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要準備入宮事宜,老夫人並沒有跟他們說太多,只是看到了兒子、兒媳無恙,便放心回去休息了。載濤和婉貞則回到了原先婉貞住的院子,準備梳洗更衣,進宮赴宴。
看得出來,雖然庭院已經敗落了許多,但也是用心打理過的。三年多不曾住人,青石板間已有些雜草叢生,但並沒有到誇張的地步,可見平日也是有人清除過的,考慮到這些年府裡的情形,能夠維持這樣也算不錯了。走進屋裡,雖然傢俱、門窗都有些舊了,卻仍然乾淨整潔,顯見經常有人清潔,兩人不由佩服老夫人,在如此困難的狀況下仍然能夠以有限的人力來維持這些空屋的整潔,實屬不易。
想想這些事情,本應是他們夫妻倆的責任,如今卻壓在了老夫人身上,他們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歉疚。不過如今已經雨過天晴,未來的日子不敢說會是什麼康莊大道,但只要能夠相互扶持,就沒什麼可怕的。
載濤拉住了婉貞的手,彼此心意相通,他看着她,微微笑道:“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
婉貞嫣然一笑,點了點頭。
已經放置了三年的衣服,此時拿出來自然是有些舊了。平日裡穿着沒什麼關係,但若是要進宮,就顯得有些寒酸了。但倉促之間,又到哪裡去找新衣服呢?兩人不由得犯了難。
婉貞靈機一動,命人將太監方纔送來的禮物打開。果不其然,裡面除了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還有嶄新的衣物,拿起來試了一下,跟兩人的身材相差並不多。
想來這些衣物都是按照他們以前的身材來做的,如今圈禁三年,自然是有些變化。不過好在變化不多,最主要是清減了,因此倒也不存在穿不上的問題。
看着這一箱箱周全的準備,並不是倉促間就能完成的,需得準備些時日才行,可見也是有心之人的一番心意。婉貞和載濤不由得都有些愣怔,對視了一眼,難言的意味在兩人之間流轉。
笑了笑,載濤的神情有些複雜,卻說道:“這下可是解決了問題了。貞兒,抓緊時間趕緊梳洗吧,別誤了時辰。”
婉貞點點頭,放下心裡的一絲沉重,在菊月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換上簇新的朝服,略施脂粉,然後便精神奕奕地走了出來。
男人的裝扮本就簡單過女人,載濤已經打理好,等了一陣了。此時見到婉貞出來,不由眼前一亮,急忙站起身來迎上前去,看着眼前美麗動人的妻子,心緒一陣浮動。
“爺?”婉貞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瞄了瞄自己,“可是妾身有何不妥?”
載濤搖了搖頭,深邃的眼神下是一副難明的心思,微微笑道:“沒事。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婉貞看了看時鐘,確實已經過了不少時候,再不出發恐怕就要晚了。他們剛被放出來,可不能又因此被冠上了藐視皇帝的罪名,那可是真的不值
於是,夫妻倆趕緊相攜着出了院子,坐上全忠早已準備好的馬車。
馬車緩緩駛出了鍾郡王府,這也是載濤和婉貞兩人三年多來第一次走出這個府邸,卻沒有時間激動雀躍,兩人的心思都被一會兒即將覲見皇帝的事情給佔據了。
當年聽聞載濤的事情,婉貞不顧一切回到了他的身邊,卻對光緒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傷害。如今再見到他,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而,又有什麼話能夠表達她心中的歉意?婉貞不知道。
更加彷徨的是載濤。他其實從未想過有被皇帝原諒的一天,在他做出那樣的事來之後,怎麼還有可能被放出來呢?更何況,從光緒的一切安排來看,他對婉貞仍然是事事上心、體貼入微,如今他放了他們出來,是否會想要要回婉貞?他不知道。
就這樣,懷着心事,兩人連暌違了三年的街景都來不及看,就這樣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離開三年的紫禁城。
“爺,福晉,到了宮城了。”全忠在外面小聲說道,但在這鴉雀無聲的禁宮之地,還是顯得那麼響亮。
兩人同時回過神來,對視了一眼,彼此一笑,載濤率先跳下馬車,然後攙扶着婉貞也走了下來。
看着眼前的紅牆綠瓦,兩人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未及細看,就聽前面有人說道:“奴才參見鍾郡王爺、福晉。”
聲音熟悉,兩人循聲看去,卻是鍾德全親自守在前面,帶着一臉的笑容,看着他們。
對他,他們自然不敢跟一般太監相提並論。兩人急忙走上前去,說道:“帶罪之人,怎敢勞煩鍾公公特意在此相候?”
鍾德全看了兩人相互扶持的手一眼,心中默默一嘆,嘴上卻笑道:“王爺、福晉,可當不得此說如今皇上已經查明瞭事實真相,還了王爺清白,就切勿再說什麼帶罪之事了,免得犯了忌諱。至於奴才,身受皇命,在此等候兩位乃是分內之事,說不得勞煩。”
載濤一凜,急忙躬身說道:“多謝鍾公公提點。”
鍾德全連道不敢,又瞟了一眼婉貞道:“王爺,皇上已經等你多時了,請隨奴才來吧。至於福晉,皇后娘娘也等了您許久了,就請跟着春蓉去吧,皇上那邊,已經有了口諭,您就不用去了。”
婉貞一愣,頓時心裡彷彿被什麼狠狠地揪了一把,呼吸有着霎那間的停滯。
他……已經不願再見到自己了嗎?
是啊,爲什麼要見呢?自己已經傷他那麼深了啊他……怕是已經將自己恨之入骨了吧?
雖說早已料到這個結局,她也以爲自己能夠承受他的恨、他的怒,可當真正面對的時候,她才發現事實並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
心中黯然,神色上自然便顯露出來。載濤知她甚深,又如何不瞭解她心中所想?不禁握住了她的纖手,微微用力,傳遞着無言的安慰和支持。
婉貞感受着他的體貼,心情略微好了一點,向他展顏一笑。
鍾德全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們的互動,少時,便帶着載濤向着乾清宮走去。今日的中秋宴,正是設在那裡。而婉貞則跟着皇后身邊的宮女春蓉,緩緩走向鍾粹宮。
按照方位而言,如今皇后所住的鐘粹宮和瑾妃所住的景陽宮,是距離養心殿最遠的後宮了,可想而知如今皇后和瑾妃的地位如何。婉貞一路走來,心中忍不住訝異,沒想到經過三年,光緒夫妻間的感情竟是沒有一點緩和的跡象。而且……
“春蓉姑娘……”她輕啓嘴脣,方待要問,卻見春蓉一臉的驚恐,連連推辭。
“奴婢不敢,福晉直呼奴婢的名字就好了”春蓉說道,實在很是驚訝。
她在宮中許多年了,前些年關於這位福晉和皇帝的事情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如今雖然福晉已經出了宮,但皇帝卻並未對皇后或瑾妃改變一點兒態度,也不曾接納新的後宮。聖心難測,她可不敢在這位福晉面前有任何紕漏,說句不好聽的,這位福晉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怕是比現有的兩位名正言順的主子都來得重要,她又如何敢擔待這“姑娘”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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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貞看了看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這才接着問道:“不知……今天都有些什麼人來了?”
這個問題倒是很好回答,於是春蓉不假思索地答道:“回福晉的話,也沒別人,都是些皇室宗親的女眷,連着皇后娘娘、瑾妃娘娘和您,福晉無須擔心。”
由己及人,她還以爲是這位福晉面淺,怕這些年圈禁的事情被人拿來笑話,所以特意向其暗示來的人都是知道分寸的,不會發生那種事情。
婉貞卻心底一鬆,得知光緒並沒有納新的嬪妃,心中竟不由自主地一喜。但隨即又驚覺,他納不納嬪妃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她已經打定了主意陪伴在載濤身邊,他們之間已經再無可能,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一時間,她只覺得有些意興闌珊,再也提不起打聽的心思,默默地跟着春蓉,靜靜地走着。
不一會兒,來到了鍾粹宮。因着中秋的關係,宮中處處都掛上了宮燈,一應房舍物什都打掃得乾乾淨淨。進得門來,只見正殿中各項擺設華麗精緻,富麗堂皇的桌椅,已經坐了不少的女眷,個個花枝招展、爭奇鬥豔,鶯鶯燕燕齊聚一堂的景象,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婉貞在門口停下了腳步,看着殿中的情形,不由有些恍惚,隱約中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而就在此時,也不知是誰發現了門口的她,頓時一傳十、十傳百,所有正在說話的人們都停了下來,眼光齊刷刷地掃向門口,凝聚在她身上,探究的、好奇的、鄙夷的、嫉妒的……各種心思盡顯。
她感受到目光落在身上那種有如實質的灼燒感,不由在心中苦笑一聲。在世人眼裡,她怕是跟“狐狸精”直接畫上等號了吧?
不過……
她深深吸了口氣,擡起頭,嘴角掛起了淺淺的笑容,目不斜視,昂首挺胸走了進去,直直迎上了坐在鳳座上,皇后那冰冷的審視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