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的動作很快,議定計策後還不到一個時辰,許乃釗親筆的書信就已經被弓箭射進了城,也很快就被送到了蘇州太平軍目前的統帥陳仕保面前。
看完了許乃釗文縐縐的書信,陳仕保當然是感覺莫名其妙,太平軍爲了掌握清軍的情況和動向,這段時間是抓了幾個清軍士兵,數量很少,同時因爲清軍士兵的貪生怕死,那些俘虜也是問什麼回答什麼,爲了活命自願剪去辮子加入太平軍,殺都沒有殺一個,就更別說是毒打虐待了。現在許乃釗卻寄書譴責太平軍虐殺俘虜的不人道行爲,根本沒做過這些事的陳仕保自然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不明白自軍虐待俘虜的謠言是從那裡冒出來的了?
本來陳仕保完全可以把許乃釗的書信置之不理,然而考慮到清軍方面如果真的用什麼殘忍手段報復自軍俘虜,未免有些太對不起那些冒着風險出城哨探的忠勇將士,所以陳仕保還是把許乃釗的書信內容告訴給了部下,向兩個得力副手周海坤和楊萬勇諮詢意見。
“陳丞相,用不着理那個清妖,清妖真敢對我們被俘的弟兄下毒手,我們也照樣奉還就是了。”楊萬勇大咧咧的回答道。
“丞相,末將認爲不妨給清妖一個答覆。”讀過幾天私塾的周海坤意見相反,說道:“讓清妖那邊知道我們如何善待抓到的普通妖兵,既可以讓我們不幸被俘的將士少受些罪,又可以打擊清妖的軍心士氣,讓清妖士兵知道只要向我們投降就可以活命,這樣和我們作戰時就不會拼死抵抗到底,對我們將來的戰事會大有好處。”
頗爲愛護士卒的陳仕保也是這麼考慮,便點了點頭有些動心,那邊的楊萬勇卻還是反對,說道:“丞相,最好還是別理的好,清妖那邊的狗官都是些什麼人難道你不知道?怎麼可能會這麼好心,主動提出什麼善待俘虜,交換俘虜?”
“楊兄弟,這點你就錯了。”周海坤搖頭,說道:“許乃釗這個狗官雖然數典忘宗,給滿清蠻夷充當走狗,但他的官聲還是相當不錯的,當上江蘇巡撫後第一件事就是搞以捐代賦,主張向窮苦百姓少收賦稅,逼着那些地主老財多捐銀子錢糧,因此救了不少的窮苦百姓,算是個難得有點良心的狗官。他向我們提出這樣的要求,不算奇怪。”
聽了周海坤的解釋,同是窮苦百姓出生的陳仕保也沒再猶豫,馬上就點頭說道:“周總制說得有道理,就這麼辦了,既然許狗官難得良心發現要交換俘虜,咱們和他換就是了,把被俘的弟兄救回來,也是好事一件。”
見陳仕保已經決定,楊萬勇也這才閉上嘴巴,但轉念一想後,楊萬勇卻又靈機一動,忙向陳仕保說道:“陳丞相,末將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既然那個許狗官要和你見面談判,你也答應了,那明天見面談判的時候,我們先埋伏好一些槍法好的弟兄,拿着曾丞相從上海帶來的長射洋槍埋伏,然後你故意要求和許狗官直接談判,讓許狗官走到城下近處,我們的弟兄就突然站出來一起開槍,說不定一下子就能把清妖的巡撫直接幹掉啊?”
陳仕保一聽大爲動心,但還是有些猶豫,說道:“這麼做,不太好吧?且不說那個許狗官的官聲不錯,談判的時候突然偷襲,是不是太卑鄙了?”
“管他什麼卑鄙不卑鄙!”楊萬勇一揮手,輕蔑的說道:“我們對清妖講仁義道德,清妖就會主動退兵不再打蘇州了?如果能把那個許狗官直接幹掉,至少南邊的清妖就會馬上一片大亂,等曾丞相打完了常州撤回來,我們裡應外合,大破城外的清妖易如反掌!”
陳仕保更是動心了,稍一盤算後,陳仕保說道:“好吧,就先把埋伏準備好,至於是否發動埋伏偷襲許狗官,到時候我再決定!”
就這樣,暗懷鬼胎之下,太平軍這邊也悄悄的做好了狙殺許乃釗的準備,再等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時,陳仕保這邊還真收到報告,說是有一個營的清軍保護着一個清軍高官來到了蘇州城下,要求與陳仕保當面商談。
領着一隊親兵匆匆上到位於蘇州城東南角的葑門,陳仕保第一眼就看到楊萬勇已經把埋伏佈置到位,二十來個槍法好的太平軍士兵個個手拿已經裝好彈藥的米尼槍,藏身在箭垛女牆之後,還每個人身邊都放有一支同樣裝好的彈藥米尼槍。陳仕保先是一笑,然後低聲了楊萬勇沒有命令不許開槍,然後才走到箭垛旁邊向外張望,也一眼就看到了城外裡許出的清軍隊伍。
許乃釗還真在這支清軍隊伍裡,只不過穿上了軍衣化裝成了親兵模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假許乃釗則是由一個不怕死的師爺改扮而成,如果這個假許乃釗能夠活着回來,馬上就能領到整整三年的俸祿錢糧,如果不幸代替許乃釗而死,那他的家眷則可以收到他十年的俸祿錢糧,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撈到點滿清朝廷的封賞。所以那穿着巡撫官服的師爺雖然都已經緊張得連腿都在發抖,卻也還能咬牙挺住。
舉起單筒望遠鏡仔細看了城外情況,見被太平軍夷爲平地的城下曠野上空空蕩蕩,連半個人影都沒有,許乃釗難免是萬分奇怪,忙向同樣化裝成親兵的吳超越問道:“吳臬臺,你不是說已經埋伏了六個神槍手了嗎?怎麼一個都看不到?”
“撫臺大人,既然是埋伏,那當然是絕對不能讓長毛看到。”吳超越笑笑,說道:“放心吧,下官的狙擊手早就已經埋伏到位了,接下來只要你的師爺把陳仕保引出來,你就可以看好戲了。”
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許乃釗這纔派人上前,要求陳仕保出城和假許乃釗對面談話,可惜陳仕保這點警惕心還是有的,不但沒有立即露面,還要求許乃釗親到城下商談。
再接下來自然就該假許乃釗出風頭了,衆目睽睽中,假許乃釗在一隊親兵的保護下先是騎馬走到距離城牆半里處下馬,然後靠着親兵的盾牌保護步行走向過河石橋,結果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假許乃釗和那些親兵才驚訝的發現,路旁那些又低又矮的房屋廢墟後,還真爬着手拿米尼槍的吳軍狙擊手,個個披着與土地顏色相近的布氈,還連米尼槍都用僞裝布給包了起來,不是走到近處根本就無法發現。
暗暗欽佩了吳軍狙擊手的善於僞裝,假許乃釗等人戰戰兢兢的走到了護城河旁邊,在石橋前大聲呼喊,要求陳仕保出來答話,期間清軍士兵還用藤盾嚴密保護假許乃釗,忠心護主的演技也同樣十分出色。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心跳加快的陳仕保才真正下定了決心,低聲向楊萬勇吩咐道:“我出去引許狗官現身,一有機會,馬上給我開槍!”
楊萬勇歡天喜地的答應,陳仕保也這才走到了城牆旁邊,在箭垛後露出小半個胸膛和腦袋,大聲說道:“許撫臺,請出來答話吧,放心,談判期間,本丞相不會對你開槍!”
說罷,陳仕保還又在心裡補充了一句,暗道:“對,本丞相不會對你開槍,但是本丞相可沒說,我的手下不會對你開……。”
“砰!砰!砰!砰!砰!砰!”
陳仕保的得意嘀咕還沒說完,城下的曠野中已然先後響起了六聲槍響,然後不等衆人做出反應,身邊的箭垛石屑橫飛間,陳仕保就已經覺得自己的臉上胸上象是被重錘連敲了好幾下,整個人直接後仰躺倒,然後…………
“狗清妖!無恥!”
憤怒的吼叫聲中,城上的太平軍將士同樣是紛紛扣動扳機,把一顆顆憤怒的子彈打向城下的假許乃釗等人,假許乃釗等人則是撒腿就往後跑,期間也有好幾人接連中彈死傷,包括假許乃釗的屁股和後背都各中了一槍,好在真許乃釗的那些親兵還算講義氣,硬是架着他逃向了遠處,總算是沒讓他把小命送在蘇州城下——也替吳超越和真許乃釗省了不少錢糧俸祿。
假許乃釗等人撒腿逃命的時候,六名吳軍狙擊手和六個見過陳仕保的清軍助手同樣是扔掉僞裝撒腿後逃,結果帶隊的吳大賽連滾帶爬的衝到吳超越的面前時,吳超越卻不但沒有讚揚吳大賽等走狗的槍法出色,還劈頭蓋臉的問道:“看清楚了沒有?打中了沒有?”
“小的沒拿望遠鏡,只是儘量瞄準了開槍,有沒有打中根本看不清楚。”吳大賽如實回答,又疑惑的向吳超越反問道:“孫少爺,你拿着望遠鏡,有沒有打中難道你沒有看到?”
“隔得太遠,看不清楚啊。”吳超越苦惱的回答——距離五百米以上,這個時代的單筒望遠鏡精度也不是很高,所以剛纔吳軍狙擊手開槍偷襲時,吳超越僅僅只是看到陳仕保立即從箭垛後消失,卻根本無法看清陳仕保是否中彈。
另一邊,真許乃釗和秦如虎也已經迫不及待的向那六個清軍助手問起是否看清陳仕保中彈,結果那六個狙擊手卻回答不一,有的說好象看到陳仕保中彈,也有的說看到子彈打在了陳仕保旁邊的箭垛上,也有的說看到陳仕保好象是仰面摔倒,應該是已經中彈的模樣,但誰也不敢保證清楚看到陳仕保被子彈打中。結果這也把許乃釗氣得直跺腳,破口大罵,“廢物!都是一羣廢物!那麼近的距離,還都拿着千里鏡,居然就沒有一個看清楚有沒有打中!”
“撫臺大人,先回營再說吧。”貪生怕死的吳超越提議道:“長毛如果發瘋出城,咱們這點人可扛不住。”
得吳超越提醒,真許乃釗這才趕緊下令退兵回營,結果看到假許乃釗呻吟着必須要靠親兵擡着才能行動時,吳超越又是靈機一動,忙大喝道:“快,哭!都給我大聲的哭!裝成許撫臺已經被長毛打死的模樣!”
“吳臬臺,你少咒本官幾句行不行?”許乃釗不滿的說道。
“撫臺大人,下官這是爲了幫你儘快光復蘇州城啊。”吳超越嬉皮笑臉的解釋道:“如果長毛以爲你老人家不幸殉國了,那不管我們有沒有打中陳仕保,長毛都肯定會有些動作,長毛動起來,我們不但有機會抓俘虜問口供,還有機會在野戰裡幹翻長毛啊?”
覺得吳超越的話有點道理,雖然覺得有些不吉利,不幸攤上了吳超越這麼一個惡毒部下的許乃釗還是一咬牙,同意讓隨行士兵放聲大哭,製造自己已經中彈殉國的假象。
被吳超越料中,憤怒的太平軍果然派出了一支軍隊出城追殺,好在清軍這邊提前撤退,又在這幾年練出了一身逃命好本領,個個腳步飛快,屁股後面都能帶起滾滾黃砂,順利搶在被太平軍追上前逃回了南面的自軍營地,留守營地虎嵩林也早早在柵欄旁邊佈置好了清軍士兵開槍開炮,乒乒乓乓打得太平軍不敢靠近,成功接應吳超越和許乃釗進營。那邊太平軍也不敢強攻工事堅固的清軍營地,遠遠的大罵了一通就趕緊收兵回營,同時還帶走了不幸中彈受傷的同伴,沒給清軍抓俘虜問口供的機會。
再接下來,吳超越第一件事除了命令駐紮白鶴港的兩個吳軍練勇營立即過來增援外,第二件事當然是逼着許乃釗在營門掛孝,讓清軍將士放聲號哭,繼續製造他已經殉國的假象,許乃釗鬱悶萬分,但思起想後爲了升官發財,許乃釗還是咬牙下令依計行事。結果這一手有沒有讓太平軍中計不知道,倒是在北面立營的和春被嚇了一個屁滾尿流,趕緊親自率領一支騎兵過來了解情況。
和春也還算有些天分,看到許乃釗安然無恙的高坐帳中,又看到出了名詭計多端的吳超越笑嘻嘻的上來行禮,和春頓時猜到究竟的同時,也長長的鬆了口氣,衝吳超越和許乃釗埋怨道:“許撫臺,吳臬臺,你們用計詐敵,先告訴我一聲啊?你們知不知道,聽說你們這裡掛孝,我差點沒被嚇死。”
“怪他!”許乃釗憤怒的一指吳超越,說道:“本官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麼孽,竟然碰上這麼一個按察使當部下,又是逼着我出面詐敵,又是要我裝死騙長毛,本官將來要是真的不得善終,那就是他害的!”
事不關己的和春沒心沒肺的放聲大笑,又從許乃釗和吳超越的口中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後經過後,和春頓時也是激動萬分,趕緊追問道:“打中沒有?我們的神槍手,確認打中長毛僞丞相沒有?”
吳超越和許乃釗都是苦笑搖頭,然後才向和春介紹了無法確認是否成功狙殺陳仕保的情況,和春一聽大失所望,說道:“無法確認,那就算真的打中又有什麼用?長毛只要密不發喪,封鎖消息,我們還不是拿蘇州城毫無辦法?”
“所以下官才堅持懇請撫臺大人詐死誘敵,讓長毛也摸不透我們的虛實。”吳超越答道:“假冒許撫臺那位李師爺在城下中槍,長毛居高臨下應該看得很清楚,下官又故意製造了許撫臺已經殉國的假象,那不管我們的冷槍有沒有打中陳仕保,長毛或是爲了報仇,或是爲了抓住戰機,於情於理都很有可能乘機出兵偷襲。只要長毛出了兵,我們就有希望抓到俘虜,抓到俘虜一問口供,我們到底有沒有打中陳仕保就可以知道了。”
和春點點頭,盤算着說道:“如果長毛要發起偷襲的話,最好的時機莫過於今天晚上。這樣吧,你們今天晚上準備好埋伏,我也安排好一支軍隊隨時準備出動,收到長毛偷襲你們的消息,我馬上出兵攻打長毛的背後,幫你們破敵。”
吳超越一聽大喜,趕緊謝了和春的主動施援,也反過來提醒和春在出兵的同時要做好營地防禦工作,別給太平軍聲南擊北的機會,和春也點頭謝了吳超越的好意。而已經在給自己準備喪禮的許乃釗卻是繼續窩火,抱怨道:“別是白白辛苦吧,長毛如果識破了你們的用意,今天晚上故意不出兵,那本官可就是白裝死了!”
被許乃釗的烏鴉嘴言中,當天晚上,儘管清軍方面早早就做好了迎戰準備,和春那邊也安排好了一支精兵,隨時準備出動增援許乃釗,可是整整一個晚上過去,太平軍卻是沒有那怕半個人出城,同時城上的太平軍也沒有半點軍心動搖或者舉喪的跡象。餵了一個晚上蚊子的清軍士卒怨聲載道,許乃釗也更是大爲埋怨吳超越亂出餿主意,然後也不理吳超越的阻攔,馬上就讓人扯下了營門上那些不吉利的白布不再裝死。
第二天中午,駐紮在白鶴港的兩個營吳軍練勇在黃大傻的率領下,順利趕到蘇州城下,先行與許乃釗軍會師一處。然而平安度過了沒有可靠精銳的危險時刻後,吳超越卻不但沒有半點的輕鬆,相反還把眉頭皺得更緊,“到底打中了沒有?陳仕保那個長毛,到底被打死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