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是有意,是無意?是心照不宣,是小心翼翼,還是看到什麼都會想起那個名字,念念不能忘?
南仲遠第一次看到秦陸,是在第一次天之涯大賽的時候。
他不是喜歡熱鬧的人,之所以過去,也是因爲朋友都在,那時候陸沉和程曦還沒鬧翻,宛然一笑和程曦尚未勾搭到一起,他過去看了看,到處都是熙熙嚷嚷人羣,又是夏天,展館裡熱得很,他正準備回去,轉頭看見一個人,抱着手,坐在逐鹿那一堆人的最裡面。
那件黑t恤,秦陸穿了很多年。
他天生適合穿黑,清俊面容,神色冷峻,只要坐在那裡,就有一種“我不認識你們”的疏離感,看着就讓人覺得冷。
南仲遠看了看他,轉身繼續走,聽見背後有人問程曦:“那個很拽的人是誰啊?”
他沒能知道他的名字。
後來逐鹿風頭漸盛,他在店裡做菜的時候,無聊了,也翻翻論壇,上面有人吐槽逐鹿的廘戰性格太臭,他看着,忽然想起那天看見的那個穿黑t恤的青年,笑了一笑就過了。
遊戲裡面也有排名,他是公認的第一浣花,也有人在論壇上湊出全服最強陣容,後排的最強陣容就是他和廘戰。
也排pk榜,看見他的名字排在自己後面,不禁想,以那個人高傲的脾氣,大概是沒法忍受自己的排名在浣花後面的。
程曦過來找他幫忙的時候,他正在做菜,他開玩笑,說程大少爺竟然搞到這樣狼狽,程曦說:“我遲早得收拾廘戰。”
不知道是這個名字觸動他,還是因爲想起了某個身影,他直接洗了手,開電腦。
珍貴的野生竹蓀,匆匆丟進鍋裡,趕到二區,逐鹿的一幫人早等在副本門口,看見那個人,高高站在一棵樹上,也是抱着手,理都不理人,他看着就笑起來。
副本最終是過了。
程曦投桃報李,把過屠龍副本的秘訣給了他,他其實對遊戲裡的事無所謂,畢竟做菜纔是他主業,不過當廘戰過來要和他pk的時候,他答應了下來。
自然是被打得很慘。
就算不在乎遊戲,身爲男人,還是有勝負欲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看見贏的那個人明明很開心還是要裝成一副很拽的樣子,就覺得很好笑,忍不住想呆在他身邊,看到更多。
【隊伍】廘戰:當我的徒弟要聽話,不能到處亂跑,我叫你你就得過來。
【隊伍】嗷嗷嗷:好。~\\\\(≧▽≦)/~。
【隊伍】廘戰:別賣萌。
他自己也摸不清,爲什麼要做廘戰的徒弟,但是呆在他身邊久了,漸漸就明白了這個人,他其實很好懂,他的世界很簡單,冷漠是面具,高傲是外殼,用某句爛俗的話來說,他其實是個好人。
一個孤獨的好人。
他上線的時候,常常看見廘戰一個人呆在各種副本里,打錢,刷怪,打錢,刷怪,他不會當生活玩家,但是他操作很好,他在遊戲裡總是獨來獨往。
但是每次南仲遠一上線,他就發現了,速度之快,以至於南仲遠懷疑他是不是一邊打怪一邊在查看好友列表。
他的固定句式是這樣的。
【私聊】廘戰對你說:我在xx副本,過來。
於是南仲遠就乖乖跑了過去,用脆皮小弓手號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偶爾操作失誤撲街了,還要被“師父”教訓。
廘戰大概不知道,每次論壇上有人開帖罵他,就會有個小號,在下面默默刷上幾排的“祥瑞御免”,這個小號也被論壇上的人稱爲毀帖狂魔。
逐鹿的線下聚會,南仲遠沒去。
第二天他上線大概三秒,廘戰發私聊給他:昨天的聚會你沒去。
和廘戰呆久了的人都知道,他的肯定句式,可以是疑問句,可以是驚歎句,偶爾還帶着點譴責的意思。
【私聊】你對廘戰說:我家裡有事,就把號借給小魚了。
廘戰停頓了一下。
【私聊】廘戰對你說:要和幫派成員保持良好的關係。
南仲遠笑得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南仲遠其實並不太清楚,他爲什麼要對廘戰這麼遷就。包括後來他捉弄林鬱,爲什麼被廘戰知道了,他會這麼慌張。
原來他叫秦陸。
都說當局者迷,他是真的迷了,不然也不會拋下店裡生意天天往秦陸家跑,他總是記得那個秋天,天高雲淡風輕,秦陸家的桂花樹開得滿院子都是香味,廚房的木窗戶明亮,他站在流理臺前面,切乾絲,切魚肉,切蘿蔔雕花,秦陸蹲在地上給他擇菜,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話,他不知道爲什麼到了秦陸面前有那麼多話說,秦陸其實是一個很沉默的人,很難想象,他這樣清瘦的人,也會有那樣強大的力量,足夠他將所有的秘密和生活的重量,一肩扛起。
他這麼喜歡和秦陸呆在一起,就算他不說話,只要知道他在這裡,就莫名地覺得開心。
他開車來,開車走,下雨天,秦陸送他到村口,站在國道邊,被雨打溼的野菊花在路邊一叢一叢開着,秦陸打着傘站在夜色裡,那樣沉默,他伸出手去和秦陸揮手,告別,後視鏡裡,那個人擡了擡手,最終仍然只是沉默。
他給秦陸買衣服,買鞋子,難得逛街,看見什麼都是秦陸秦陸,這個鼠標秦陸用起來一定很厲害,那個帽子秦陸一定很喜歡,走過一個店,又折回來,只是因爲那件t恤和秦陸喜歡的款有點像。晏斯梵笑他瘋魔,說:“真是嫁出去的南仲遠,潑出去的水。”他提着滿手東西,只是笑,他不知道是什麼讓他這樣開心,他不知道這種東西,也許就叫喜歡。
他找程曦要了專業電子競技俱樂部的電話,問清楚可以讓隊員線上訓練,興沖沖帶着一堆東西去找他。
秦陸不肯去。
他氣得口不擇言,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固執,面子真有那麼重要嗎,這比他在網上代練要輕鬆賺錢得多,爲什麼不去?
秦陸沒說話,只是進房間,把他送的東西都拿了出去。
他說:“這些東西你拿去退掉吧,退不掉的我再給你錢,這些錢是這段時間你帶過來的食物的錢。”
厚厚一疊。
他帶過來的那些大閘蟹鱖魚海蔘蘆筍竹蓀……,還有他在那個沒有冷氣的廚房裡滿心歡喜地做出來的菜,都被他折換成了這些錢。
南仲遠打開了他的手。
他是這樣好脾氣的人,臉上總是帶着笑容,開的店常年虧本,朋友來了傾心招待,就是程曦那樣大爺般地點菜,他也只是笑眯眯的。
他砸了整整一套廚具,摔壞三張椅子,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做菜。
店員都被他嚇得差點辭職了。
他是南家老二,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二少爺,談過幾場平淡的戀愛,開了一個虧本的店,做一碗蘭州拉麪的成本都在三位數,但是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些人,生活裡最大的障礙就是錢。
他不知道,他帶過去的那些食物,其實遠超過秦陸家一個月的生活費。他也並不知道,秦陸身上穿的黑t恤,是二十塊一件的普通款,而他帶過去的t恤上印的,卻是阿瑪尼的標誌。
他不知道,在那個沒有冷氣的廚房裡胡天胡地做菜,蘆筍取尖,鯽魚燉了湯就扔,上好的明前龍井拿來做蝦仁,番紅花只取一點花蕊,而秦陸始終不置一詞,這就是對他最大的包容。
他更不知道,喜歡其實是很難的事。對於秦陸來說,就是很難的事。
拋下代練,拋下工作,陪你在廚房來待上一下午,就已經是他喜歡的表現。
因爲喜歡,所以不願意用你的錢,因爲喜歡,所以不願意告訴你,你自以爲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對他來說,其實是破綻百出。因爲喜歡,所以就算他是這樣高傲的人,就算你打開了他的手,他也只會蹲下去,把散落滿地的錢,一張張撿起來,寄到你的餐館。
對於有些人來說,喜歡,本就是一件奢侈品。
喜歡就意味着包容,意味着妥協,意味着默不作聲地把你造成的亂攤子收拾好,秦陸是那樣沉默的人,他很少說話,只是默默做好一切,然後看着別人離開。
很多年後,南仲遠仍然記得那個夜晚。
他呆在人羣中,很不開心,他喝了酒,難受得要吐,他收了很多禮物,見了很多朋友,被起鬨着做了很多事,但他還是這樣不開心,他的心臟上像缺了一塊,什麼都填不滿,就只是空在那裡。
最後他發短信給秦陸。
他說:師父,我難受得快要死了,你告訴我怎樣才能開心一點,我只想要一個能讓我開心一點的生日禮物。
秦陸回他信息,讓他下樓。
他跌跌撞撞跑下樓去,鐵製的樓梯那麼窄,不知道誰家的玫瑰開了花,暗香浮動。月光昏黃,路燈下站着那個人。
忘了是他先開始的,擁抱,接吻,像陷在絕境裡的野獸,那樣絕望,那樣開心,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知道喜歡原來這麼痛,痛得心臟快要裂了,但只要待在這個人身邊,就覺得有一種苟延殘喘的安心。
他是南仲遠,總是笑眯眯的好人。這世上有那麼多人能得到他的笑臉,卻只有這個秦陸的人,能讓他在二十歲生日的晚上,生平第一次,落下眼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廘戰大人你的意思是:“我知道我們沒有結果,但是你願意瘋我就陪你瘋,直到你覺得不好玩的那一天爲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