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艱難地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是不是像坐在候機室裡看電影,笑得再開心,也要提防着時間,知道這些不過是建在浮萍上的快樂,下一刻就要毫不猶豫地起身離開?是不是像一個窮得一無所有的人,偶爾撿到一點珍貴的東西,又幸福,又可憐?
也有過快樂的時候,寒冷冬天,滴水成冰,院子裡落滿了雪,依偎着坐在火爐邊,講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情。晚上燙火鍋,雞湯做底,翠綠的生菜碼在碟子裡,牛羊肉切成薄卷,野花椒調了麻辣味的醬,熱騰騰的撈起來,帶着笑吃下去,一直暖到心裡。
他甚至種了菜,在秦陸家最溫暖的房間發豆芽,每天去看,嫩黃的芽冒出來,讓人有一種一切都很好的安心感。
但是,冷戰是誰先開始的呢。
又是因爲什麼事呢。
記不清了。
是因爲自己買了昂貴的生日禮物,而他不願意收。還是因爲那次喝酒回來,玩遊戲身上沾了香水味,他卻不置一詞。是因爲無論自己怎麼折騰,他都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還是因爲過年那天吃過年夜飯,他跑去郊區找他拜年,滿心歡喜帶着一堆東西過去,他卻已經睡了下來,開了門之後,也是讓自己早點回去,畢竟第二天還要去長輩家拜年。
一件一件小事,一點點積累。
南仲遠不知道,這個人到底喜不喜歡自己。說是兩個人談戀愛,其實更像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他一笑自己就興高采烈,他面無表情自己也不禁揣測他心情,但至始至終,只有自己一個人情緒熱烈七上八下,他卻始終無動於衷。
他常計劃兩個人的未來,夏天去哪裡度假,店裡要裝一套很好的電腦,以後秦陸就可以住在他店裡,中秋節要去鄉下收野蜂蜜給秦奶奶喝,所以先買輛越野車……
而秦陸從不迴應。
他從最開始的興高采烈,到最後的心灰意冷。有時候他想,也許秦陸是太孤獨了,所以不願意失去自己這個朋友,也許他對自己,根本沒有感情。
但總是不甘心。
秦陸從來不騙人,一定也不會騙自己,他願意跟自己在一起,就一定是喜歡自己的。他一遍遍這樣告訴自己,最終卻還是騙不過自己。
這次分手,沒有大吵大鬧。一場冷戰之後,他沒有再找秦陸,秦陸也沒有找他。
整整一週,他都窩在店裡,不回家,不出門,店員怕他餓死,每天憂心忡忡。
他等了整整一個月。
沒有電話,沒有短信,遊戲裡沒有私聊,他甚至偷偷上秦陸的號看過,發現他昨晚上剛剛登陸過,在骷髏海打了一夜怪。幫派裡沒有pk,沒有屠龍,他一點都不忙。
但他就是不聯繫自己。
南仲遠再找不到理由。
消沉兩個月,家裡人先着急了,南家大姐難得從國外回家探親,清點人數,發現少了個弟弟,知道原委之後,直接殺到店裡來。
南家有四姐弟,大姐叫南子瑤,也是頗爲傳奇,年輕時候在國外讀書,未婚生子,對方是保守的歐洲家庭,還有點小貴族血統,男方左右爲難。她索性沒結婚,一個人帶着孩子過。現在的工作也頗離經叛道,讀的是金融,做的卻是服裝設計,還做出了一點成績,和南爸爸關係不算好,難得回來一次。
那段時間南仲遠消沉到谷底,上一次出門還是易雲攸回來的時候,如今春暖花開,他一個人躲在餐館裡。
南子瑤看他這副樣子,把他臭罵一頓,和南媽媽打了聲招呼,直接拎了他出國散心。
南子瑤定居在法國,天氣明媚得很,浪漫的國度,到處都是花,南仲遠狀態太差,被她扔在家裡,幫她看孩子,小女孩子金髮碧眼,用中文叫南仲遠舅舅,要他講睡前故事,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南仲遠曾經一度想研究法國菜,人生規劃裡也有來法國喝紅酒這一項,只是此刻時間心境全是錯的,就算開着敞篷車去長滿薰衣草的農莊曬太陽,也根本沒有看進眼底。
南子瑤說他沒出息,不過一段感情,痛了就放手,多簡單,爲此失去生活的樂趣更是不值得。說他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但是她不知道,一片葉子,其實是擋不住視線的。
會被擋住的人,都是心甘情願的。
整整一個夏天,他像活在冰川裡,心裡萬丈寒冰,一點陽光都曬不進來。又像是手上捧着一把火,已經燒得皮開肉綻,卻死都不肯放手。
因爲他知道,那個叫秦陸的人,是不會來找他的。如果自己放手了,就真的完了。
最後是南子瑤看不下去,找了朋友的豪華遊輪,扔他上去做環球旅行。海闊天空,環遊世界,希望應接不暇的風景能幫他轉移視線,實在不行,船上那樣封閉的環境,滿船青年才俊,如花美眷,說不定也有段豔遇。
然而不能。
他看過巴塞羅拉美輪美奐的建築,看過希臘海藍色和雲朵白的屋頂,看過巴厘島無邊界游泳池外的美麗風景,卻還是心不在焉。
到曼谷,停船上岸,泰國佛教盛行,在寺院外面看見小孩子賣鮮花結成的花串,他不信佛,覺得好看,也買了一串。寺院裡的金身佛像,眼睛低垂,充滿憐憫。
他在船上上國內網站,看見天之涯大賽的冠軍仍然掛在頭條,共同捧起獎盃的六個人,秦陸仍然站在最邊上,面無表情地把手搭在獎盃上,彷彿他是被拖過來的充數的,只想快點弄完回家睡覺。
他點決賽視頻,打不開,打電話給程曦,那傢伙大概是在開酒會,語速快得很,他說程曦你有天之涯決賽的視頻沒有,可不可以發給我一份。
程曦說:“我買一送一,順便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秦陸奶奶上個月去世了。”
他訂的是最早的一班飛機,在雲海裡穿梭了四個小時,他眼睛都沒閉一下。
到s城時已經是深夜了。
打不到的士,他先去餐館拿車,s城已經是初冬,草木掛霜,他一路跑過去,午夜街道這樣寂靜,只有他的腳步聲在迴響,路燈昏黃,街道兩旁一片漆黑,而他心裡沒有一點恐懼。
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快點去他身邊,告訴他,沒什麼大不了,你並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活着,我還在這裡。我會一直陪着你。
秦陸刷完最後一個副本,準備睡覺。
他最近常常失眠,對於他這種沒什麼娛樂的人來說,失眠是很麻煩的事情。
他住的地方很偏,晚上很安靜,但是他躺下不久,就聽見狗叫聲,有什麼人匆匆忙忙在晚上跑,然後院門被敲得震天響。
他披上衣服去開門,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去開門的時候常常會有種錯覺,或是希望,以爲門外面會是他響的那個人。
然而這次是真的。
月光如水,草木掛霜,那個人穿着長袖t恤站在門外面,明明凍得瑟瑟發抖,看見他,又勉強想要扯出一個笑容來。
“我投降了。”
他打開門,一言不發給南仲遠披上衣服。
“去烤火。”他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你在發抖。”
南仲遠披着秦陸的衣服,無聊地坐在牀上。
他又冷又餓,如果不是秦陸問他吃了飯沒有,他都想不起自己從上飛機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
他其實有點忐忑,畢竟,雖然他的性格出了名的好,但是像這樣放□段來主動投降,一廂情願地跑到這裡來,還是第一次。
沒關係的。他安慰自己,就算是石頭又怎麼樣呢,只要自己願意,一點一點努力,總能捂熱的。他又沒有趕自己走……
房間裡還是原來的樣子,整潔得幾乎沒有人氣。南仲遠坐在牀上,踢到牀底下一個紙箱子。
紙箱子是打開的,好像主人剛剛還在翻看,因爲來了客人,只能匆匆忙忙把它推到牀下面。
箱子裡的東西很多,放在最上面的,是天之涯的獲獎證書,然後是一個按照秦陸的弓手製造的模型,是獎品,再往下,是一沓照片。
最上面的一張,是一對陌生的年輕夫婦,第二張,是秦奶奶和年幼時秦陸的合照,第三張,是他勾着秦陸的脖子,開心笑着的自拍。是他拿着秦陸手機拍的,不知道秦陸什麼時候印了出來。
照片上,秦陸仍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看不出情緒,彷彿被拉着拍照是一件應付的事,就像過去的很多次他讓南仲遠心灰意冷的時候一樣。
大概是經常拿出來看的緣故,照片的邊角都有點磨損了,南仲遠再往下翻,一疊照片,都和這張一模一樣。
他印了幾十張照片,只爲了留住兩個人在一起的樣子。他把南仲遠和他家人的照片放在一起,卻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一句喜歡。
明明應該開心的,南仲遠卻忽然覺得心酸。
秦陸進來的時候,南仲遠正拿着那疊照片好整以暇地坐在牀上等他。
以他的熟悉程度,第一眼就看出了那疊照片是什麼。
南仲遠擺出了“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的表情。
“吃麪。”秦陸就像沒看到一樣,把煮出來的面放在桌上,表情鎮定得一如往常。
南仲遠看了他半天,秦陸臉上不露一絲破綻,坐在牀邊。
“秦陸你過來。”
秦陸走過去,南仲遠跳起來,直接拖住他手臂,手腳都纏到他身上:“已經被我抓到了你還裝,快承認你愛上我了!快點!不然我把這照片貼到你家門口!”
“你不餓嗎?”秦陸平靜地問他。
“少廢話!”向來笑眯眯的南大店主也發飆了,扒在他背上,勒着他脖子:“快承認!不然勒死你!”
秦陸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抓住他手臂,把他扔到了牀上,南仲遠還要起來再戰,他一隻手抓住南仲遠手腕,把他推倒,用膝蓋壓住他的腰,繼續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你這是惱羞成怒!”南仲遠沒有一點還手之力,只能語言攻擊,拼命掙扎。
秦陸手臂一橫,壓住他胸口,捂住了他的嘴。
高傲如廘戰大人,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耳朵在發燒的。
房間裡氣溫很高,南仲遠出了一身汗,額頭上的頭髮被汗打溼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的皮膚白,出國幾個月也曬不黑,眼睛裡總是帶着笑的。
秦陸鬆開了手。仍然壓着南仲遠。
南仲遠卻不吵了,只是看着秦陸,彷彿是太久沒有看見,所以要把這幾個月的分別都看回來。
“秦陸,你知道我這幾個月在想什麼嗎?”
秦陸搖頭。
“我這幾個月,一直想跟你說,秦陸,我不服。我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沒有父母插手,爲什麼不能在一起。我不要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我不要以後你和我分道揚鑣成家立業,我不管你有什麼隱衷,有什麼顧慮!我要回來找你,只要我還活着一天,就纏你一天。直到你終於能對我笑,能承認你喜歡我。”
“但是我現在不這麼想了,”南仲遠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地說:“我投降。”
你無動於衷也好,你毫無迴應也好,你一言不發也好,你這樣一輩子也好。
我會一直在這裡,不是爲了等你說喜歡我,不是爲了僵持出一個結果,只要現在這樣,兩個人呆在一起,就算磕磕碰碰,也要一直呆在一起。
我總有一天會懂你,你總有一天會信我。
我不要輸贏,我只要你。
南仲遠沒能說出更多的話,因爲秦陸俯身下來,壓住了他。
南仲遠一輩子都記得這個夜晚。
因爲特殊的意義,因爲痛。
比想象中更痛,但也一意孤行地做了下去。
南子瑤總要他好好想想,總要他想清楚,弄明白,不要吃虧。其實談戀愛哪有什麼清楚明白,不過是心裡喜歡,於是一往無前。不用想後果,不用想明天,粉身碎骨屍骨無存,也不過是因爲愛。
窗戶裡透出微微的光來,房間裡有一種朦朧的明亮,南仲遠趴在牀上,後背上全是細密的汗,秦陸側過頭來,笨拙而小心地親吻他。
南仲遠閉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疼,眼角有點溼潤。
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的,他太縱容這個人了,只要是他想要的,怎麼樣都沒關係。只是被他親一口,連心臟都疼起來。
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回不了頭了……”
秦陸回答了他。
“嗯,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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