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悲喜

誰家悲喜

其實忍足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欣喜若狂,他盼了很久很久的小紅帽的開竅,到來得那麼突然那麼迅速,完全摸不着頭緒,而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因爲跡部實在是太沉默了,他猜不出人究竟是默認還是猶豫,抑或只是在逃避。

沒等忍足糾結出門道來,仁王一個電話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仁王雅治面無表情地當着搭檔的面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忍足,他是有點氣昏頭了,想着忍足應該能冷靜處理,立即不假思索請外援。

忍足在仁王沉鬱的簡短敘述裡大致瞭解了事情經過,總而言之,整個事件就是仁王一直懸而未決的爛桃花——幸村妹妹突然抽風壞了事,於是招來深藏不露的情敵柳生比呂士乘虛而入。

老實說,忍足從不干涉跡部的任何對外交往,因爲這個人根本連出門的機會都少得屈指可數,他只要嚴密防守學校裡那羣傢伙就好。這就看出狐狸和狼的差距了,立海大明明隔了那麼遠,若不是仁王耽於職守,也不會接二連三出現漏網之魚。好吧,這個解釋有點牽強,忍足臉色鐵青地咬牙切齒,那隻不長進的死狐狸,淨會給他下絆子!換了別人就束手束腳起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唯今之計,只有暫時接納柳生這個不速之客,以後再見機行事罷。忍足挾了幾分蕭索,怏怏地掛掉電話,怔了半天。

電話那頭的仁王更顯頹喪,恨不得揪着柳生狠揍一頓,可是他不能。跡部已經認可柳生的介入,必是少說也存了幾分好感,既然他與忍足早已約定相互不可爭鬥,那麼,無論誰加入同行,這條規則都通用。

可惡!仁王攥緊雙拳,不甘心地眯起細長的紺碧眸子,陰鬱地盯着柳生惻然道“你好自爲之,不要讓人失望。”

柳生鏡片後的眼底風雲翻涌,面上不動聲色點點頭道“我明白,不過,幸村千繪的問題,你最好跟幸村知會一聲,他們是兄妹,處理起來方便些。”

仁王眼神更陰鷙三分,目光輕飄飄掠過不遠處忙碌着記錄什麼的幸村千繪,那美麗的側影非但沒有平息他的煩躁情緒,反而添了許多厭惡。他真是受夠了,好在這樣的日子就要結束,等他去了東京,等他去了東京……仁王一陣失神,時間過得太慢,他已經等不及想要時刻守在那個人身邊。

“比呂,你有沒有打算去冰帝?”

“嗯,我和家裡說了,高中去冰帝。”

“那我先走一步”仁王掩了意味不明的神色,勾起一抹邪笑道“全國大賽後就是暑假了,到時候,嘛~立海大不會再有英明神武的仁王雅治嘍!”

柳生表情不變,擡手支了支眼鏡平靜道“不和其他人道別嗎?”

“噗哩~沒有必要”仁王滿不在乎地仰起下巴望天“東京和神奈川也沒多遠。”

不遠你還巴巴地從神奈川搬到東京?柳生用眼神鄙視之,可惜不透光鏡片擋住了,仁王看不到,狐狸尾巴翹得老高,神氣地斜一眼過去“我明天一早去小景家過週末,要不要一起去?”

沒有理會狐狸眸子裡滴溜溜轉着明顯不懷好意的流光,柳生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笑“我去。”

當然要去!爲什麼不去?柳生暗暗握拳,他的手還清晰地記得那少年身上每一處流暢的線條,薄薄衣料下柔韌滑膩的肌膚觸感,以及神思迷朦中半開半闔的撩人眉睫,無一不美到顛峰極至,每每思及都忍不住想見面,哪怕只是遠遠看着也好。

仁王一愣,懊悔得想扇自己一耳刮子,他只想着怎麼整人了,卻沒料到帶柳生去跡部家不就等於把狼領進羊圈嗎!太失策了!仁王臉色發黑幾欲仰天長嘯,一碰到跡部的事他就方寸大亂啊啊!

兩人各懷心思,翌日齊聚跡部家,高木管家卻說少爺不在,留守的樺地溫吞告之,人一大早上手塚家赴約去了,吩咐所有活動自便。

幸村剛被恩准下牀活動,細細挪着步子下樓若無其事地跟二人打招呼“喲,二位好久不見!”

仁王一肚子不高興,也不遮掩“幸村,你怎麼會在這裡?什麼時候出院的?”

“景吾接我來的,醫院空氣不好”幸村煞有介事地扯淡“還不算出院。”

柳生眼尖,立即發覺不妥“幸村怎麼受傷了?”

幸村摸摸手上的紗布,清風和煦地微笑“只是不小心摔到,沒事。”

冷場許久,仁王耐不住性子,跟幸村提起加強管束他妹妹的事情。

沉吟半晌,幸村才幽幽道“我很早前就跟千繪說過讓她放棄,只是感情這種事不是寥寥幾句勸說就能回頭的,千繪個性太執著,我也沒有辦法。”

“我怎麼樣不重要,現在的問題是”仁王嚴肅地着重語氣“她把小景牽扯進去了!我不允許任何人詆譭他一星半點!”

“怎麼回事?”幸村皺起眉頭,聽柳生講述了事情經過,自顧沉默良久。

“你們家裡都知情了?”幸村沒頭沒腦地問道。

“我家沒問題。”仁王點頭。

“我家也沒問題。”柳生也點頭。

幸村臉上一黯,低聲道“啊,我家裡是肯定會反對的,所以,我現在沒有立場對唯一支持我的妹妹多說些什麼,很抱歉。”

彷彿灰濛濛的烏雲罩頂,氣氛很壓抑,空氣裡瀰漫的沉重讓人喘不過氣來。

仁王狠狠咬着牙關,極力控制面部扭曲毫不諱言道“你……不會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就等着以後小景幫你收拾吧?”那怨憤的架勢好似在等着幸村回答一聲‘是’就立刻發作把人丟出門去。

纖眉一揚,幸村嗤道“怎麼可能!我還在生病好不好,如果現在和家裡談崩了,難道以後要靠景吾來養不成?再說了”幸村擰了眉面容莊肅“我們都還未成年,若是鬧大了給跡部家帶來什麼不利的流言就大大不妙了。”

乍然聞言,仁王全身一震,暗惱自己又沉不住氣,僵持一會,冷冷丟下一句“你自己有分寸就好。”悶了滿肚子心事去找哈雷紓解。

另一頭的跡部按約拜訪手塚家,提了一盒京都和果子上門。手塚國一和真田武仁已巴巴等候多時,沒等兩個幾日不見的孩子寒暄兩句就將人扯走了,把手塚國光鬱卒得滿面寒霜。

饒是真田武仁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長得通身玉樹瓊枝般玲瓏剔透的美麗少年驚到幾欲失態。這也難怪,在長輩面前,跡部自是褪去一身傲慢驕矜顯出本質的溫雅從容來,那本就秀麗絕倫的面容更是仙姿縹緲得讓人不敢直視。也是跡部入戲太快,他覺得下棋就該是這種不沾塵俗的姿態才能立於不敗,與其倉促應戰怠慢了前輩,不如從一開始就端正心態拋開一切煩憂。正是因爲太過慎重,跡部沒有過多在意手塚國一介紹真田武仁時那個本該聯繫起熟人的姓氏,只按老人要求恭敬稱呼對方一聲‘真田爺爺’就沒了下文。

於是,那一局棋,一個心無旁騖,一個神思不屬,很快就勝負揭曉。跡部微微蹙眉,他抱着十分的尊重來討教,對方卻沒有全力以赴,不免有些失禮。礙於真田武仁是前輩的身份,他沒有出聲指摘,神色間卻蘊了幾分淡漠。

在場兩隻都是老狐狸,哪能看不出少年的不滿,真田武仁赧然厚臉笑呵呵道“真是後生可畏啊,竟逼得老頭子中盤認輸,了不起!”

跡部斂目客套道“哪裡,是真田爺爺謙讓晚輩了。”

拈棋博弈是修心,這個少年已然無懈可擊,真田武仁老道地轉移戰場“其實老朽於棋道研究不深,景吾願不願陪我練練書法?”

跡部無可無不可地淡淡頷首施禮“好,真田爺爺先請。”

手塚國一警告地瞪了老夥計一眼,提醒他莫要太過分。書法這種技藝對於一個長年居住英國纔回日本不過幾年的孩子來說還是太勉強了,中文漢字是世界上最難理解的文字,那是需要歲月浸染多年才能圓融通透的東西,不是僅靠區區天才就可以隨意揮灑自如的,這老傢伙不是爲難人家孩子麼!

幾人魚貫進入書房,濃濃墨香頓時絲絲縷縷彌散開來,外界的滾滾喧囂都似乎被輕輕掩了過去。

跡部背手而立,將牆上幾幅字畫默默瀏覽一遍,暗暗搖頭。

“景吾會中文?”手塚國一驚異地問。

“小時候學過。”跡部不願託大,含糊應付過去便罷。

兩隻老狐狸面面相覷,看這孩子一副惋惜的樣子,僅僅是小時候學過一點皮毛就能看出書法深淺?不能吧?

真田武仁不信邪,指着牆上一幅小楷作品問“景吾覺得這幅字如何?”

跡部擡眼望去,遲疑片刻決定直言“只有形而無神,不過死物。”

手塚國一眼角狂抽,提腿毫不客氣遷怒於真田武仁重重一腳,那幅字可是當代書法大師淺田宗人的作品,他耗了巨資才搶來的!

真田武仁忍痛請教跡部“此話怎講?”

“中文漢字從甲骨文發展而來,講究形體和神態相結合,這幅字只是字體寫得好看,卻沒有融入每個字本身該有的神韻。”跡部不亢不卑的回答。

“說得好!”真田武仁指着筆墨紙硯一應而全的案臺笑眯眯道“不如景吾來示範一下何爲形神皆備怎樣?”

跡部心下疑惑,這位前輩似乎是存了考究的心態來讓他獻藝,先前手談也是,並不認真應對,莫不是祖父以前的老朋友來試探自己?這麼一想,頓覺凝重,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家裡的老頑童丟臉,不然以後鬧起來夠他喝一壺的!

案上的墨甚至是現成的,不必費勁研磨,跡部更肯定了之前的猜測,果然是有備而來!當下毫不推辭地從筆筒裡挑了一支羊毫鬥筆,蘸滿墨汁在長幅宣紙上揮毫一蹴而就四個魄象渾峻丰神酣逸的魏碑體大字:天道酬勤。

天字雄渾颯逸,道字厚穆洞達,酬字意境天成,勤字意趣殷切。四字合在一處,竟無端讓人生出行事懈怠之感,精神渾然一振。跡部此舉一氣呵成,真氣流貫其中,更顯得筆畫墨鋒間猶如游龍競走,端的勁遒有神。

真田手塚兩人都是行家,一眼看出這幅字有多驚世,普通的宣紙,墨也尋常,卻在彷彿鍍了一層金光的四字襯托下陡然珍貴,此作品若是流傳出去,價值連城不可估量不說,跡部家這孩子怕是也藏不住了。兩人震驚地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一致決定雪藏這幅珍品。

跡部不知兩人計量,手腕不經意一揚,墨跡瞬時乾涸。滿意地看着還算髮揮正常的作品,含笑朝兩老偏了偏頭問道“兩位爺爺對晚輩的拙作可還入眼?”

手塚國一神色複雜,這個少年已經給他太多驚喜,莫怪跡部家像寶藏似的護了十幾年至今沒有公開面世的打算,換了是他,這麼出色的孩子,怎捨得任其暴露在世人貪婪污穢的下玷染。

真田武仁卻被挑起了熱血,雙目大放異彩地抓着跡部的胳膊慫

恿道“景吾會劍道吧?我們找間道館切磋切磋!”

喂喂!手塚國一哭笑不得地拉住老友“武仁!太失禮了!人家景吾多文雅的公子爺,怎麼可能會劍道!”

“文雅公子爲什麼不能會劍道?”出乎兩人意料之外,跡部竟然撇着脣角抗議起來“劍是一種最優雅的武器,莽夫纔不配用劍!”

手塚國一瞠目結舌,這……這意思是他也會?這孩子還有什麼是不會的?!

真田武仁興奮了,忙扯着跡部就要往外走,拽了拽沒動,加把勁使勁拉還是紋絲不動。驚疑不定地回過頭,望見少年一臉促狹的淺笑“真田爺爺,其實我從來沒有碰過劍這種東西。”

啊?既然不會劍道幹嘛要說那種誤導人的話!老人大泄氣,卻疑惑爲何用上八成力氣竟仍拉不動看似纖細的少年,能做到下盤如此穩當,莫非他練的是跆拳道?

跡部無意多作解釋,武道修煉到他這種境界,已是無劍勝有劍,舞劍倒是很華麗,只是若一不當心傷了人就不好了,畢竟老人家不比樺地身手高明,他們覺得迅捷利落的動作,落在自己眼裡卻是遲緩如蝸牛,別說切磋,鬥起來恁沒意思。

手塚國一插口打圓場“景吾,這幅字還欠個落款,補上吧!”

“不過隨手塗鴉,要落款做什麼?”跡部一臉莫名其妙“若是礙地方就丟了吧,就是浪費了一張紙。”

兩隻老狐狸頓時面目扭曲,費了好大力氣才遏止住想要朝少年大吼些什麼以發泄一腔憋屈的衝動,對着滿眼無辜的跡部,兩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苦笑對視一眼,白活了這把年紀,他們終是不如少年般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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