則衡之,彌鬆知我背後沒有強大的勢力,但又牽扯到許多勢力,可動可不動,可借亦可不借,這對他來講是最爲安全的,只是對我來講又何曾不是?”
莫然執棋,黑子落下。
兩人對弈數日,這棋道如智慧之道,不僅可鍛魂明心,讓七竅通達,更能提高自身的悟性和推演之術。
修士修道,不外乎長生,然力有盡,但智可無垠,有些時候確如這位君逍老人所講,身在世外,坐看世間,彈指亦能動這芸芸衆生。
“小友有信心是好,只是這億萬路途的殺劫太難,只是三千萬里路,你就挑起西地數宗的紛爭,將局勢亂至如此,這時間太早,以你剛纔所言,非最好的良策”
老人微笑,白子一落將數枚黑子圍困,只差臨門一攔便將這圈棋子吞沒。
“衆生如棋,誰在局中,誰在局外?”
莫然搖頭,時至如今,便是他也沒有退路。
天鳶嶺乃是第一劫數,百餘位祭五祭六的修士,這比鎮天關的千人隊都要強,尤其是天鳶嶺
背後還有數位尊境大能。
以當時的局勢,他與忻兒就算斬落這些人,自身也要受不小傷,隨便來幾位人尊,或者是一位第二尊劫的修士,他們兩人便再無生路。
他能想到,那麼陸神機也同樣能猜到,兩人所佈的第一環就是亂諸宗!
諸宗亂,則西地亂,所有西地宗門和勢力都無法倖免,命中因果如網,一旦引爆,每一個點都會波及。
“你的第二環應是九首澗,此爲鎮海關前天塹之處,這一關,你將面臨的是皇軍,面臨的是西地最強的軍隊,左丞張芝必定算準了你的路線,我不知你要如何度這九首澗”
黑子吞沒,白子數多,只是執黑的少年微微一笑。
“九首澗,雄關前如血,還有一月便是天寒之日,九首澗的九條大河都將冰結,鎮海關的軍不會出來,對他們來講,關外飄雪就是如履薄冰”
“天時?大寒雪天?”君逍大笑,對這少年愈發歡喜。
九首澗乃九條長河匯聚而成的山中深澗,從上觀下,深若萬仞,水如獸咆,從下觀上,高比天穹,凡力難近。
最爲特別的是,這九首澗的九條長河,每一條都寬數裡,宛若一片河原,有古獸,河伯遺嗣等珍禽神人,實力強的直追聖人,便是弱的也可力敵尊劫修士。
傳聞這九首澗中有獸王坐鎮, 對峙鎮海關!
這是皇軍將第一關設在那邊,不敢再進分毫的原因,但時隔數千載,這頭獸王是否還在已是兩說,只不過九首澗的地勢卻依舊不變,爲西地奇險之一!
“冰封山澗,引渡長河,你若如此的話,關後百姓如何?你非大惡之人,若是業力加身,將來天劫之下,恐有殞命之險”
大寒雪天,在這九首澗上方的鎮海關更爲寒冷,關外九河平原盡數冰凝,河首垂下,匯成山澗,只是在雪天中,九河河面因冰結之故會疊成冰丘,環繞鎮海關。
他不知這少年有何把握可破開九河冰障,引萬里冰水破關,但這結果必將是兩敗俱傷,九河冰破,天下震動,此水之多足以覆滅數座雄關,所造下的殺孽根本難以想象。
“因果加諸我身,一切業果我自獨立承擔”
莫然低語,繼續道:“但還有一法,只是取決於那號稱一人敵萬師的左丞,此人我未曾看過,不知其思,不明其心,故而無法知曉他會做出怎樣的佈置與後手”
自周駿帶千人隊覆滅之後,鎮海關兵將毫無反應,這其中多半有蹊蹺,只是這樣一來,倒讓他所有的推演無效。
鎮海關不動,則敵情難知,所謂推演必將由一生二,不可無中生有,若連這一都沒有,談何下手?
那左丞張芝士料定了他的想法,故而按兵不動,坐鎮關中垂釣。
“張芝嗎?”君逍老人點頭,對此沒有否認。
天下修者無數,妖孽無數,然而智者同樣不少,智道稱賢,則爲賢者,就如那道門三賢一樣,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老人沉思,蹙眉良久,方道:“張芝乃神才”
然而莫然聞聲,卻是怔在了原地,手中黑子遲遲未落。
張芝乃神才,這是何意?只有五字嗎!
連這位懂得先天易道的君逍老人都只有五字可形容那左丞相,這張芝之智多半已非他可以揣度。
“你也勿用奇怪,道門三賢都不願與這張芝有交集,換做我也是如此,張芝雖爲文臣,但也是用兵如神之人,此人性情難以捉摸,看不透,看不透”
古來皇朝幾多,這中域南皇能維持基業不滅,於歲月同行,其手下的文武將臣功不可沒,尤其是這張芝,當真是驚了諸域。
“我觀你曾經孑然一身,雖與妖族有干係,但這在真正的世家子和大人物眼中不過爾爾,當年萬族共存之時,各族都有聯姻,互通往來,一些強大的血脈更是由此而生,何況未來大世不遠,多半會歸復到昔年的黃金盛世,雖然殘酷,但至少比現在強太多,只是此時此刻的你,爲何現在走上如此一道?”
老者不解,他居谷內,但也知曉天下事事,並非閉門造車。
蒼自南域成名,於天古神城會戰麒麟世家的神女,又在道門掀起波瀾,所作所爲皆是率性,皆是桀驁,且其中還有一顆赤子心性。
但如今的蒼,給人的感覺似鋒芒內斂,眸子深邃,言談舉止都蘊有莫大智慧,能佈下如此大局,推算因果,攪亂西地,足以見此人心智之可怕。
同代人中,能與這位比肩的怕是不多!
“天下亂起,羣雄逐鹿,我只願護我所親之人”
莫然沉聲,眼神堅定,對這一點從未動搖,變只不過是手段罷了。
因爲他如今所缺的就是勢力!
身後若有足夠的勢力,許多東西都會十分輕鬆,如今的小琪應在那青玄三宮之內,按藍尊所言,這三宮的勢力怕是無比悠久,連數代的黑暗動亂都未曾將三宮磨滅,那一處地方早已比肩諸域中的一些生命禁區了。
還有南皇朝,妖族,秋家等,這些龐然大物終有一日會到來。
“本心未變,難能可貴”
老者釋然,繼續落子,可當他剛執子欲落之時,卻是一聲大笑。
不知不覺中,這盤中局早已變化,黑子是何時超過了他的白子?且更以迅龍之勢將四野白子掃蕩,獨留着中間一處。
這是伏龍盤山,欲握屠刀,逼他不得不做出選擇啊。
“寅方谷,先天易道也是先天易刀啊,君老擁有大智大才,普天之下,誰人不想請你出山?七谷格局漸開,伏龍者,雖有爪,可若無刀,必會三進而竭,但若有刀,可騰龍出海,於君老而言,也可同那張芝一較高低”
莫然起身,向前一鞠,禮之所到,意之所重。
若說最初以爲這寅方谷不過爾爾,但自與這君逍老人坐談對弈之後方纔明白,七谷若要東進,於東域稱尊,必要得這位幫助不可,不然這寅方谷的刀將在不日斬在七谷龍首,一切都將覆水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