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姑娘站在門口,首先便是往窗那邊望過去,見那溜進來的那條蛇還沒有成功落地,蛇身掛在裡面的牆壁上,搖搖晃晃的,似在頑皮地盪鞦韆一樣。旁邊矮几上本來放着一個驅蚊的香爐,約莫是被它用腦袋給擊落在地上了,由此發出的悶響聲,香爐裡面的灰灑了一地。
那蛇見英姑娘看着她,也不知是心虛還是怎樣,竟蜷縮起身子又爬上了窗櫺,飛快地溜出去了。不然一會兒英姑娘發起火來,準拿它泡藥酒了不可。
房間裡很安靜,就跟她走時的一樣安靜,可英姑娘始終覺得有什麼地方跟平時不太一樣。她眼角充斥着一片白,後英姑娘緩緩扭過頭,朝旁邊看過去。
那裡是白玉的牀。
她瞪大着瞳孔,竟看見平時躺着的白玉,此時此刻坐了起來。他看起來有些頹敗,精神也不太好的樣子,亦是看向窗邊,彷彿剛纔那尾蛇的闖進讓他受到了驚嚇。
她以爲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當白玉緩緩轉頭過來時,她一個勁兒地揉自己的眼睛,把眼睛都揉紅了,又酸又痛。
小黑蠍子慢吞吞地從門口裡爬了進來,回到英姑娘的手心裡,英姑娘低頭含淚看着它,似在和它交流。眼淚啪嗒一下落了出來,她慌忙又擦掉。
小黑蠍子鑽進了英姑娘的袖子,英姑娘終於明白,爲什麼院子裡的傢伙們都要往四處跑。原來是白玉醒來了,她卻不在,它們是出去想給她通風報信來了。英姑娘回來時第一時間教訓起它們,那條小蛇爲了引起她的注意力,才溜進了白玉的窗子。
不然還不知道她何時會發現白玉已經醒來了。
白玉沒有說話,揭開了被子,就想起身走下牀去。無奈他已經太久沒有下牀走路了,雙腿似乎不聽自己的使喚,連一絲知覺都沒有,纔剛想要站起來,腿就是一軟,整個人要跌倒在地上去。英姑娘見狀,哪還能站在原地,立刻撲上前把白玉抱扶着坐回牀上,哽咽道:“你纔剛醒來,怎麼能亂走,一會兒要適應了才能走路。”
白玉順手就把英姑娘摁進懷裡,英姑娘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活着的、跳動的,嗚嗚嗚地哭出了聲。白玉一邊愛憐地順着她的頭髮,一邊嚴肅道:“天天約你出去的點心老闆是個什麼人,你不要相信,商人都是工於心計的,定然是對你圖謀不軌。以後你身邊有我,就不能再和他出去了。”
英姑娘又哭又笑道:“我跟人出去約會,我天天都出去給人看病呢,藥箱都還在外面,不信一會兒你去看看。義兄說得對,你果然是需要刺激,不然指不定你會睡到什麼時候了……”
白玉腦子還有些犯渾,道:“你何時多了一個義兄?”
“就是點心老闆啊。”
“……這個義兄不好。”白玉悶了半天才悶出一句話來。
“我覺得好,他很好……”英姑娘使勁兒抱緊白玉,在他身上蹭了又蹭,“要不是他給我出主意,你還醒不來……白玉你可狠心,一睡就是一年多!”
說着英姑娘再也憋不住,埋在白玉懷裡用力地哭了出來。彷彿要把這一年多以來的所有委屈和隱忍全部哭出來,她找不到人發泄,一直憋在心裡,都快要憋壞了。
而今這一哭,如黃河氾濫勢不可擋。白玉的衣襟全被她的淚水給沾溼,勸了許久都收不住,只好哄着她任由她哭個夠了。
英姑娘有些害怕地對他說:“白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太任性了……要不是我,你不會受那麼重的傷,你要是死了,我真的一點希望都不會有了……對不起,對不起……”很早很早,就想跟他道歉了。
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白玉擦着英姑娘的眼淚道:“傻英子,都是我願意的,是我願意陪着你的。你有什麼是對不起我的?”
“可是……可是你卻因爲我睡了一年多,我太難過了,只有我做錯了老天爺纔會這麼懲罰我……你睡着的這些日子裡,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我都知道,你天天都要在牀前跟我說一遍,我都聽見了的。”
“葉姐姐果真說得對,你能聽見的……”英姑娘抽噎着,好不容易纔消停了下來,嘴上卻一刻不停地跟他說話,“幸好,幸好我今天回來了,不然我就不知道你……”
白玉雙手捧着英姑娘嬌小的臉,對她笑,他看了她身上一眼,道:“這身裙子很適合你,早上的時候便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看,還有一年不見,”他的眼神漸漸深幽了下來,“英子也越發可愛了。”
又是可愛這個詞。聽白玉說出來,感覺完全不一樣,心裡像灌了蜜一樣甜。只是她還來不及高興地笑起來,忽而瞪大了雙眼,脣上一片溫熱柔軟。
白玉扶着她的雙肩,一偏頭就親了她。
她腦子裡嗡地一下,頓時一片空白,熱熱烘烘的。
白玉偷香得逞,人似乎也跟着精神了一些,舔舔自己的嘴脣,問:“今天是劉刖大婚對嗎?”
英姑娘雙頰緋紅,點了點頭。
白玉道:“那我們現在趕去吃晚宴應該還來得及吧?”
英姑娘還是點了點頭。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忙去給白玉拿來衣裳換下,在他下牀走路之前,英姑娘給他的雙腿鍼灸了一番,再揉捏了一會兒,讓他漸漸恢復知覺了才扶他下牀,不至於跌倒。
走到門口時,院子外面乾淨利落,毒物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光黯淡成天青色,天邊隱隱的萬丈霞光卻還沒有消失殆盡,遠方的天空裡,有大雁飛過,一排排羅列得整齊。
白玉在門口頓了一會兒,感慨道:“好久沒睜眼看這世界,新鮮得很。”他又側頭看了看身邊的英姑娘,乖順得像個小媳婦一樣,心裡像是被棉花給塞滿一樣輕飄飄的,伸手牽了英姑娘的手,“英子,以後都有我陪着你,保護你。”
英姑娘低頭笑了,夙願得償。
旁邊廊下放着她的藥箱,英姑娘裙角從那上面輕輕拂過,落下薄薄的影子,形成一幅靜謐的畫面。
兩人走出了將軍府,一路上碰到不少下人,見白玉清醒,都十分高興,並且友好熱絡地打招呼。路上也剛好碰到了大將軍,正準備去膳廳吃晚飯。白玉有禮地問候道:“白玉見過大將軍,這連日來叨擾了。”
大將軍哆道:“你這年輕人太客氣了,阿宋的兄弟家人便是葉家的兄弟家人。以後別再叫我大將軍,我已經不是大將軍了。對了你們還沒吃晚飯吧,我這裡不留你們,看樣子應是要趕去吃晚上的喜宴,好好去熱鬧一番。”說着他還讓官家備上馬車。
晚上的劉府到處掛着紅彤彤的燈籠,裡面人聲喧譁,十分熱鬧。英姑娘攙扶着白玉下馬車時,白玉仰頭望了一眼劉府,道:“嘖,劉刖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大座宅院了。”
英姑娘道:“他現在可是朝廷裡的官了,皇上封他當了大學士,這宅子是專門給他成親用的。”
“當大學士?”白玉的笑容很純白沒有任何雜質,“那的確很符合他的風格。他反正很喜歡爾虞我詐的這一套。”
英姑娘扶着他一步步走上臺階,道:“以後賺夠錢了,咱們也買一座大宅子。”
白玉笑出了聲,心情愉悅道:“那會不會隨時地上都爬有什麼蛇的、蠍啊的。”
英姑娘俏皮地探出半個頭來望向他,問:“今天下午窗臺上那條蛇是不是把你嚇壞了?你不要怕,它只是想給我報信你醒了,它們都很乖噠,不會亂咬人,尤其是你。因爲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它們都知道的。”白玉握着她的手緊了緊,聽她繼續道,“你受傷的那天晚上,還是它們把你扛出城的呢。”
白玉道:“這麼說來,它們是很乖。”
晚宴的時候蘇若清已經回宮了,沒有他在場,氣氛比中午更加熱烈,整座府邸燈火通明。當英姑娘扶着白玉一步步走來時,滿堂賓客正坐上了桌位準備開宴了,突然葉青往外看去尖叫了一聲,然後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轉頭看向外面。燈火盈出了廳堂,紅燈籠照亮了腳下的路。英姑娘和白玉正如若無人地低頭說着什麼,臉上均是浮現着笑意。
幾大桌兄弟們都無言地笑了。或許多年以後他們仍舊忘不了白玉醒來和英姑娘一起來參加劉刖婚宴的這一幕。
兩人郎才女貌,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看起來那麼和諧,那麼賞心悅目。
到了門口,英姑娘擡起頭來,才發現大家夥兒都正望着他倆。她揚起脣角笑,笑得那麼開心,兩眼彎彎如墜星子。或許這對於她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蘇靜晚宴的時候是坐在葉宋的身邊,在她耳邊低低笑道:“真好,這下英子也可以幸福了,這些事情中完成兩件了,真是雙喜臨門。”
蘇靜一語道破,雙喜臨門最能詮釋眼下的光景。
劉刖親自上前相迎,白玉擡頭,臉色略有些虛弱地笑道:“好歹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怎能缺席,晚是晚了點,但還能趕上鬧洞房就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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