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之勞而已。”蘇靜道。
這時李故走回來,問:“二小姐沒事吧?”
葉宋望了望百里明姝逃跑的方向,茫茫夜色中明星卻耀眼,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道:“託你的福。”
季家兄弟和葉修也隨後趕到,季林看見滿載而歸的麥車,欣喜得難以抑制,一下馬就興沖沖地八卦道:“二小姐,剛聽回去的將士們說你和那戎狄的女將軍幹上了,互扒得厲害,怎麼樣,那女人呢?我就說嘛,那女人讓我們男人很不好搞,下手宰她吧又說我們欺負女流之輩,就是要你們女人對付女人才相生相剋。”
葉宋輕佻地睨了李故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說得很有理,百里明姝幾乎無力反抗,可在李故大人的手上就活生生給逃了。看來着實讓李大人十分爲難。”
李故道:“是李某學藝不精,慚愧。”
葉宋又偏頭看着他:“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李故冷哼一聲,道:“二小姐可別忘了,你纔是當初的武招狀元,你都沒能拿下那戎狄大將,還有賢王也沒第一時間捉拿她,依我看,故意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吧。”
這虜獲戎狄俘虜數百,糧草的問題也已經得到解決,本來是一件高興的事,沒想到三言兩語又要鬧起來。季林聽不過,剛上前一步,就被葉修喝退,道:“都回去,此戰當從長計議。”
李故在後面哼笑兩聲,道:“衛將軍是應該好好計議一番,這戰再這樣打下去,不知道拖到猴年馬月呢。”
晚上,北夏的軍營裡飄散着濃濃的麥香。將士們都很高興,好像是充滿了收穫的喜悅,大家都吃了個飽。
篝火上面掛着一口鐵鍋,除了鍋裡煮着的白粥,鍋璧上還貼着麥面揉的圓粑,聞起來香噴噴的。季林那邊那鍋,一羣血氣方剛的漢子早就按捺不住,才半熟的時候就爭相搶來吃了。葉修圍他們中間,臉上也時不時露出笑容,是真的和大家相處在一起覺得十分愉快。
李故完全被隔離,不知跑到哪裡去吃晚飯了。他們不約而同地,爲蘇宸和蘇靜騰出了空間,讓這兩人一口鍋,只不過掩藏不住八卦的氣息,時不時往這邊瞟兩眼。鍋裡的粥直沸騰,兩人的氣氛卻十分詭異。
這頭已經在開始下注了。
“一個麥粑,我賭如果打起來賢王贏。”
“一個麥粑,我賭賢王根本不會跟三王爺打起來。”
“擦,到底打還是不大?一個麥粑,我賭三王爺是先開口說話的那個。”
“我的三個麥粑全賭,讓他倆兩敗俱傷!”大傢伙紛紛望向說話的那個人。白玉摸摸鼻子,道,“怎麼,不能賭?”
“臭小子,你哪裡來的這麼強的怨念啊?”
白玉幽怨道:“二小姐是我的。”
話一說完,就被一羣漢子狠狠地嘲笑了一頓,個個捧腹捶地:“你麥粑吃多了吧哈哈哈哈哈……來,給你喝口粥清醒一下!”
“滾!”
“趁早,死了這條心吧,來,你嚐嚐這個。”
說着一碗湯就灌進了白玉的嘴巴里,白玉連連呸了幾聲,覺得喉嚨沙沙的,道:“這什麼東西味道這麼怪?”
“剛釀的麥子酒啊。”
“你他媽……麥子傍晚才收回來好吧!”
“所以說是剛釀的嘛。”
“……”
葉宋端了一盆清水,在蘇靜身邊坐下,道:“把臉放進去,洗洗眼睛。”
蘇靜看了蘇宸一眼,嘴角微彎,意味不很分明,然後手攏了頭髮,整張臉便泡入了水中。他輕輕轉動了幾下眼珠子,覺得清爽極了,擡起頭時,水花在火光之下顯得無比晶瑩,水珠掛在蘇靜的臉上十分飽滿,順着下巴滴下來,性感極了,看得周圍的士兵們都忘記了吃手裡的東西,只嚥了咽喉嚨,簡直就像是在看一朵剛出水的芙蓉。
葉宋遞給他巾子,他隨意地擦了擦臉,道:“多謝。”
蘇宸十分不滿意,道:“四弟你眼睛不舒服自己去洗便是了,爲何還讓葉宋幫你打水。她回來都沒歇過。”
蘇靜眼尾的餘光落在葉宋身上,葉宋從他手上接過巾子,一點也不嫌棄地就着那盆清水給自己也洗了把臉。蘇靜道:“所以纔有勞二小姐。我眼睛進了沙子,看不清晚上的路,三哥不要見怪。”
蘇宸冷冷勾起嘴角,道:“是麼,我怎麼看你好得很。”
蘇靜悠然道:“剛剛不是洗出沙子了麼,現在的確是好得很。”
葉宋根本不理會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鋒相對,覺得餓得慌,自己舀了粥拿了麥粑,便邊啃邊喝粥,完全把兩人的話當做說書似的,一會兒看看蘇宸,一會兒又看看蘇靜。蘇宸和蘇靜的視線雙雙移過來,葉宋吸着粥道:“你們繼續啊。”
蘇宸道:“葉宋,你到這邊來坐。”
蘇靜緩緩笑開,道:“二小姐願意在哪邊坐就在哪邊坐,三哥未免也太霸道。”
葉宋望着蘇宸,嗤道:“有病吧你。”
蘇宸氣不打一處來,道:“鬼知道這傢伙突然就來了西漠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蘇靜表情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我只想爲北夏盡一份綿薄之力,這也錯?”
“那你離葉宋這麼近做什麼?葉宋,還不過來!”
葉宋眯眼道:“三王爺,賢王好歹也是個監軍,千里迢迢而來,自然是爲西漠這邊的戰事着想,你能不能心胸不要這麼狹隘?況且礙着我什麼事兒?他和我八竿子打不着關係,”葉宋靠近蘇靜,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笑,“雖然以前有過幾面之緣,可沒什麼交情。我葉宋的名字,在賢王的心裡不曾留下過丁點印象。”那一刻蘇靜的眼瞳微縮了一下,再定神看時,葉宋已經捧着碗走向葉修那邊,“不過賢王能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我當然還是很歡迎的。”
葉宋表面上雖然是在幫蘇靜說話,可氣場上卻助了蘇宸一把。蘇宸見蘇靜那若有所思的樣子,笑容依舊犯冷:“也是,在四弟的幫助下,願此戰早日結束,凱旋歸朝。四弟,要喝粥嗎,或者是來個餅?”
蘇靜側頭,看着葉宋在葉修身邊坐下,淡淡道:“不用,你要吃你自己吃吧。”
夜色很靜。月清天晴,星幕明耀。將士們飽餐一頓之後都滿足地去睡覺了,只留下少部分值守的人輪流換班。
葉宋回了營帳,累極,在簡單鋪就的牀榻上躺下,卻睜着眼睛望着牀頂許久,都無法安然入睡。
蘇靜一次兩次地出現,救她於危險之中。原本她以爲,他們之間就此打住了的,從此再不會有任何交集。他會在京中當他的賢王,辛苦一些也好,起碼不用爲自己四處奔波,而自己,在這西漠戰場出生入死,也覺得很好。
這樣,就可以暫且忘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雜事。遠離那個是是非非的京城繁華之地。
然而,許久不曾見那抹紫衣那束墨發,還有那雙已經洗去紈絝變得清寂的桃花眼,在這偏遠的地方再見,一切還是那麼熟悉。
熟悉得恍若昨日。
以至於她一閉上眼睛,便能看見蘇靜坐在江邊的黃色沙灘上,頭痛欲裂、雙目充血的模樣,以至於聽見他一遍遍低喃着自己的名字努力不要忘記的苦惱,以至於感受他微微彎曲着扣上來的手指中的微弱脈搏……
那就像是夢魘,時刻提醒着她,她是一個多麼不負責任的人。也時刻提醒着她,蘇靜的將來、蘇靜的生命都已經變成一個未知數。
全部都是因爲她。
以爲逃離了就能解脫了?以爲不相見、不想念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錯了。她心裡無時無刻不在罵自己。
她表現地越加無畏,不代表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從她到了這個時代開始,能夠真心待她的、爲她不計生死的…….朋友,就只有蘇靜一個人。
葉宋睜眼,又閉眼,反反覆覆。
她只是不想,蘇靜再次淌了這趟渾水。她也不願意看見,這西漠的黃沙磨粗了蘇靜的皮膚,西漠熱烈的陽光曬黑了他的臉,成就一次流離奔波。不管是不是因爲自己。
這樣想着,葉宋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睡得極爲淺淡,夢魘不斷。
不多時,腦門上就起了滿頭的汗。
外面火光熹微。只見一道影子自帳篷上飛快地閃過,微冷的氣息鑽入了帳篷裡,在葉宋的牀邊久久停留。
見她睡得不甚安穩,一隻手略爲粗糙的指腹伸去爲她拭掉額上的汗。
葉宋覺得額上有涼意,偏了偏頭,喃喃道:“爲什麼要騙我……你知道這樣他有可能……會死嗎……蘇若清……”
額上的手驀地一僵。牀邊坐着的背影也跟着頓了頓,籠罩在黑暗中。手的主人,臉色暗得看不清楚,可週身柔和的氣息陡然變得冷滯了起來,也做不到先前的溫柔疼惜。
葉宋察覺了這一變化,立刻就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本能便從牀上坐起,看見邊上坐着一人,不用看臉僅從身息便能辨出是何人,於是又稍稍有些鬆懈,手扶着額頭,語氣有些乏力之感,道:“我說了些什麼……你怎麼會在這裡?”說罷自己也愣了愣,繼而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他怎會半夜在自己的帳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