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語陌轉身走後,眼睛不知爲何有些澀澀的,如風沙入眼,模糊了視線。她揉了揉眼睛,在屋檐低岸處偶然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你怎麼了?爲何哭了?”那人的手拘謹的放在她的發上,目光不斷在她臉上徘徊着。
這種赤裸裸的打量讓厲語陌心裡很不舒服。她邊揉着眼睛,邊推開他往前走。“我沒哭,只是眼裡進沙子了而已。”
“正宮娘娘...”薛子衿開口,轉過身,忽然拉住她的手,欲攔着她。
厲語陌瞅了一眼,見那人眉宇間含着些許情意,心底有了些慍氣,當即喊出聲,“薛將軍請自重,不要以爲你幫我幾次,就可以得寸進尺!”
薛子衿聞言,手緩緩鬆開了,眼裡是濃濃的落寞之情,問出了糾纏他幾日的問題,“你那日受傷,可是因爲慕白?”
“不是。”她往前走着,衣襬卻再度被人拽上。
厲語陌想邁開步子,但卻無法邁出一步。
“放開。”
“現在不行。”
“你!”
薛子衿輕笑一聲,如今他這副模樣倒顯得有點像無賴的登徒子了,但有一句話不得不說,哪怕她厭惡至極,他還是要說,“正宮娘娘,在宮廷深牆中生存下去,重要的不是強出風頭,而是明哲保身。”
厲語陌聞言,目光猛地犀利起來。她轉身看向薛子衿,瞳眸深邃。難不成他是在影射她那日在彥臺的所爲?但他又何必揪着這件事不放,讓她難堪呢?兩相不討好。
“薛將軍此話何意?”
“近日我得到密報,冷丞相從西域人手中買來了三千良駒,而且他還和邊疆反叛少數民族進行數次商品交易。其居心,不得而知。我覺得,你應該提醒一下你父親。”
薛子衿淡淡說道,面不改色,唯眼裡閃過一絲冷絕,聲音像是從口中飄出一般。
厲語陌怔神片刻,驟然想起何凝煙,總覺得這兩件事似乎有些關聯。何凝煙被打入冷宮,她沒有大吵大鬧或者想方設法討好皇上,靜得奇怪,這根本不符合她的性格。
“此事你已稟告了皇上?”
“自然。但有一事,我還未說,那三千良駒進了北峒境內後,被即刻送往了天崪。皇上近來爲何貴妃之事憂心難眠,若此事一說,怕會在朝廷上掀起一陣波瀾,皇上最厭惡臣子和皇子有往來。”
他話語一頓,低垂眼簾,“你已爲太子妃,冷相待你也不像兒時那般嚴厲苛刻。他也許會聽你所說。”
厲語陌心下了然,清秀的眉宇之間淡然如許。
冷漳的目的在何處?天崪看似偏遠,廖無人煙,卻是世間絕佳的練武訓兵之地。加之有丞相里外相助,如虎添翼。
難怪何凝煙的態度如此反常。
想罷,厲語陌彎了下身,頗有禮節的回了一句,“薛將軍說笑了,我一介女流之輩,怎能影響父親的決定?朝廷之事,我也勿要多加評論。
“這...”
她的眸裡摻雜寒芒,直直迎上薛子衿的目光,目流睇而橫波。
“是薛將軍說的,明哲保身。”
厲語陌垂下頭,撂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步步退後,他的心沉了下去,厲語陌受傷的時候,慕白
不聞不問,唯有他三天兩頭去看望。他知道厲天寒待她不好,所以他纔想挽回。
但是,她這是在躲避他麼?她不想見到他?
薛子衿想着,只覺得心裡針扎一樣的痛。
“小陌,不要躲我好嗎?我沒有什麼要求,只要你還能叫我一聲大哥就好了。”
厲語陌腳步一頓,回眸一看,沒有說什麼。
只留下一道青色身影,悵惘的站在原地。
第二日
天矇矇亮時,晨時鐘聲響起,十幾個宮人涌入了星羅宮。
她們沒有想到,一入閣樓,就看見厲語陌推開房門走了出來,她一身潔淨的白衫素服,頭上插着三支純色銀簪,略施粉黛,更顯清婉可人,大方得體。
“正宮娘娘,這纔剛到時辰呢,您怎麼這麼早?”
“酉時醒來後我就睡不着了,不如早早起身準備一下。”應該說,是一宿的噩夢讓她不敢入睡,她夢到了前生的事情,夢到她死時的場景。血色一片,遮蓋天地,讓人心慌繚亂。
“該啓程了,東西都已收拾妥當了。”
“知道了。”厲語陌理了理髮,走下青玉臺階,隨着宮人往外走去。
其中一個年長的女官有些詫異,出聲問道,“正宮娘娘,您隨侍的婢女呢?”
太子妃出行在身邊起碼得有兩、三個婢女貼身照料的,這會子怎麼不見了人影?實在不合禮節。
“一想起要離宮三年,我心裡很是不捨,於是讓玉綃連夜送了一封家書給父親大人,以表相思之意。她此時在前頭候着。”
女官沒有再追問。
厲語陌輕輕一笑,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送出去的這信裡含有奧秘,洢妍深夜裡匆忙趕來,將信給她,說是若將此信呈給冷漳看,他絕不會再動救何凝煙的心思。
本來今日是不太平的,太子妃出行江南,皇帝、妃嬪前往宮門送行,後宮少人,豈不是一個救人的好機會?
偏偏這信裡寫了何凝煙和她的男寵如何纏綿,她如何利用冷相,以及薛子衿在皇宮四門暗中佈滿守衛之事,進宮容易出宮難。
就算何凝煙爲冷漳生了兒子又如何?這種稀薄的情分終究敵不過顯赫官爵。
厲語陌走出不遠,便看見了停在牆沿邊的幾輛華麗馬車。小太監攙扶着她坐在了寬大的馬車裡,而玉綃和車伕一起坐在了馬車外頭。
衆多婢女在馬車外跟着隨行,行至宮門外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在宮門處足足滯留了三個時辰,就等着北峒帝前來。
從清晨等到了午時,厲語陌不動神色,但外頭早已是慌亂一片。她安靜如初,拿起一本詩集就讀了起來,紛亂與她毫無關係,她不想蹚這渾水。
兩刻鐘後,一小太監急忙前來通知她們快些走,皇上不會來了。
她聽見這尖銳的聲音,放下書,掀開車簾,看向了那神色緊張的小太監。
“公公,父皇他...”
她心裡突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像亂麻一樣纏繞在心頭,勒得她險些窒息。
“今兒不是慕宮主和偃仙公主的婚宴麼,皇上本來高高興興的。不料,天降異火,火星直直落到了後院裡。風一吹,那火越來越大,整個
樓閣面目全非,看到的只是蹭蹭外冒的火。真慘啊,可憐了那位娘娘。”
他不願再多說,行了個禮就退下去了。
厲語陌心裡一上一下的,手心出了些薄汗,臉色慘白如紙,甚至說話也結巴起來。她低眉,輕聲問玉綃宮裡到底發生了何事。
玉綃有些擔憂的看了眼厲語陌,見她目光遊離,輕嘆了一聲,“奴婢也是聽剛剛從宮裡出來的宮女說的,大火花了二個多時辰才撲滅呢。可是火撲滅後,有太監進去看見了一男一女兩具互相摟抱在一起的屍首,手都粘在了一起,無法分開。看女子的髮飾應是何貴妃,而另一個卻是一個男子。
話語一滯,玉綃輕觸了下厲語陌冰冷如雪的手,“那大火不僅把冷宮都燒光了,還燒了一旁的丹房。皇上很生氣,認爲何貴妃偷情已成事實,於是將他倆的屍首都丟去亂葬崗任野獸啃食。”
“是這樣啊。”
厲語陌的聲音倏忽低沉,陰陰鬱鬱。如今...她的心境就像書中所言,悲不自勝,心如刀鋸,偏又不知悲從何來。
“奴婢認爲這是好事啊,何貴妃她那麼壞,三番四次害娘娘,這也是她罪有應得。至於那個男子,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做出了這種污穢的事情,連累祖上無光,簡直是罪人。”
玉綃本就是規規矩矩的古代深閨女子,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事,此刻心中不忿也是正常。
原來他說會爲她除去障礙,是這個意思。用性命保她江南之行安然無憂。
他這一死,倒是落了個罪人的稱呼。
厲語陌眼眶微微泛紅,她淺笑,“玉綃,該啓程了。”
玉綃連忙點了下頭,乖巧地放好簾子出去了,厲語陌看着轎頂,一時無言。
隨後,馬車搖搖晃晃的往前駛去。
半響,她忽而念道,“看來這鳳求凰我是再也聽不到的了…或許這只是悲歌吧。人生如歌,到頭來卻繁華落盡。”
她又彷彿聽見莫如初對着她清唱着那首鳳求凰。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閉眸沉思,淚水低落手上,記憶裡那有着甜美梨渦的少年的樣子越來越清晰,她就靜靜坐着,書本的一頁已經被她捏出幾道皺褶。
馬車行了許久,一路上,厲語陌腦海裡不斷浮現出一些奇怪片段,破舊的寺廟裡,少年關切暖心的目光,溫柔將她冰冷的手放入懷中。
在喧囂街道上,他拉着她奔跑,笑靨如花,嘴角綻放美麗的梨渦...
砰的一聲驚響,厲語陌被震了一下,身子一陣搖晃,險些撞在馬車壁上。
不知何故,馬車停了下來,前方傳來喧譁聲。
“大膽,竟敢劫持皇室御車!”
話語未落,接着卻是一陣乒乒乓乓的兵器交接聲,刀具敲打,長矛劃地,混亂不已。
厲語陌躊躇片刻,正想掀開車簾,腰上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在回頭之時,一個身影飛快閃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