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翻身下馬,解了狐裘,隨手丟在了赫塵馬背上。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對大家道:“不是要去吃狗肉麼,可以順便去素香樓消遣消遣,回頭把賬記我頭上。”
“爲什麼我們不能去二小姐卻要去吶,莫不是這裡面還真有一個好去處?”季林馬大哈地說道。劉刖瞪了季林一眼,示意他不該多說的就不要多說,偏生他還沒意識過來,“二小姐是不是去幽會……”
結果話沒說完,葉宋一鞭子衝季林甩了過來,季林仰身躲過,立刻噤聲。葉宋不再回頭,道:“劉刖,你回去時把赫塵幫我送回將軍府。”
“是,二小姐。”
季林虎裡虎氣地撓撓頭:“二小姐怎麼說變臉就變臉?”
白玉兩眼亮晶晶地,道:“沒人告訴你女人一個月總有那幾天陰晴不定、暴躁善變的嗎?”
“去你媽的!”
劉刖看着葉宋的背影遠得只剩下一個小黑點,然後右拐不見了,他正正經經地道:“賢王的事沒聽葉青小姐講麼,二小姐心裡不好受,季林你就依着她吧。”
季林道:“我又沒生二小姐的氣,只是隨口說句罷了。”
大家齊齊白眼:“你這隨口說也說得太猛了吧,哪壺不開提哪壺。”
雪打溼了葉宋的鞋,她走得深一腳淺一腳,前面深巷子裡酒香和肉香越來越近。熟悉的巷弄,卻夾雜着陌生的氣息,她是多久沒有來過了。
她在一家小酒館前停下了腳步,酒館前安放着一個個爐子,爐子上正煮着酒,一壺沸騰了,葉宋過去揭開壺蓋一瞧,裡面的枸杞正上下翻滾煞是好看。
老闆正在烤羊肉。他手裡翻擺着許多串羊肉,擡頭來看見了她,怔了一會兒,才面帶喜色地認出她來:“這不是那位姑娘麼,你們可好久沒來了!”說着老闆就掀起擋寒的布簾,邀葉宋進去,“姑娘快請進。”在一張空桌前落座,老闆又問,“還是老樣子麼。”
葉宋點了點頭,老闆忙去外面提了一壺煮好的酒來放在葉宋面前,又問:“怎麼就姑娘一個人,公子呢?”
葉宋自顧自地添酒,隨口道:“他忙吧。”
老闆便不再多問,出去烤了羊肉串,給葉宋送進來。
熟悉的肉味和嗆喉的辣味,配上溫酒,在這大冬天裡委實是一種享受。
不知不覺夜就深寒了。酒館裡零零星星的客人來了又走,最後就只剩下葉宋一個人。她桌上,擺了好幾只空空的酒壺,單手支頤,還有一杯沒一杯地喝。老闆進來時見狀,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勸了一句:“姑娘還是少喝點,酒醉傷身。”
葉宋歪了歪頭,笑睨着他,褪去了平時的傲氣和冷厲,道:“你這老闆奇怪得很,賣酒的還來勸酒,不是自相矛盾麼。況且,你什麼時候見着我醉了。”
老闆見她這樣說,只好由着她,道:“現在沒客人,姑娘還要吃羊肉串嗎?”
葉宋對他擺擺手,道:“進去歇會兒,一會兒有客人來了我叫你便是。羊肉串我自己會烤。”
老闆露出一個欣然的微笑:“那有勞姑娘了。”
賢王府裡一下雪的時候便是滿園壓雪的梅香,可是冷清空落得總讓人覺得少了些什麼。可能是少了有人樹下折枝,也可能是少了孩童梅林中穿梭嬉鬧。
這段時間,蘇靜夜裡總是睡不安穩,他看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想要什麼。他自覺和葉家二小姐葉宋相識不過很短的時間,接觸得又很少,葉宋糾纏他的時候他以爲自己不勝其煩,可現在葉宋再也沒找過他,他又總會時不時想起她。
有時蘇靜能一眼睜着到天明,想,葉宋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子,他們之間經歷了什麼有些什麼樣的過往,可是都得不到答案。
那段記憶的空缺,他到底在不在乎?
這雪一連下了好幾天。明日應是個晴天,窗外有着淺淡的月色,把積雪映照得越發的白,半盈亮了窗櫺。
蘇靜起身,拂袖從屏風上取下衣裳,披衣而出。
他頭髮都沒挽,慵懶地鋪在肩上,有些許凌亂,開門時冷風灌來,他倒覺得出門這樣走走實在一些。王府裡一直有太醫照料着,他覺得自己每天喝藥身上都喝出一股藥味來了。
太醫自從上次蘇靜失蹤一事以後變得十分警醒,蘇靜一出院子就被太醫發現,追了上來問:“天色已晚,王爺要上哪兒去?”
蘇靜道:“出門走走。”
太醫苦口婆心道:“王爺當心身體呀,外面天這麼冷,還是回屋歇息吧。”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太醫勸也勸不動,攔也攔不住,看着蘇靜執意出門走走,急得跺腳,最終幹嘆一聲。
蘇靜在小巷子裡緩步而走,不一會兒也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酒香。他順着酒香而來,最終在酒館門前停下腳步。酒館裡面還有熹微的光散發出來,蘇靜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上前去撩起簾子進屋。
屋裡只有一個客人,老闆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那客人約莫是喝得酩酊大醉,桌上一片狼藉,正伏在桌上睡着了。然,客人聽到了響動,居然還能擡起頭,迷茫地回頭看他一眼,他一下子便震住。
葉宋眯着眼睛瞧了他許久,才認出人來,脣邊恍然綻開一抹笑,道:“你來了。”那語氣好似她在等他,她自己也不清醒,還以爲自己在做夢。
葉宋便衝裡屋道:“老闆,你來客人了。”
一定是老闆太累太困,葉宋叫了兩聲都不見老闆出來。她只好招呼蘇靜坐,道:“這裡的酒配着羊肉串一絕,你要試試嗎?”
蘇靜在葉宋面前坐下,眼睛沒再離開過她身上,道:“可是烤肉串的老闆不在,怎麼試?”
葉宋晃着一根手指,笑道:“我可以烤啊。”
說着葉宋就撐着桌面站起來,她喝得半醉,眼前暈了一下,一個沒站穩就往一邊歪倒了去。蘇靜及時伸手扶她一把,道:“你這樣,能行麼?”
葉宋從他手心裡抽回胳膊,低低笑了兩聲,聲音清魅得讓人心癢,趔趔趄趄地往外面走去,道:“你等着,我烤給你吃。”
葉宋站在烤爐前,冷風吹得她清醒了兩分,她往烤爐里加了炭,用團扇扇了幾下,炭火就重新旺了起來。她把烤肉串擺在烤爐上,被炭火烤得滋滋作響。旁邊擺放着許多調味料,葉宋一眼看過來,滿臉迷茫。
這些調味料成粉狀,她昏昏沉沉的,看起來都覺得差不多。
於是蘇靜在屋中等了一會兒不太放心她,便出來瞧一瞧。一踏出門口,便見葉宋把各種調味料全數往肉串上撒……蘇靜見那紅彤彤的辣椒粉,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而且烤出來的味道……怪怪的。
葉宋側頭便看見了蘇靜,勾起一邊嘴角,笑眯眯道:“外面這麼冷,你出來做什麼。”
蘇靜一怔,心裡像被貓那肉肉的墊爪給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
葉宋很快烤好了肉串,糊了一小半她自己都渾然不覺。然後又去爐子上拎了一壺酒,蘇靜見她空手拎進來連一塊巾子也沒用,不由道:“不燙?”
葉宋弄好了這些,在蘇靜對面坐下,才後知後覺道:“有點燙。”她攤開自己的手心,見起了好些被燙的水泡。一些是烤羊肉的時候被燙的,一些是拎酒的時候被燙的。
蘇靜的眼神錯愕地凝在葉宋均勻卻沾了油脂的手上,葉宋渾不在意,把肉串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你快嚐嚐。”
蘇靜只吃了一口,就被嗆得直咳嗽。
“有那麼難吃?”葉宋也拿了一串吃了一口,結果直接吐了,皺眉道,“怎麼這麼難吃?”
蘇靜被她的模樣逗笑,桃花眼光華流轉,他喝了一口酒,覺得酒還不錯,挑起眉梢道:“因爲你喝多了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怎麼烤的羊肉串。”
葉宋也開始喝酒,道:“那一會兒等老闆睡醒了一覺再讓他烤。”
說曹操曹操到。老闆打着呵欠從裡屋走出來,一掀眼皮看見蘇靜,喜道:“蘇公子來了?”
葉宋手指叩着桌沿,道:“你給他烤羊肉串吧,他嫌棄我烤的不好吃。”
蘇靜看着老闆麻利地出去,老闆剛出門口時,他問了一句:“我來過這裡嗎?”
老闆一愣,回過頭道:“蘇公子說的什麼話,莫不是考我記性吧。你是店裡的常客呀,這姑娘不就是你帶來這兒才成爲我的客人的嘛。只不過許久不見你們來了。”
直到熱騰騰的烤肉串重新端上來,蘇靜吃了幾口,才吃到了鮮美滋味。再看葉宋時,她一個勁兒地仰頭灌酒。蘇靜伸手奪過她的杯子。
葉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道:“少喝點。”
葉宋撐着下巴,輕聲問:“你是蘇靜嗎?”
蘇靜沉吟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葉宋喃喃道:“我還以爲我認錯了人呢……”
回去的時候,葉宋吐了個稀里嘩啦。她趴着冰冷的牆壁,怎麼也不願意走了。蘇靜站在她身後道:“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