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汴梁,大司馬府。
對於赤霄峰新進弟子的拜見,許展堂表現出不一般的客氣,這讓謝帥很有些受寵若驚。
他很清楚,在許展堂眼裡,陽朔城謝家不是什麼,自己的赤霄峰弟子身份也不是什麼。
所以,他不明白許展堂爲何如此客氣。
不過寒暄完畢後,許展堂的第一句話,讓謝帥大概知道了原因。
“說說邪,哦不好意思,”許展堂歉意地笑了笑,又道,“說說你府上謝天這個人吧,我對他的過往很有興趣。”
這就是許展堂請自己過府的原因?謝帥愣了半息,來不及品味心裡滋生的情緒,恭敬道:“謝天乃敝府一名族人從黯嵐山撿回來的,後來成了謝家的僕人,表現一直不錯,可惜管教無方,被人發現與侍女通jian,元陽盡喪……”
許展堂聽樂了,笑得有些喘不過氣,謝帥心下惴惴,不安地看着許展堂。
“哎,你啊你啊,”許展堂喘勻了氣兒,手指對着謝帥一點一點的,搖頭笑道,“真夠虛僞。”
謝帥面色微變,尷尬笑道:“讓許少見笑了。”
“唔唔,是有些好笑。”
許展堂整理了下思緒,說道:“謝天,你家一瘋老頭撿回來的,因要救治你妹妹謝蘊,被你挑中蓄養元陽整整六年,前不久謝蘊吸了他全身元陽,得以成爲碧影閣……哦不,現在是去了那個地方,我沒說錯吧?”
謝帥點點頭,將手中叮噹作響的茶杯放在桌上。
許展堂見謝帥顫得厲害,好笑道:“怕什麼,就當聽故事--然後你因爲推薦有功,再加上你與赤霄峰的某位達成協議,幸運地成了赤霄峰的弟子,可惜,你走得太早了,否則--”
“許少,否則什麼?”謝帥強忍心中驚懼,勉強笑問道。
許展堂喝了口茶水,乜了眼謝帥,淡淡笑道:“否則你就能看幾場好戲,不過沒關係,你沒看着,我講與你聽。”
不愧是宋國最爲閃亮的一顆新星,許展堂講起故事來,那叫一個精彩,聽得謝帥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故事中那個名爲邪天的人,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感覺。
可惜,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很難受。
半個時辰後,口乾舌燥的許展堂又灌了一肚子茶水,興奮地總結道:“黯嵐山智斬陳風,謝府內所向無敵,河西盜行殺修之事,汴梁城腳踩宮老--哦,你知道麼,這小子順道把我九夫人搶了去,連河西盜陰神寨大當家李元陽,都被他弄死了。”
謝帥茫然點頭,忽而瞳孔一縮,驚愕問道:“李元陽死了?”
“咦,爲何你對此事如此上心?”這下輪到許展堂詫異了。
謝帥心頭一驚,面兒上卻一副不敢認同的表情:“據說,李元陽乃內氣境修爲,邪天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許展堂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謝帥,忽然變得意興闌珊起來:“哎,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你啊,又虛僞又奸詐,算了,本來還想講下去的,沒意思。”
謝帥終於從收斂了笑容的許展堂身上,感受到了要人命的威勢。
“許少,在下知錯。”謝帥面色蒼白地起身,朝許展堂恭敬一拜,“許少但又吩咐,謝帥莫敢不從。”
許展堂嗤笑:“你?你看看外面,內氣境三層的人排着隊等我使喚,你有何能資格讓我使喚你?”
身爲謝家大少,謝帥從沒想過會有人對自己說這種話,可許展堂說了,說得他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許少能因邪天之事讓我進府,就說明您對邪天很感興趣。”謝帥是聰明人,一句話就抓住了重點,“只要許少一聲令下,我保證七日內將邪天帶到您面前,屆時……”
許展堂詫異地笑了:“爲何要帶到我面前?我不像你,和他又沒仇又沒怨的,再說了,我府上八位夫人貌美如花,謝帥啊,你不會以爲我有龍陽之好吧?”
謝帥大驚,單腿屈膝一跪,惶恐道:“謝帥絕非此意,只是許少對邪天感興趣……”
“你聽錯了。”許展堂終於離座,走到客廳門口,仰望璀璨的朝陽,雲淡風輕地說道,“我只對他的過往有興趣,可不代表對他這個人感興趣。”
“不知許少究竟何意?”
許展堂回首看向謝帥,笑道:“邪天如今應該在宣酒城,你去一趟,和他好好玩玩兒,記住,要好好玩兒,用心玩兒--”
話音頓了頓,許展堂走到謝帥身旁,伸出雙手狠狠揉捏着謝帥的臉,憂心道:“一定要開動腦筋玩兒,知道麼?否則我會很無聊,會生氣,會殺人。”
目送謝帥領命離去,許展堂眸中又露出詭異的興奮,一種即將要看到好戲上場的興奮。
在他眼裡,邪天與謝帥,就是供他一樂的戲子,畢竟身爲宋國最高貴的少年公子之一,能讓他感興趣的人或物,實在太少了。
所以在發現了邪天之後,他真的很想看以邪天爲主角的戲碼,非常想。
有人想看戲,也有人想跳進戲中。
歸家後的殷甜兒,絕食了好幾天,隨後朝閨樓下的殷放丟下一句準備護衛夥計,重走河西商路的話,便領着四個手提肩抗的丫鬟,輕飄飄衝了下來。
殷放很愁,因爲屬於他的護衛死得差不多了,不過大小姐有令,他還是東抓一把,西薅一羣,勉強湊夠了三四十人,在殷府後門昂頭挺胸地站着,等待大小姐檢閱。
“上車,出發。”
殷甜兒有氣無力地哼了聲,剛要伸手抓車轅,眼前就是一花,險些跌倒,嚇得四個小丫鬟大驚失色,連忙丟下手頭的東西伸手去扶。
“大小姐,要不,要不吃點兒東西再走?”殷放也知道自家大小姐絕食了四天,於是小心翼翼地說道。
殷甜兒休息良久才恢復過來,她面無表情地道:“我們姓殷的是什麼人,都是一心求利、毫無情感的商人,爲了家族利益連一個孱弱少年都不放過,我這個丟了河西商路的罪人哪兒還敢吃飯,若不將商路打通,我餓死也罷!”
“甜兒,你胡說什麼!”殷合從後門走出,臉色鐵青。
殷甜兒慘笑一聲:“我說什麼?你們做了什麼!”
殷合又怒又驚,指着女兒斥道:“知不知道宮老爲你付出了多少,你非但不感激,還心生埋怨,你就是這樣報答最疼愛你的宮爺爺的?”
“宮爺爺對甜兒很好,”殷甜兒悽婉一笑,反問道,“卻對邪天做出那種事,你讓我該如何想,如何面對陌生的宮爺爺,如何面對遭受不公的邪天?”
殷合顫抖地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喝道:“邪天是殺修!誰沾上誰死!你要覆滅整個殷家麼!”
此話一出,殷家護衛宛若被雷劈了一般,殷放更是翻了翻白眼,昏了過去。
“殺修,殺修,我就知道你們會如此做……”殷甜兒終於弄清了宮老與殷合的目的,心中的痛苦、不滿與憤怒卻越發濃郁。
“爹,你知道麼,”殷甜兒眼前又出現了邪天那張慘白的臉,她虛弱的呢喃道,“邪天被一個女人吸乾了元陽,他想找到那女人,可要找到,就必須走河西走廊,一個元陽盡喪的人如何走得過?”
“他只是想通過河西走廊,河西盜卻偏偏不放過他,要欺辱他,要他當孌童,要殺他,爹你告訴我,他該怎麼過去?”
面對殷甜兒這一問,殷合愣住了,他彷彿又看到了邪天身上的無數傷痕。
“殺過去啊!”殷甜兒哀聲顫心,泣不成聲道,“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爲了心中所想,一路殺通兩百里,他只想走過這條路,他有錯麼?”
“可,可他畢竟是,是殺修……”殷合失神地反駁道。
殷甜兒睫毛上的淚花顫了顫,冷笑道:“一個殺修,路遇婦人被糟蹋出手相救,一個殺修,路遇孤零女子落難出手相幫,若這種人也是殺修,我寧願天下的武者都是殺修!”
“更何況,”殷甜兒彷彿想起了什麼,面對殷合高高昂起了腦袋,無比驕傲地說出讓殷合險些昏厥的話,“邪天才十二歲,爹,你們真下的去手!”
殷甜兒帶着車隊走了,殷合愣了一炷香,也離開了殷府。
“十二歲……”面色有些灰敗的宮老緩緩睜開了雙眼,仿似沒聽清,轉頭朝殷合確定道,“是十二歲麼?”
殷合使勁點頭。
“老夫還以爲他十六七,看錯了啊……”宮老垂下了頭,迷茫呢喃道,“許展堂那娃娃十二歲時,才蠻力境六層,經赤霄峰峰主洗伐身體後,於十七歲突破內氣境,成爲年輕輩第一人。”
殷合沉默點頭。
“你說說,邪天突破內氣境,會用幾年?”宮老認真地問道。
“至少,至少也需要六七年吧。”
“知道麼,他只用了十日,從蠻力境七層突破到了八層……十二歲,他真的贏了,我真的輸了。”
雖然實際情況是邪天只用了兩天,但即便是十日,宮老也笑了,笑得很欣慰,彷彿老有所依,彷彿找到了生命的傳承,又彷彿看到了宋國武林一片嶄新的氣象,被一個少年托起。
“你走吧,再去一趟河西走廊,照看好甜兒,最好能將她勸回來。”
見宮老起身出門,殷合連忙問道:“宮老,你去哪兒?”
“我去找個和尚。”
就這樣,邪天離開汴梁後,三路人馬又朝他追了過去,他以爲自己的離去不會吹皺汴梁城這池水,卻不知道他的離去,帶走了汴梁城無數大人物的目光。
甚至連普通武者都覺得,沒了邪天的比武大賽,有些索然無味了,哪怕周家第一天才周朝陽被特准繼續比武,哪怕周朝陽不再裝逼放水,打得異常精彩。
依舊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