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在吳曉屏沒把全部家產傳給自己之前,吳超越也絕不能容許便宜老爸出現什麼意外。
擔心無用,遠隔千山萬水,又有太平軍攔道,吳超越別說是趕回廣州去救便宜老爸了,就是想知道他現在情況都是難上加難。然而還好,忤逆不孝的吳超越平時根本不怎麼關心便宜老爸和便宜老孃,吳曉屏夫婦卻一直記掛着吳超越這個逆子。數日後,正當吳超越四處鑽山打洞探聽廣州消息時,香山老家的一個老家人卻突然來到了湖北省城,不但給吳超越帶來了吳曉屏報平安的親筆書信,還給吳超越帶來了亞羅號事件的第一手現場消息。
看完了便宜老爸的親筆信,又聽了老家人的介紹,吳超越這才總算是對亞羅號事件有了一個詳細的瞭解。原來在去年十月時,廣州清軍水師發現一艘在香港註冊的商船亞羅號有走私嫌疑,登船盤查後抓走了幾個涉嫌走私的水手,事後英國駐廣州領事巴夏禮趕到現場,說是清軍水師士兵侮辱亞羅號上懸掛的英國國旗,又依據虎門條約要求清軍水師立即釋放被捕水手,並向英方道歉。
清軍水師士兵究竟有沒有故意侮辱英國國旗,這是一個只有當事人才能知道的問題,然而在爭執中,一個衝動的清軍水手卻打了巴夏禮一耳光。巴夏禮便立即又找到兩廣總督葉名琛,要求葉名琛道歉和放人。結果葉名琛採取滿清官場上最通行的拖延敷衍辦法應對,足足拖了兩個多月都沒給任何答覆,最後還是在今年年初時,英國艦隊都已經開到廣州城下了,葉名琛才被迫下令放了被抓的亞羅號水手,卻又斷然拒絕道歉,英國艦隊便以此爲由開始武力報復,先是奪佔了虎門炮臺,繼而又打進了廣州城裡,洗劫了葉名琛的兩廣總督衙門。
再然後,英國軍隊倒是又主動撤出了廣州城,憤怒的廣州百姓卻一把火將廣州城外的洋行和洋人住房燒得乾乾淨淨,同時又洗劫了一艘準備從廣州開往香港的郵船,把事態更進一步擴大。好在吳曉屏機警,深知廣州百姓的仇外態度,英軍纔剛打進廣州城,吳曉屏就帶着老婆家人和金銀細軟逃回了香山老家,沒在火燒洋行事件中受到傷害。不過老吳家經營多年的同順洋行和十多萬兩銀子的貨物卻被先搶後燒,徹底化爲灰燼,留守洋行的經理職業還有不少人被打傷,又逼得吳曉屏只能是掏湯藥費安慰這些忠心夥計。
聽了老家人絮絮叨叨的介紹,很是無奈的嘆息了一番,吳超越這才象徵性的問候了一下吳曉屏夫婦現在的情況,得知便宜老爸、老孃和祖母情況都還算不錯,吳超越也完全放下心來,安排人帶老家人下去休息,同時盤算乘機勸說父母移居香港,不要留在大陸拖自己的後腿。
老家來人被領下去了,吳超越的心中卻久久難以平息,一個勁盤算的,也全是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第二次鴉片戰爭,能不能保住圓明園?能不能阻止沙俄侵佔中國土地?還有如何利用咸豐大帝北逃熱河的機會擺脫束縛,更進一步擴展壯大,甚至乘機起兵。
忍不住的開始盤算起兵時可能遭遇的各種問題後時,吳超越又突然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此前肅順給自己來信時,除了叫自己提防新任軍機大臣柏葰外,還特意囑咐自己千萬不能讓柏葰抓住關於洋人方面的把柄。而現在中英衝突又起,滿清朝廷裡那些傻叉排洋派肯定又要興風作浪,自己真要是讓政敵抓住了這方面的把柄,真的就是肅順也很難迴護自己了。
想到這裡,吳超越再不遲疑,馬上去聯絡黃勝,讓黃勝出面知會漢口洋人,叫常住漢口的兩百多個洋人儘量消停一些,千萬別再象以前那樣動不動就跑到湖北其他州府去傳教遊覽,給自己也給他們招來麻煩——以前自己還可以把這些事壓下去,以後恐怕想壓都難壓了。
還是在做出了這個安排後,吳超越才又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給駱秉章下的套,也忍不住暗暗奸笑,“駱老滑頭,是你點子背趕上了這個風頭,可怪不得我。現在誰也救不了你了,你能不能躲過這次麻煩甚至劫難,就看你自己的運氣好不好了。”
大概是在湖南橫徵暴斂過狠的緣故,老天爺這次終於沒有站在真正的湘軍總頭目兼親生母親駱秉章一邊,沒過得幾天,沒事很少出面的花沙納突然派人來邀請吳超越過府商談,對花沙納頗尊敬的吳超越匆匆趕到總督衙門時,見面後纔剛行禮,花沙納就揮手說道:“慰亭,別這麼多虛禮,快坐,有件要緊的事,湖南急報,前幾天長沙城裡突然出現了兩個洋人,鬧得滿城風雨,還聽說洋人和駱秉章駱撫臺有關,這事你知不知道?”
“應該知道。”
吳超越也沒隱晦,直接就對花沙納說了駱秉章向自己借技術員勘探湖南鐵礦的事,又鬼扯說自己一時疏忽,忘了交代不得借給駱秉章洋人技術員,等自己知道這件事時,駱秉章的巡撫衙門官船都已經把洋人給接走了。末了,吳超越又特別強調了自己要求駱秉章把洋人送回漢口,結果駱秉章卻沒送回來,藉以撇清關係。
“這個駱儒齋,真會找麻煩!”花沙納一聽叫苦了,拍腿恨道:“直接把洋人帶回來多好,爲什麼偏偏一定要帶去湖南?麻煩了麻煩了,這要是讓人捅到了朝廷裡,他還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花制臺,那會不會有人把這事捅到朝廷裡?”吳超越好心好意的問道。
“難說,駱儒齋馭下愛玩花樣,得罪的人也不少。”花沙納皺眉說道:“如果是四品以下的文官還好說,奏章得經駱秉章的手才能呈報朝廷,他可以壓下來。武將也好辦,老夫可以替他壓下來。如果是四品以上,有密摺呈報權的文官上表,那老夫和駱秉章就說也攔不住了。”
吳超越聽了同樣是裝模作樣的叫苦,又趕緊十分緊張的問自己是否會受到牽連?花沙納則揮了揮手,說道:“你沒事,洋人是駱秉章的巡撫衙門官船接走的,說破大天也牽扯不到你身上,倒是老夫我……。”
“制臺大人放心,如果朝廷真要查問,晚輩馬上上摺子爲你喊冤,證明你從頭到尾都不知情,這事全是晚輩和駱撫臺疏忽所致。”吳超越趕緊表忠心。
花沙納露出些笑容,說道:“多謝慰亭,不過老夫也最多就是一個失察之罪,就算自己全扛了,了不起也就是罰去一兩年的俸祿,不會有大礙。”
微笑說罷,花沙納又突然問道:“慰亭,廣州那裡發生的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家的洋行被燒了,我父親給我來了書信,說了廣州發生的具體情況。”
吳超越很聰明的沒在明人面前說暗話,結果花沙納再次滿意點頭,又隨口問候了吳曉屏的安危情況,這才又說道:“慰亭,既然你知道廣州那裡發生的事,那老夫也不羅嗦了,這次駱秉章把洋人接到湖南探礦,不被朝廷知道還好,一旦被朝廷知道,他的麻煩必然不小。他和你一樣,都是老夫的左膀右臂,老夫不能見死不救,我們得提前做好準備,儘量保住駱撫臺。”
“請花制臺吩咐,晚輩盡力而爲。”
心裡再巴不得駱秉章儘快滾出湖南,吳超越的面子話還是說得十分漂亮。花沙納則答道:“第一,你儘快聯絡駱秉章,想辦法和他把那幾個洋人儘快弄回來,別讓他們繼續在湖南招搖過市。第二,如果朝廷真知道了這件事,下旨查問,你絕對不能上摺子爲駱秉章開脫求情,相反的,你還必須儘量把黑鍋往駱秉章身上推!這樣才能保住他!”
“爲什麼?”吳超越詫異問道。
花沙納猶豫了一下,先看了看左右,左右下人會意,全都退出了房外,然後花沙納才低聲對吳超越說道:“朝廷裡現在的局勢很複雜,肅中堂的死對頭柏葰進了軍機處,會怎麼對你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明白。你我在鑄銀圓那件事上又得罪過他,以他的小心眼,肯定會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所以你和我如果上摺子保駱秉章,柏葰必然會認爲駱秉章和我們是一夥,肯定會落井下石,全力整治駱秉章。”
“千萬別小看了柏葰,他雖然不是領班軍機,也不是滿人,但他畢竟是旗人,更得皇上信任一些。現在的領班軍機彭蘊章是漢人,苦巴巴熬資格才坐上首席,未必能夠壓得住柏葰,如今又偏巧趕上了廣州那件事,朝廷裡對洋人到處都是喊打喊殺,皇上心裡也更加痛恨洋人入骨,柏葰一旦下了決心要整垮駱秉章,就很有可能做到!”
“所以在這件事上,你我要想保住駱秉章,唯一的辦法就是故意孤立駱秉章,甚至故意讓駱秉章背黑鍋,讓柏葰覺得駱秉章和我們不是一夥,纔不會刻意針對駱秉章,駱秉章纔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聽了花沙納這番話,吳超越算是徹底的五體投地了,也算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官場老狐狸了——用坑人的辦法救人,這樣的高招吳超越真想不出來!
欽佩歸欽佩,道不同不相爲謀,鐵了心要整垮駱秉章消弭隱患的吳超越當然不能按照花沙納的要求做,相反還得更加絞盡腦汁的尋思如何借柏葰的手除掉駱秉章。然而仔細盤算過後,吳超越卻發現這事並不好辦,首先是如果故意上摺子保駱秉章的話,未免太過着於痕跡,不利於自己關愛同僚的虛僞面目。其次是自己和柏葰一黨毫無聯繫,想讓柏葰知道花沙納的如意算盤難如登天,盤算許久都找不到法子破壞官場老狐狸花沙納的高招。
老天爺有時候就是不長眼,就在吳超越爲如何不着痕跡的坑死駱秉章而煩惱時,又繼懂得什麼叫真正的官場老狐狸之後,很快又懂得一個新的道理——旗人有時候也蠻可愛。
事情過去才三天,吳超越派去和駱秉章聯絡的信使還沒回來,花沙納就親自來到了吳超越的巡撫衙門拜訪,還一見面就苦笑着說道:“慰亭,駱撫臺那件事麻煩大了,這次他怕真的是要在劫難逃了。”
“花制臺,又出什麼事了?”吳超越趕緊問道。
“剛收到的湖南急報,那三個洋人被湖南按察使魁聯在嶽州給扣住了。”
花沙納哭笑不得的說道:“那幾個洋人在長沙招搖過市後,駱秉章怕他們惹出更多麻煩,就硬是把他們給送了回來,結果船隻到了嶽州,就被駐守在那裡魁聯給扣了,駱秉章派了護送的人,也全被魁聯當人證給抓了起來。”
“魁聯瘋了?他敢強行扣押巡撫衙門的人?”吳超越強忍心中驚喜問道。
“他應該是被駱儒齋給氣的。”花沙納苦笑答道:“朝廷把他從嶽州知府任上升認爲湖南按察使後,駱儒齋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藉口魁聯需要掌軍,死活不讓魁聯移駐省城,魁聯幾次請求回省城都被駱儒齋拒絕,心裡肯定一直憋着一團火,這次逮到這麼好的機會,當然就不會放過了。”
說罷,花沙納又補充了一句,說道:“不出意外的話,魁聯彈劾駱秉章的摺子肯定已經送往京城了,他是正三品有密摺封奏之權,老夫無權阻攔,更無權知道他的奏摺內容,所以這件事,就是老夫也攔不住了。”
吳超越簡直恨不得把從沒見過的湖南按察使魁聯抱着親兩口,強壓住心中狂喜,吳超越又裝出了一副焦急模樣,說道:“這事麻煩是大,洋人一旦深入內地,地方官府有權扣押了移交就近的洋人領事館,魁臬臺扣人合乎國法,誰也無法阻攔。駱撫臺又得罪過他,他要是咬着不放,駱撫臺就沒辦法抽身啊。”
“更麻煩的是,這事老夫還不能出面調停。”花沙納神情更加無奈,說道:“駱儒齋故意排擠魁朕的事,老夫早就知道,魁朕爲了這事還找老夫告過狀,被老夫藉口不便過於插手地方事務推辭了。這會老夫要是出面替駱儒齋說話要人,魁朕肯定會認爲老夫是故意拉偏架,以他那驢脾氣……,唉,麻煩肯定只會更大。”
搖着頭唉聲嘆氣了一番,花沙納強打起些精神,說道:“說正事,慰亭,老夫急着來找你,是要你趕快派人去嶽州探望那三個洋人,也保護好他們,千萬別讓魁朕那頭犟驢做出什麼傻事,去年廣西那邊殺了一個洋人神父,事情到現在還沒解決,我們湖廣可不能出這樣的岔子。”
說罷,花沙納拿出了一份名字空白的公文,讓吳超越安排會說洋話的人代表湖廣總督衙門,去嶽州照顧和保護那三個被扣洋人,不求從魁朕那裡要到人,只爲制止魁朕犯傻,象廣西西林縣令那樣直接一刀私自深入內地的洋人。然後花沙納起身告辭,頗尊敬花沙納的吳超越親自把他送出巡撫衙門,直至轅門方纔分別。
還是在花沙納的轎子走遠後,趙烈文才湊了上來,對吳超越說道:“慰亭,我和郭嵩燾閒聊的時候,曾經聽他提起過魁朕,似乎和魁朕小有交情,要不找筠仙來問問,看他能不能去說服魁朕先放人?不然的話,這事鬧得越大,麻煩就越多。”
趙烈文當然不知道花沙納在私下裡對吳超越的囑咐,眼睛一亮的吳超越也理所當然的忘記了花沙納的諄諄教導,立即就吩咐道:“好,惠甫你親自去請筠仙先生到後堂說話,看看他能不能做到這點。”
趙烈文答應,立即去簽押房尋找新近加入吳超越幕府的郭嵩燾,結果趙烈文前腳剛走,吳超越後腳就把親兵隊長吳大賽叫到了面前,在吳大賽耳邊低聲說道:“去準備一千兩銀子。記住,要現銀,全部要朝廷發給我的養廉銀子,打得有湖北藩司印花那種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