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盧宣廷纔回家了一趟。
柳鳳芝的肚子已經微凸了起來，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心裡熱乎乎的，禁不住抱着柳鳳芝轉了一圈兒，然後把柳鳳芝放到牀上，仔細端詳着她——她有一些倦怠，眼圈黑黑的，臉有些憔悴，柳鳳芝被瞧得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得用拳頭在他的身上捶了兩下，若有所思地說，
“以前不好好看，現在老了醜了再看嗎？”
盧宣廷聽出她這句話的意思，只當什麼也沒聽見，嘻嘻一笑，小聲地說：“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窗外響起一陣笑聲，兩人站起身來同時看過去，只見大嫂吳金花笑着挑開門簾走了進來，開玩笑地說：“小心，隔牆有耳！”弄得柳鳳芝有一個大紅臉。
說笑了一段時間，吳金花才拉拉盧宣廷，示意他出來一下，盧宣廷與大嫂來到窗外的石榴樹下，吳金花嘆了口氣。
“三弟，到了今天這種地步，大嫂也顧不得許多了。”吳金花無可奈何地說。
“什麼事呀，大嫂。”盧宣廷的心一沉，這段日子家裡發生的事使他相當的敏感，該不會又有什麼事吧？
“前些天，就是你不在家的這段日子，你二嫂嬋玉跑到我的屋裡對我說，她從宣坤那兒聽說，你大哥在外面。。。。。。”話說到這兒，吳金花頓了頓，抹了抹眼角，“你大哥瞞着我在外面養着一個女人。”
“這。。。。。。不會是真的吧！”盧宣廷明知大哥會做這種事，但還是無力的這樣說，當時他不知該怎樣，他甚至有點埋怨大嫂把這些告訴他。
“三弟，我也沒有辦法，其實，你大哥也不是一開始就想這樣，可那女人三天兩頭到公司去纏你大哥，還不是爲了幾個錢，三弟，大嫂跟你說這些其實就是想請你幫個忙，這種事又不是什麼好事，你們畢竟是親兄弟，”吳金花說着，拿出一個紅包，塞到盧宣廷的手裡，“這裡是我的一些積蓄，你就去替大嫂跑跑吧，找她談談，讓她別再纏着你大哥，這些錢雖然不多，但足夠她生活三年五載的了。”
“大嫂，這。。。。。。。”盧宣廷推辭着，他不想插手這件事。
“三弟，大嫂還不是爲了這個家，要不爲了這個家，大嫂也不求你了。”
“大嫂，依我看你還是先找大哥談談，看事情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也省得我們瞎操了心再說，我冒然插手這件事也不是很妥當。”盧宣廷把紅包遞到吳金花手中，見她面色悽慘，便有意無意地說了句：“我也會找大哥談談的。”
自這以後，吳金花便很少到鳳芝這兒來。石榴花紅了，盧宣廷也沒有去找大哥，等他第二次回來時，聽鳳芝說，大嫂開天闢地地與大哥吵了一架，並帶着朵兒回孃家去了。盧宣廷這纔去找了他的大哥盧宣遊。
眼前的盧宣遊似乎蒼老了許多，身上換上了中式的長袍，見宣廷進來，也不答話，只是指指旁邊的椅子，示意宣廷坐下來。
“大哥，大嫂還沒回來嗎？”宣廷心平氣和，緩緩地問。
“隨她的便吧！”宣遊毫無表情的從嘴裡吐出這幾個字。
然後頓了頓，又說：“三弟，我明白你來的用意，算了吧，別說了，我心裡已經很煩了！”
“我可以看得出，從你疲憊的模樣，大哥，發生什麼事了嗎？”
“唉！世道越來越亂，我在公司的事也做不下去了。”
“怎麼，你辭職了？”盧宣廷簡直有些吃驚，那份工作對大哥來說可是非常重要，在那裡大哥付出了很多心血，才換來今天的地位和成績。
“不。。。。。。公司裡現在大亂，走的走，散的散，有的另找出路，而我呢。。。。。”宣遊站起來，“也只能呆在家裡。”
“那公司呢？”
“日本人霸佔了，我不能再呆在那裡爲他們做事，我再沒有良心，我也知道自己最起碼是個中國人，我不能讓別人指着我的腦門罵我是賣國賊吧！那樣，我們家也離着被一把火燒掉不遠了。”
盧宣廷還能說什麼呢，他眼前的處境也比大哥好不了多少。那天，他被上級指派去傳達鎮壓學生運動的文件，當他看見高壓水槍朝着一羣身穿長袍的學生噴射時，他就發現自己正在毀滅自己的靈魂。街上飄舞的愛國標語，鬥志昂揚的救國口號，以及一位女學生瞅他的眼神中的鄙夷，無不使他震驚。同樣是中國人，同樣的熱血，別人爲什麼能走上街頭，而他在衝當怎樣的角色？那天的警服格外的刺眼！他也讀了不少新書，也認同裡面的觀點，甚至他的思想也被同化，然而他的身軀與靈魂在此刻好像分開了一樣，讓他無可奈何。
他懊惱，迷茫，不知該把自己空空的軀殼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