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隊急調舢板船隊到輜重船隊裡增援,是因爲王孚很清楚側翼的吳軍舢板船攔不住太平軍的突襲船隊——天本來就黑,又是風雨交加,視線更受干擾,在預警時間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想要攔住所有敵人來船純粹癡人說夢!
事實也正是如此,如果時間和空間充足,視野也足夠良好,那麼即便吳軍的舢板船隊主要是集中在輜重船隊前後兩側,僅憑側翼吳軍的舢板船,照樣可以有很大把握禦敵於陣地之外,搶先幹掉太平軍水師突擊隊駕駛的脆弱小拔船。但是很可惜,側翼的吳軍舢板船隊是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視野情況也極度糟糕。所以……
“殺!衝!衝進去放火,燒光超越小妖的輜重船!”
黃文英得意的吼叫聲中,八十條太平軍小拔船在四百名精銳水兵駕駛下,藉着順水之利,如同一支一支離弦之箭一樣,筆直射向江心中密集停放的吳軍輜重船隊,乘風破浪,勢不可擋。
守衛在側翼的吳軍舢板船也盡到自己的最大努力攔截來敵,在地處下游的不利情況下,吳軍將士努力搖櫓划槳,頂着江水逆流而上,紅着眼睛殺向來敵,剛進射程就迫不及待的開槍放炮,拼命射殺迎面衝來的敵人,吼叫的聲音中也無不帶着焦急,“攔住!攔住!一定要攔住長毛船隊!”
沒辦法,太平軍小拔船的速度太快了,又在衝鋒中儘量拉開了隊形分頭齊進,吳軍將士攔得住第一條攔不住第二條,又在黑夜風雨中無法看清敵人位置,只能是儘可能射殺攔截能夠看到的敵人,所以數量衆多的太平軍小拔船仍然還是與吳軍舢板船隊擦肩而過,得意吼叫着繼續衝向毫無武裝的吳軍輜重船隊。
王孚的命令幾乎是同時送到了早已人心浮動的輜重船隊中,而在這一刻,給每條輜重船配備的一名吳軍士兵也起到了關鍵作用,接到命令的同時,幾乎全都是毫不猶豫的衝着自己坐船上的民間水手大吼,“誰也不準跑!誰敢跑,老子馬上開槍!”
太平軍小拔船一條接一條扎進了吳軍輜重船隊中,一支支火箭隨即射向滿載着糧食彈藥的吳軍輜重船,火球(類似煙花)飛舞,火把亂擲,槓桿式噴油壺噴出的一道道火龍更是到處席捲,引燃船身,點着甲板上的雜物,竹木所制的船蓬同樣是見火就着,迅速冒起烈火濃煙,船上的民間水手大呼小叫,奔走救火,太平軍士兵卻是哈哈大笑,得意不可一世。
人之常情,極度的慌亂之中,吳超越花銀子僱來的民間水手果然紛紛生出了駕船逃命的念頭,還有相當不少的水手付諸實施,大呼小叫去收船錨準備出逃,好在船上的吳軍士兵及時起到了主心骨的作用,紛紛舉槍大喝道:“不準動,誰敢收錨,老子一槍打死他!”
“可是軍爺,長毛殺來了啊。”民間水手帶着哭腔辯解。
“殺來了也不準跑!”吳軍士兵紅着眼睛大吼,“老子是爲你們好,現在這種情況,越跑死得越慘!給老子各回原位,準備救火!”
爲了穩住隊形,還真有吳軍士兵開槍打死不聽指揮的民間水手,結果也正是靠着這種鐵血手段鎮壓,吳軍輜重船隊纔沒有出現大的動亂,雖然也有一些船隻離開了原屬位置,總體來說卻仍然可以算是隊形完整,沒有自行大亂給太平軍以更多機會。
這樣的情況當然是王孚等吳軍水師將領最願意看到的,卻又是太平軍突擊隊最不願意看到的,因爲吳軍輜重隊始終保持隊列嚴整的話,那麼他們就算點燃了再多的吳軍輜重船,也不可能把一千兩百多條吳軍輜重船全部點燃,同時吳軍的舢板快船也可以通過輜重船隊保留的水道迅速找到他們發起攻擊,只有吳軍輜重船隊亂起來,互相碰撞擁擠,已經被點燃的吳軍輜重船纔有可能引燃友船,同時還能擁堵切斷陣中水道,不給吳軍舢板船隊向太平軍突擊隊發起反擊的機會,這樣的局面纔對太平軍突擊隊最爲有利。
贏得這一局面的唯一辦法就是瘋狂進攻,縱火燒船,開槍殺敵,用死亡的恐懼逼迫吳軍輜重船隊大亂,很清楚這一點的太平軍水師突擊隊毫不留情,幾乎是發瘋一樣的不斷把船上滿載的引火武器砸向吳軍輜重船,一有機會就開槍射擊,射殺甲板上的吳軍民夫和士兵,拼了全力縱火殺人,逼迫吳軍輜重船隊自亂。
但太平軍突擊隊很快就感到失望了,不管他們如何努力的縱火殺敵,也不管有多少條吳軍輜重船燃起了沖天大火,吳軍輜重船隊形說不亂就是不亂,船上的水手那怕慌亂到跳水逃命,都沒有收起船錨駕船出逃,一條條吳軍輜重船就象是長了根一樣的固定在原有位置上,那怕船上已經起火冒煙也不走不逃,太平軍突擊隊心中奇怪,可是又毫無辦法。
“超越小妖的輜重船隊,怎麼和別的船隊不一樣?”
以黃文英爲首的太平軍突擊隊上下心中納悶的時候,吳軍舢板船隊的反擊也已經逐漸展開,藉助着船陣中始終保持的通暢水道,一條一條吳軍舢板快船就象一條條游魚一樣靈活穿梭,飛速撲向正在縱火殺人的太平軍小拔船,槍炮並施,射殺無恥發起偷襲的昨日盟友,憤怒的吼叫聲此起彼伏不斷……
“殺!殺光這幫狗長毛!不要臉的狗東西!”
…………
太平軍還有機會大破吳軍輜重隊,假如在上下游作戰的吳軍水師船隊發現輜重船隊遇襲,匆匆掉頭回援輜重船隊的話,那麼兵分兩路殺來的太平軍水師就可以順勢而進,加入縱火戰場,那怕最終仍然不是吳軍水師的對手,也有極大的把握重創吳軍輜重船隊,燒掉毀掉大量即將被吳軍用來複仇的錢糧武器,削弱吳軍的物資基礎。
距離都不算太遠,隨着太平軍突擊隊不斷取得進展,吳軍輜重船隊的火勢不斷擴大,上游的太平軍黃文金部和下游的石達開部都先後看到了吳軍輜重船隊發出的火光,知道自軍突襲已經得手,士氣爲之大振,再是被吳軍水師揍得滿地找牙和七零八落也咬牙堅持,苦苦等待吳軍水師被迫回援,乘機發起反攻。
黃文金和石達開也逐漸陷入了失望,儘管大雪山那一帶的火光早已清晰可見了,可是他們對面的吳軍水師船隊仍然還是置若罔聞,一個勁的只是對着他們開槍開炮,以噸位和機動的優勢在水面上橫衝直撞,卻始終不肯後退一步,導致太平軍水師根本找不到任何發起衝鋒突擊的優勢。
對此,黃文金做出的選擇是把軍隊化整爲零,藉着夜色掩護和上流優勢,零零散散的衝向下游,拼着馬當山炮臺和長龍快蟹等大船被吳軍水師盡滅,也要把小船派往前方給突擊隊助戰。
地處下游的石達開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選擇,在吳軍水師死活撤退的情況下,也在地處下游小船難以快速衝向吳軍船陣的情況下,石達開十分聰明的選擇了指揮全軍掉頭,詐敗逃往下游,想先給吳軍水師回援的機會,然後再乘機發起反擊。
石達開很快就大失所望了,他率領的太平軍水師掉頭逃向下遊後,吳軍水師的紅單船隊和護舷舢板雖然沒有發起追擊,卻依然在原地一字排開,繼續保持警惕,另外六條吳軍蒸汽炮船卻是毫不猶豫的發起追擊,靠着機動優勢專門盯着太平軍水師的大船打,在太平軍的小船船羣中野蠻衝撞,直接以噸位和水流殺敵,鍋爐始終全開,船速也始終不降,太平軍水師自然也始終找不到任何重新掉頭突擊的機會。
石達開這邊只是失望,黃文金這邊卻是絕望,前面說過,王孚調動的是船隊後方的舢板船隊回援輜重船,位居上游的吳軍舢板船隊卻始終按兵不動,爲的就是提防太平軍彭澤水師憑藉上流之利發起突擊。
在這樣的情況下,三三兩兩分頭衝來的太平軍小船,遇到了始終嚴陣以待的吳軍舢板船隊當然是白白送死,憤怒痛恨於盟友的背叛,吳軍水師下手毫不留情,一有機會就直接投擲苦味酸手雷殺敵,還只要有一枚手雷命中敵船,基本上就能把一條太平軍小船送下江底餵魚。吳軍將士殺氣沖天,太平軍士兵卻是魂飛膽裂。
中段激戰中,甚至還有幾條吳軍彈藥船被直接引燃發生爆炸,然而吳軍輜重船隊卻依然還在努力保持隊形完整,輜重船上的民夫或是撲火滅火,或是跳水逃命,全都不敢去觸摸被吳軍士兵嚴密把守的船錨提索,船錨不起,輜重船不管再是如何燃燒和動盪也不脫離位置,隊形自然也就不會混亂,火焰熊熊,濃煙蔽天,一個個吳軍將士卻象一尊尊雕象一樣,死死守在船首鐵錨處,守護船隻位置,也守護船隊的整體隊形不變。
負責發起攻擊的是吳軍舢板快船,在憤怒的驅使下,吳軍舢板快船在穿梭間不僅更快更準,攻擊時也更猛更狠,開槍開炮不算,爲了殺敵報仇,還有許多的吳軍水師將士乾脆跳上太平軍的小拔船,直接與太平軍士兵展開白刃戰,甚至扭打着和敵人一起滾落冰涼江水,紅着眼睛在水中繼續撕打拼殺。
前中後的激戰都在持續,吳軍水師的旗艦和四條三級戰列艦卻始終紋絲不動,以王孚爲首的吳軍水師將領個個臉色鐵青,人人胸中怒火沖天,也全都將手緊緊抓住船舷,冷漠注視激戰戰場,眼中怒火足以把太平軍水師化爲灰燼,可又全都努力保持冷靜,不去做任何的調整指揮,把一切下放給麾下將士。因爲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這時候越是調整隊形,越是調動軍隊,就註定越會給敵人機會!
以老帶新擴建而成的吳軍水師基層士卒軍官沒讓他們的指揮官失望,真正做到了兵在夜而不驚,將聞變而不亂,不管太平軍突擊隊再是如何的縱火作亂,吳軍輜重船隊說不亂就是不亂,吳軍舢板船隊也不斷穿梭追擊,各司其職互不掣肘,以不變應萬變,沉着應對太平軍突擊隊的無恥偷襲。
太平軍突擊隊的小拔船畢竟數量只有八十條,船上的火油、火箭和火彈再多也有用完的時候,而隨着這些攻擊型的縱火武器逐漸消耗殆盡,吳軍舢板快船的不斷追殺消滅,太平軍突擊隊的攻勢也逐漸放緩了下來,不但遭到了更多吳軍舢板快船的前堵後追,還只能是靠火把柴捆之類的引火之物縱火,縱火效果大減不說,吳軍輜重船上的水手也可以從容撲滅這些微小火焰,吳軍輜重船隊的情況也迅速大爲好轉。
見情況不妙,殘餘的太平軍突擊隊只能是各自駕駛船隻逃出戰場,已經被吳軍舢板快船盯上的黃文英也只能是帶着坐船匆匆逃出了吳軍輜重船隊,逃向漆黑的下游,好在吳軍舢板快船也沒追趕,只是優先對付輜重船隊的殘餘敵人,黃文英這才僥倖逃得活命。
下半夜時,局勢終於全部回到了吳軍水師掌握之中,在已經盡數殲滅陣內之地的情況下,吳軍水師仍然還是沒有做出任何的調整,也沒改變陣地位置,只是一邊撲火搶救,一邊繼續嚴密保護輜重船隊,耐心等待天色全明。
在此期間,不肯死心的石達開一度組織小船從近岸水道西上偷襲,可是很遺憾,逆水而上的太平軍船隊還沒越過三口窯一帶,就已經被吳軍水師發現行蹤,五條紅單船迅速殺來,集中炮火狂轟濫炸,毫無還手之力的太平小船船隊土崩瓦解,很快就被迫敗逃回了下游。石達開聞報無奈,也只能是咬牙切齒的說道:“等着,看你們怎麼過馬當山!”
保護着大量輜重船隊的吳軍水師其實還有過馬當山這道難關,且不說馬當山上還有太平軍的炮臺火力覆蓋江面,光是馬當山下那道遄急水流就夠吳軍輜重船隊喝一壺的,所以石達開才如此自信,相信自軍還有再次教訓吳軍船隊的機會。
可石達開又忘了一件事,就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見過吳軍水師的全貌,只是從紙面數據上得知吳軍水師的情況,並沒有親眼看到過吳軍水師的真正模樣。所以到了第二天天色全明後,前方傳來了吳軍水師炮擊馬當山炮臺的消息,石達開又急匆匆親自率領太平軍水師追殺到吳軍船隊附近時,只舉起望遠鏡一看,石達開就傻了眼睛。
負責炮擊馬當山炮臺的是吳軍的四條三級戰列艦,每一條的舷炮數量都在七十門以上,那怕是隻以一面船舷對敵,以一半的火力覆蓋太平軍的馬當山炮臺,一次輪射也能打出約一百五十枚炮彈,還是對露天炮臺威脅最大的黑火藥和苦味酸開花炮彈!
“打!給老子狠狠的打!”
在吳軍將領飽含憤怒的吼叫命令下,吳軍的四條風帆戰列艦始終轟鳴不斷,接二連三的把開花炮彈轟到馬當山炮臺上,爆發出一團又一團的復仇烈火,把整座馬當山炮臺徹底覆蓋在了一片火海之中,偶有幾門太平軍的火炮開炮還擊,導致的後果卻是更多的炮彈集中轟向他們的炮位所在。炮臺上爆炸不斷,哭喊震天,不斷可見狼狽逃下炮臺的太平軍士兵。
出現在石達開所部船隊正面的,是一字排開的八條吳軍蒸汽炮船,每一條都是黑煙滾滾,鍋爐轟鳴,蒸汽船隊後是紅單船隊,紅單船隊後是舢板船隊,密密麻麻,殺氣騰騰,直接用氣勢對石達開說道:“來吧,想找死就來吧!”
見此情景,石達開不但徹底死了半渡而擊的心思,全身還一陣接一陣的發寒發冷,腦海裡盤算的也始終只有一個念頭,“超越小妖回過手來,找我們報仇的時候,我們如何抵擋?又怎麼可能擋得住?”
石達開絕不是在杞人憂天,事實上,吳超越寧可用二線軍隊發起北伐,也要把自己麾下的一**銳集中在長江一線,除了貪生怕死保護自己的工業基地和糧產地大後方外,更關鍵的原因就是隨時準備着武力疏通對吳軍來說至關重要的長江航線,也早早就做好了相關預案,吳超越準備用來北上追殺滿清朝廷的吳軍精銳之師,也隨時可以轉變爲向太平軍動手的東征大軍!
是日,吳軍水師的炮火直接夷平了彭澤太平軍的馬當山炮臺,僅憑舢板小船就把太平軍的彭澤水師殘部掃蕩一空,傷痕累累的輜重船隊直接大搖大擺的越過太平軍的馬當山防線,在吳軍水師的保護下繼續西上回家。
石達開率領的太平軍水師不敢動彈,因爲他們敢有什麼舉動,吳軍水師的幾千門大小火炮就能直接把他們送下江底。
林啓榮率領的太平軍湖口水師也不敢動,因爲吳軍九江水師早就已經盡數出港,死死盯住了他們,林啓榮敢動,他的湖口水師下場就只有一個——先被實力相當的吳軍九江水師拼一個元氣大傷,然後被吳軍水師主力殺一個全軍覆沒!
最爲了解吳軍現在實力的林啓榮在眺望着吳軍九江水師船隊的時候,還忍不住沒頭沒腦的嘀咕了一句,“天王瘋了,翼王也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