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白霧中穿行,已經有一個多星期。
自海參崴啓航不久,玄龜便一個猛子,扎進了地圖北邊茫茫大霧,無窮的未知空間之中。
地圖外界的白霧,是一種很折磨人的東西。雖然在物質上,這種白霧,不會對玩家造成任何影響。但是在心理上,卻給玩家增添了無窮的負擔。
許許多多的人,在描述一個讓他們墜入無底恐懼深淵的噩夢時,往往都是這樣開始:“在一片渺渺茫茫,一眼看不到底,怎麼也走不到的白霧之中,我漫無方向地奔走。”
後面跟着的,或者是:“我在躲避,我在逃跑,我在逃避一個恐怖的存在……我已經回想不起那恐怖的存在是什麼,但是,那存在真的很恐怖很恐怖!比我一生中見識過的最恐怖的東西,還要恐怖一百倍,一千萬倍,無數倍……”
或者是:“我在尋找,我在追尋,我在追尋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我已經回想不起那重要的存在是什麼,但是,那存在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比我的一切!比我的全部財富!我的生命!我的愛情!比我一切的一切加起來,還要重要一百倍,一千萬倍,無數倍……沒有它,我的心裡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空得慌……”
或者是:“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奔跑,但我確實在那片白霧中,無頭地奔跑,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將去向何方,從我不知道的地方來,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一切的一切,於我都是未知。我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我什麼也不知道……”
最終,在這片茫茫白霧中,恐懼,驚慌,無措,無助,迷茫……像發酵的酒,在空氣中蔓延,肆虐,橫行,穿梭,像毒素擴散,像細菌滋生,像蛛絲,像蠶繭,將你捕撈,圍困,團團包裹,纏繞,捆綁,抽緊,桎梏,勒住你的胸脯,咽喉,從頭髮到腳趾頭,你的一切,都被無形而無窮量,無質而威能無匹的絲線,困成一團無邊無際,永遠無法掙脫的蛹。
你在其中奔走,追尋,逃避,卻怎麼也無法走出白霧的籠罩。白霧像無窮的未知,無所不在,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無刻不在,像下一刻,下一分,下一秒,下一瞬,像馬不停蹄向你緊緊逼住的未來,你無從逃避,你的意識,無時無刻,不在面對着,一個無限可能,無限危險,無限未知,的,未來。
而你,對這無限可能,無限危險,無限未知的未來,一無所知。
茫茫的白霧,籠罩着未知的一切,籠罩着未來的一切,它們遮蔽了你的視線,堵塞了你的聽覺,麻木了你的嗅覺與味覺,以五光十色的無窮幻相,騷擾,迷惑着你的知覺。
茫茫的白霧中,似乎包容着一切,你似乎知道些什麼,但仔細回想,卻是一無所知,不只對白霧所遮掩的東西一無所知,對這茫茫的白霧本身,同樣一無所知。
它們遮蔽着未來與未知,同時亦體現着未來與未知,或許它們的本身,就是未來與未知。
白霧是一種現象,是一種表象,也是一種意象,是一種幻象,也是一種實象。
……
時間過得越久,遮蔽視線前方一切方向的茫茫白霧,越叫時八心驚膽戰,心煩意亂,心慌惶恐,不知所措。圍繞四面八方六合,遮蔽天上地下的白霧,像是有無窮的魔力,吸引着他的目光,然而當他用力去看時,卻又什麼也看不到,窮盡一生的精神與氣力,最終也只看到……外界的未知,已及自身的無知。
這時他不由由衷地向時九表示欽佩。據他所知,時九這大大咧咧,樂天陽光的傢伙,在這遊戲中,至少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白霧環繞的海洋中度過。
“你是怎麼對付白霧的干擾的?”時八誠心地請教。
“哈哈!八哥的性情,果然不適合探險啊!”時九聽到問題,哈哈大笑。
時八汗顏。
“其實也沒什麼啦。全服這麼多玩家,能夠無視白霧的干擾,自顧自地,甚至是自得其樂地,在白霧中自在行走,探險,發現的玩家,本來也沒多少。大多數人,都像你這樣,無法適應這種無所不在的白霧吧!
所以,雖然大地圖之外,系統並沒有明確阻止玩家前來探險,但是,真正敢於,甚至樂於跑進白霧裡邊來探險的,神經像我一樣大條的,還是不多啊。”
“另外,想對付這些白霧,其實也很簡單的,只要你不去理會他,自然也就什麼事情也沒有。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忙得不亦樂乎,忙得忘乎所以,自然就沒功夫理會這種東西啦。不然的話,就對未知保持好奇心吧。白霧後面到底有些什麼有趣的東西,難道你一點也不感興趣?”
“實在不行的話,就試着習慣吧。看着看着,也就習慣了。”
想了想,時八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做什麼呢?”
海上的事情,他完全不熟,而且需要做的事,都早有人訓練有素地做去了。剩下的像他這樣來這裡旅遊一般的遊客,自然也享受客人的待遇(雖然名義上,這座龜島,還是他時八的地盤呢),什麼也不用做。
“對了!去看看其他人在做些什麼吧!”
時八想着,跳下孤峰。坐在孤峰頂上一個人看着四外的雲海,確實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第一個映入他眼簾的,還是海上明月。甚至他不用站起身,也不用跳下孤峰,也可以經常看見她的身影。她像一隻興致無限,精力無限,永不知疲倦爲何物的精靈鳥,在龜島的山嶺樹林間,翻山越嶺,竄樹踏林,奔騰來去,縱躍如飛,身姿瀟灑而靈動,看着就像天上的飛鳥,令人視之,心馳神往。
她似乎每天繞着龜嶺相對盤成一圈的兩座山嶺,至少使輕功飛跑七個圈,這於她,既是享受,也是每日必做的功課。
時不時地,她也會施展純粹的輕功,從孤峰下面,像飛一般,攀援縱躍,跳上峰頂,跟時八打打招呼聊聊天,休息一會兒,隨後跳走,身形騰空,像一隻鳥,飛到別的山嶺間,繼續她的功課。
接着,是廣場花園間的夢裡尋他。她像一隻穿花的蝴蝶,在花叢中來去奔忙,澆水養花。這也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之一。她的身邊,一羣靈氣化成的蝴蝶與貨真價實的蝴蝶,虛實不分地,飛在一起,也花叢中,穿花采蜜。看上去,非常充實的樣子。
夢裡尋他每天也會順着雲梯,爬孤峰去看看時八,送送飯,聊聊天,或者什麼也不說,肩靠肩,背靠背,坐一陣子。休息一會兒,順着雲梯爬回山下。
“喲!仙人下凡啦!”看到時八下山,夢裡尋他玩笑地道。
語氣中,不無幽怨。
一個人什麼也不幹,靜坐孤峰八九天,如果是達摩祖師,這事壓根不算啥,萬里長征剛起了第一步,在這個時間上乘上一個三百六十五,纔是達摩老祖的風範。如果是陳摶老祖,這事更不算啥,他老人家隨便打個小盹兒,都不止這個數。
如果是個文藝地球人,這事兒有時也可以理解,如果是個二囧逼地球人,這事兒有時也可以諒解,如果是個普通地球人,這事兒就比較費解。
您這是打算走牛囧逼路線呢?還是打算走裝逼路線呢?還是打算走二囧逼路線呢?
尤其如果身邊還有一個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女朋友,特地放下手邊的事務,趕來陪他出海度假,放着大好風光,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全都當成擺設,一個人趕着去看白霧,沉浸在玄妙不可言傳的世界中,這是把如花的美眷,跟“如花”那樣的美眷,一視同仁麼?
“啊?是啊!”偏偏時八還呆頭呆腦地當什麼事也沒發生,漫不經心地點頭。
由不得夢裡尋他心裡就是一氣,眼一瞪,腳一蹬:“過來!給我打水去!”
夢裡尋他指着左手邊的水桶,右手的水壺晃盪着道。
右手的澆花壺,搖一搖,水聲嘩啦啦地響,只剩半壺不到了。
“謹遵誥命!”時八這時終於聽出氣氛不對,趕緊進入角色扮演,開始哄人。彎腰點頭,一副謙卑尊敬的模樣,提着水桶走了。
“你怎麼不說‘喳’?”夢裡尋他後面跟上,笑問道。
“這個字不能說!曾經有人這麼說過,結果他就被人砍了頭。”時八嚴肅地回道。
“誰呀?爲什麼?”夢裡尋他不解道。
“因爲別人問他:‘小李子,你給朕說說,你覺得寡人人品怎麼樣?’”
“然後呢?”
“後面的剛纔講過啦,然後那個小李子就被砍頭了麼。”時八理所當然地道。
夢裡尋他回味一下,纔算明白過來。頓時落在後面笑彎了腰,半晌沒跟上來。
時八提着桶,走到“河邊”,見到暗夜,正在張弓搭箭,射那不小心路過旁邊打醬油的魚。
一眼瞄到時八出現,暗夜也打了聲招呼:“喲!神人下山啦!”
“呃……”
“我真是佩服死你了!那白霧我看一會兒就覺得頭眩眼花,心悶氣短,你居然能一動不動看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