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太醫聚在一起,聽先前的徐太醫說了自個兒診治的結果,頓時神色都凝重起來。念哥兒雖本身只是個郡王之子,但既然認了當今皇帝做乾爹,身份自然就大不相同了。如今他卻出現了中毒的徵兆,衆太醫都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物,也經歷過不少政治上的風風雨雨,腦子裡頓時就出現了許多種不同的緣由解釋,當下齊齊打了個冷顫,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幾人又輪流給念哥兒診了脈,得出的都是相同的結論,看來念哥兒是真的中毒了聽到這個結論,婉貞由於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倒是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心中急怒交集,臉色陰沉得可怕。
“諸位太醫,念哥兒的身份爲何,相信不用我說你們也清楚。若是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諸位都是聰明人,用不着我多說什麼了,總之,務必將他救過來,否則,後果不是你們能夠承擔的”她的話音並不重,但一字一句卻像是重錘一樣狠狠地敲擊在他們心頭。他們更知道她並不是虛言恫嚇,這位福晉雖是個寡婦,卻人人皆知絕不可小覷她對今上的影響力,當下不敢怠慢,個個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領,各種救命的手段施展在念哥兒身上。
爲了方便太醫治療,婉貞坐在外間等着,此時臉上一片鐵青,全身上下幾乎都是冰涼的,腦子裡似乎想着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更加不敢哪怕有一丁點兒的念頭覺得念哥兒會有什麼意外。萬一真的……她不知道自己還要怎麼才能活下去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聽在她的耳中卻成爲斷斷續續的叫喊,根本聽不清楚外面的人究竟在說什麼,彷彿連動作和反應都慢了好幾拍,緩緩地,機械性地轉頭看去。
光緒身着便裝,大步跨了進來,一進門便看見婉貞恍恍惚惚地坐在椅子上,不禁心頭一涼,開口便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婉貞一言不發,似乎是在看着他,又似乎沒有看他,眼睛裡彷彿沒有焦距似的,一動不動,呆愣地坐着。
光緒心中又是一緊。這樣的她他曾經見過一次,那是在載濤去世的時候。如今這樣的情形再一次出現,難道……
他緊走兩步,來到婉貞的面前,雙手扶住她的肩,似乎要通過這種方式將自己的關心和支持傳遞給她,強壓下心中的焦慮,和聲問道:“怎麼了,婉貞?出了什麼事了?彆着急,一切有朕呢,你慢慢告訴朕。”
婉貞的眼睛裡終於開始有了些焦距,注意力似乎恢復了一點,看着光緒,淚水忽然奪眶而出。
看到她哭,光緒卻是鬆了口氣。但凡有一絲反應都算是好的,像方纔那種呆呆愣愣的情形纔是真的糟糕
他輕輕撫動着她的背,柔聲道:“別哭,別擔心,有朕在這兒呢,朕給你做主。”
婉貞彷彿是找到了主心骨,終於痛哭失聲起來,哭倒在光緒懷裡,哽咽着說:“他們說……他們說念哥兒……是中毒……”
光緒心中一震,頓時臉色突變。
載濤死於非命,這令他一直愧疚在心,難道連他的孩子也要走上同樣的路嗎?
摟着懷中顫抖不已的嬌軀,那種無助、痛苦的感覺也迅速滲透到他心底,他的心裡一陣絞痛,忍不住抱緊了他,卻轉頭對鍾德全道:“傳朕的指令,將鍾郡王府全部人都看管起來,沒有朕的命令,不準放走了一個”
鍾德全神色凝重,趕緊將他的旨意傳達了下去。而此時在內間治療念哥兒的太醫們也聽說了皇帝到來的消息,趕緊出來拜見。
光緒緊抱着婉貞,感覺得出她現在正是極度需要依靠的時候,更加不可能鬆手了雖然如此有損他皇帝的威嚴,現在卻也顧不得許多,就這麼站着接受了太醫們的參拜,然後冷聲問道:“小阿哥現在的情形如何了?”
太醫們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說道:“回皇上的話,小阿哥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不會再惡化下去。但能否好轉,卻還要等一陣子才能知道。”
“一陣子?一陣子是多久?”婉貞這時對念哥兒的情形無比關切,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急忙擡起頭問道。
雖然不是皇帝親口詢問,但見到他們相擁的情形誰還不知道這位福晉的真正地位?太醫們的神情於是比之前更加恭敬了幾分,說道:“到明兒個早上,若是小阿哥能夠醒來,就沒有大問題了。”
“若是……若是醒不來呢?”婉貞心頭一緊,說出的話也不自覺帶着深深的顫抖。
“這……”太醫們蒼白着臉,說不出話來了。
婉貞心中劇痛,推開了光緒,跌跌撞撞地衝進了裡間。光緒一愣,立刻也擡腳追了上去。
婉貞來到念哥兒的牀邊,坐在牀沿上,拉着那雙冰冷的小手,眼淚“撲哧哧”落下來,卻是一聲不吭。她的眼神專注而慈愛,所有的愛和關懷都透過雙手的溫度傳遞給念哥兒,比什麼話語都來得親切貼心。此時此刻,她的眼中只剩下念哥兒一個,再無其他
光緒默默注視了半晌,終於深深嘆了口氣,退了出來。
一邁出房門,便看見載灃和載洵也趕了過來,正在外面靜靜地等着,見他出來了,先行了個禮,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皇上,念哥兒……究竟怎麼樣了?”
光緒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太醫說,若是明兒個早上之前能夠醒來便無事,否則……”
兩人的心頓時沉了下去。載洵忍不住問道:“爲什麼會這樣?今兒個白天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光緒鐵青着臉,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燒着,咬牙說出了兩個字:“中毒。”
載灃和載洵頓時同時一驚,載灃失聲道:“難道又是他們?但沒理由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又怎麼可能……”
“事實勝於雄辯”光緒怒火沖天,狠狠地瞪着載灃,喝問道,“你的那些手下究竟是做什麼的?居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白養了他們了”
載灃的心臟猛地收緊。光緒這明裡說的是手下,但話中所指究竟是誰,不言而喻。他“噗通”一聲跪下道:“臣弟辦事不力,有負皇上所託,請皇上降罪”
載洵一愣,急忙也跪下說道:“皇上,五哥事務繁多,並不只是在做這件事情,會有所疏失也是在所難免。況且,如今最重要的是揪出究竟是誰做了這件事,追究過去的事情並不是重點,還望皇上明察”
光緒恨恨地瞪了他們兩人一眼,怒道:“朕怎麼想、怎麼看其實都沒有所謂,但老七已經含冤不明不白地死了,若是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在念哥兒身上,你們叫朕、叫你們自己怎麼去面對老七的在天之靈?”
載灃和載洵頓時面露愧色,低下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光緒罵了一通,心中的鬱氣總算是舒緩了幾分,看了看仍舊跪在地上的兩人,稍微緩和了語氣,說道:“算了,都起來吧老六說得對,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出究竟是誰幹了這事兒,能夠在戒備森嚴的鐘郡王府動手,必定在這中間有內應你們立刻去查,究竟是誰被買通了做出這等事來”
載灃和載洵也知道情況緊急,並不多言,謝了恩便站起來出門徹查王府中人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光緒不停地在外間走來走去,不時進裡間去看看婉貞和念哥兒。只見婉貞也不管過了多久,都是以同一個姿勢坐在那裡,動也未曾動過,心痛之餘,卻又沒有解決的辦法,至少他知道,在念哥兒醒來之前,她都不會有什麼變動的了
這一夜似乎變得出奇的漫長,時鐘在“嘀嗒嘀嗒”不停地走着,可那分針、時針卻像是定格了一樣,一動不動的,看得人心焦不已。終於,好不容易,黎明就要到來了
載灃和載洵帶着滿身的疲憊走進來,臉上充滿了無奈的神情,光緒見了,心中不由得一沉,便猜到了他們此行的成果如何。
果然,只聽載灃跪陳道:“啓稟皇上,臣弟無能,並未在王府中找到任何可疑之人或是可疑之事。”
光緒冷冷一哼,道:“找不到?難道念哥兒還會是自己服毒的不成?傳朕的旨意,讓他們彼此檢舉揭發,若是再找不到,朕就將他們全都殺了,不管冤不冤枉,裡面總有該爲此事付出代價的人”
一聽這煞氣沖天的話,載灃和載洵不由得都愣住了。看來這回光緒確實是氣得狠了,纔會發出這樣的旨意,只是如此一來,他卻難免擔上惡劣的名聲。如今朝廷和皇帝的處境已經很艱難了,若是被人抓住這件事作爲把柄,攻擊朝廷和他的話,怕是又會引起一波抗議的浪潮來。
兩人不由面面相覷,有心想要勸說光緒收回成命,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婉貞是光緒心愛的人,念哥兒是他最爲疼寵的義子,兩人都是他的逆鱗,如今卻都一同處於危險的境地,他能夠到現在都保持克制已經很不容易了,想要進一步勸說卻是難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