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黑,再亮起時已經回到了現實,阡墨拿下游戲頭盔,將心決運轉一週,清去所有塵氣,這才懶懶地起身。
房間裡與他進遊戲時沒有任何改變,不過保證了最起碼的清潔,任子幕進屋子來打掃時阡墨是能感應到的。
歪着腦袋盯着牆上掛鐘半天,阡墨最後還是走到窗旁,將近午時。
任子幕沒有在家,這兩個月他都很少在中午回來。
阡墨把窗簾又拉上,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裡面用保鮮膜包好的烤雞,上面還有一張便籤,提醒他要用微波爐加熱了再吃。自從冰箱事件發生後,任子幕拉着阡墨把整個房子大大小小的電器全都講解了一遍,讓他全部都一一用過才放下心。
阡墨撇了下嘴,把保鮮膜撕了,用了點小法力烤雞立刻就散發出誘人的香味,阡墨啃着烤雞,隨手把保鮮膜扔了,瞄了眼光潔如鏡的地板,想了想,不妥,指決一掐,頓時地磚上那礙眼的垃圾被消除得灰都不剩。
拉開衣櫃,裡面有一套任子幕專門買來供阡墨外出的運動服,再加上網球帽,帽檐壓低些,似乎就不那麼引人注意了。
阡墨穿戴完畢,有些彆扭地把手插在口袋裡,看了眼防盜門,直接翻窗出去了。
阡墨在院子裡站了許久,依稀還能看出一些記憶中的痕跡。這裡靠近他沉睡的山體,亦是千百年前那個樸實的村莊裡的居民特意爲先生在安靜地段搭建的獨居小院。
出了居所,阡墨不緊不慢地走着,感受着那毒辣的陽光,渾濁的空氣以及來往的車輛,越來越密集的人羣,吵雜的聲音……他冷眼看着這個被任子幕稱爲高科技的進步時代,雖是走在人羣中,卻彷彿獨立一個空間,不與他人融合。
直過了一個多時辰阡墨纔到了任子幕所在的學校。阡墨還記得任子幕辦公室的方位,剛要直接越牆而過,圍牆上忽然冒出一個黑影。
那黑影顯然也沒有想到外面會有人站在那,大叫着“快閃開”然後以極其狼狽的姿態落下,搖晃了幾下,終於沒能穩住身體,一屁股坐倒在阡墨腳邊。
那人摸着摔疼的地方直吸氣,一擡頭正好與阡墨對上,他呆了呆,猛地驚喜道,“啊,是你!”
阡墨神情淡漠地移開視線,只准備避開這人再施法進去找任子幕。
那人卻跟了上來,“你忘了我嗎?我們見過的啊,那天我從網吧裡出來被任老師逮着了帶回家的時候你也在車上,還抱着一隻雞在啃……呃,吃。你真的想不起來了嗎?”
“王宏!你在幹什麼,再不快點攻城就要開始了!”不遠處幾個學生翻出牆後朝這邊叫。
王宏眼珠子轉了轉。叫道,“你們先去,我有事!”
那邊朝這裡比了箇中指,拎着書包都跑了。
王宏轉身看到阡墨正仰頭看着圍牆,立刻道,“我們學校的圍牆是出了名的高,不過爬習慣了的話就還好啦,你是來找任老師的吧?不想走大門的話我知道有個地方比較容易爬,就是遠了點。跟我來?”
阡墨看着他,點了點頭。
王宏帶着阡墨一直繞到學校的後面,那裡很偏,鐵門緊鎖,只有警衛會定時經過這裡。王宏左右看看,猴子一樣一骨碌攀上了鐵門,然後把手伸向阡墨,一邊鼓勵道,“別怕,這門看着高,其實很好爬的!”
阡墨伸出手,王宏握住,沒想到從手掌中傳來的觸感溫潤細膩,軟玉一般,王宏心一下子就慌了,握着阡墨的那隻好好像被電流通過一般,王宏使勁一拉,然後手中忽然就一輕一空,阡墨藉助上拉的力躍起,另一隻手在門上一撐,乾淨利落地越過大門飄然落地。
王宏看得眼睛都直了。
王宏帶着阡墨小心地避開警衛,穿過小樹林,裡面還有幾對翹課了的小情侶,被王宏驚擾後怒目而視,王宏則將比成搶的手頂在自己腦袋上,並做着“砰——”的口型向他們反擊,一扭頭看到阡墨帽子下的嘴角揚起,不由得略感尷尬,“學校都是這樣子的,翹翹課,談談戀愛什麼的……對了,你見到任老師後可千萬別說撞見我翻牆,就說是在學校裡遇到,我給你帶路的!”
阡墨笑了起來,應允,“好。”
一路上的陰鬱之氣頓時被迎面撲來的活力一掃而空,阡墨鬆了蹙着的眉,這就是任子幕教書的名爲“學校”的地方麼?真是有趣得緊,先生若是有知,知道千百年後的學堂是這樣的,只怕要跳腳了。想到先生跳腳的樣子,阡墨眼睛更加彎了眼。
王宏見阡墨總算是開了口,嗓音低沉悅耳好聽得不得了,不由得就順着杆子往上爬問,“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是任老師的親戚嗎?”
“阡墨,任子幕是我的……”阡墨想了想,“朋友。”
“騙人~”王宏誇張地叫道,“你和任老師年齡差那麼多呢!再說任老師可是出了名的大古董一個,你們肯定會有代溝的!”
阡墨一愣,論到誰活得更久遠,的確是任子幕。
阡墨還是幼狐時先生院子裡那棵槐樹便已經綠蔭成林,先生曾說過那槐樹精早早便有了意識,卻因外在形態而不得自由,但是若小狐狸還是那麼懶惰不肯多加修煉,只怕那槐樹都比它先成人形。
先生沒有說準,五十年轉眼流逝,小狐狸先成人形,然而在先生走的那一天,伴在先生身邊的卻是那仍留了半身未化成形的樹精……
任子幕。
阡墨無聲地念着這三個字,這是先生的名,樹精對他說,是先生允了把名字給他。
樹精不動地在那院子裡站了上千年,等到能動了,卻又不願離開那院子。
先生把名字給了樹精,把院子給了小狐狸,小狐狸不要,又把院子丟給了樹精。
小狐狸出去找董昆兒,這一找便是一場天劫。
八百年睡下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樹精卻仍然守在那院子裡。
小狐狸一直以爲樹精守的是院子。
樹精卻只求小狐狸終有一天能明白他守的究竟是什麼……
“王宏!”一個女人憤怒的吼聲,“你膽敢翹課!”
王宏渾身一哆嗦,是最恐怖的教導主任!
“我……對了,這一節我是體育課,休息的時候正好剛看到任老師的朋友,順便就給他帶下路的!”王宏乾笑道。
教導主任左右看看,然後託託眼鏡,“你所說的任老師的朋友在哪?”
“不就在……”王宏話未說完,傻了,他的身邊,空無一人。
冷汗刷地下來,王宏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只見教導主任眼睛後一道精光閃過——
“啊~啊~輕點,輕點,老師我說的是真的啊!啊~揪耳朵是體罰行爲,
我抗議~~~~~
阡墨並沒有在辦公室裡找到任子幕,他順着氣息來到教學樓,然後透過窗戶看到正在教課的樹精。
任子幕正在用立體影像爲學生講解歷史,他的聲音低沉柔和,語速緩慢稍緩卻不會令人感到不耐,而是正好地能讓學生們聽清並來得及理解。隨着他的講解,立體影像上一個個朝代的興亡過程生動地展現在衆人面前,阡墨默默地聽着,裡面有他所知,甚至是經歷過的,卻也有他所不知的。
任子幕打開門,便看到阡墨窩在辦公桌後面的老闆椅上,翻弄着他的那些教材器具。
看到他進來,阡墨完全沒有擅動人傢俬有財產被抓包的自覺,徑自坦然地翻着他的教學筆記。
任子幕很想問他看得懂簡體字嗎?
“你剛纔說的有些不對。”阡墨看着樹精把門鎖好後,忽然道。
任子幕“恩”了聲,隨即又問,“剛纔的課,你也聽了?”
“你知道那些是不對的,爲何還要那麼說?”阡墨不答反問。
任子幕明白阡墨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在阡墨直視的目光下,有些無奈道,“那個朝代,你我都參與其中,自然知道何爲真相,但是對於現在的學生來說,書上如何記載,歷史便是怎樣,我所要負責的只不過是讓他們將那些記牢,讓他們足以應付考試。所謂歷史的真相,又有誰會去在意。”
隨着任子幕的話出口,室內溫度猛地降了下去。
阡墨原先慵懶的神情漸漸地冷了下去,阡墨直感覺體內有一股孽氣在凝聚,他怎麼也想不到任子幕居然是給他這樣的回答,頂着“任子幕”這個姓名,以先生的身份!
任子幕似乎早就知道阡墨會有這樣的反應,他別開視線,笑容慢慢地苦澀,“你明白的,我不可能成爲先生。”
阡墨冷然,“我從來都很清楚,縱然你用着先生的名字,守着先生的院子,在我眼裡,你依然是那隻樹精。”
任子幕垂下眼簾,輕聲道,“那就好。”
敲門聲響起,一聲“進來”後,王宏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環視辦公室一眼,看到任子幕在桌後看着他,不由得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道,“任老師,您的那位朋友呢?就是上次我見過的那位,他說來找你的,沒見着嗎?”
“見過了。”任子幕微笑道,“已經走了。”
王宏吐了吐舌頭,“速度可真快,對了老師,那人真是您朋友啊?難道你們就是所謂的忘年交?”
“少打聽這些無關學習的事,聽說你上節課被訓導主任抓到了?”
“啊……這麼這種事傳得這麼快。”王宏有些懊惱地嘀咕,“她一定是更年期,您看我這邊耳朵都紅到現在了。”
“對老師要尊重。”任子幕道,“快點去上課吧,否則又要被訓了。”
“是是。”王宏故意裝成吊兒郎當的語氣應着,在快要把門帶上的時候,忽然道,“任老師,您看起來很疲憊……累了的話要記得休息啊!”
任子幕一愣,隨即笑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待到門關上,笑意便褪了去,任子幕鬆了挺直的背脊,彷彿有些承受不住般往後靠,揉着眉間,任子幕看向窗外,古桐枝葉隨風發出細細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