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飛趕到大學門口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十一點。在十一點的這個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人生的盲點。在那一瞬間我還設身處地和那個體育生換位思考了一下,我覺得,倘若我是那個體育生,這個時候,如果看到這個場景,我會有什麼反應。
路上僅剩的一些行人都在奔跑,有的是回來晚的大學生,有的是夜班族,誰也不願意在這個地方久留,其實說心裡話這個時候我也不想在這裡久留,但作爲當事人之一,我只好硬着頭皮問大刀,下面該怎麼辦。
大刀看着眼前的這百十來號人,估計有點眼暈,喃喃的說,我正在想。
第二次行動由於準備的太充分導致營養過剩。把一次簡單的聚衆鬥毆演變成了非法聚會。我和小飛帶來的二十多號人眨眼間就淹沒在了人羣裡,後來聽說吉光一個人坐在馬路邊光靠一個小靈通就聯繫了三十多人從城市的各個角落乘坐各種交通工具趕到事發地。再加上週圍檯球廳的常客和大刀從東面帶來的人加起來接近了一百人。
一百人的隊伍,拆了這所大學都綽綽有餘。而這個時候人羣裡的許多人因爲之前有過幾面之緣後來就再也沒見過面這次又在這裡聚到一起於是握着雙手看着彼此最近改變不再需說從前只要寒暄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好久不見。熱情的就差把陳奕迅的歌再唱一遍。而還有一些人在人羣裡突然發現前一段時間揍了自己一頓的那個幾個傢伙竟然也在人羣裡出現,因爲之前找仇家很辛苦總是覺得你會不會突然的出現在結交的咖啡店。而這次在這裡碰到了頓時分外眼紅,只是因爲在人羣裡多看了你一眼,就聽見幾句草你媽的之後就要動起手。耗子吉光大剛等人只好混在人羣裡艱難的維持秩序。
我問大刀,你想完了沒有,這樣下去不是聯誼會就是追悼會了。
大刀說,你別催我,我正在想……話沒說完一指幾個人喊道,哎呦你們怎麼也動起手了……邊喊着邊跑了過去。
我看着這個場景,覺得今天的場面估計真的要大了。我又想起那個本來要倒黴結果出了名的體育生,不知道他現在正在想什麼。
其實那個體育生現在什麼也沒有想,他早就得到了消息,並且不斷有好事者往返於宿舍和校門口給他帶來現場直播,這讓他實在無法平靜,就像一個本就快死的人旁邊還坐着一個倒計時的,他開始的時候一隻想跑,結果學校直接把宿舍樓的大門給反鎖了,捱打的時候腳又扭傷,翻窗爬樓的強項也發揮不出來。只好窩在牀上摟着個洗臉盆只盼着門口的那幫爺爺們不要真的暴動起來。
大學裡的高層在得知情況之後很快就做出了反應,雖然這是一所臭名昭着的大學,但就是因爲臭名昭着纔對這種事情有經驗,估計校長的抽屜裡沒有畢業論文全都是應急預案。
校領導帶着校警和保安跑了出來,當然他們不是替體育生求和的,按照一般學校裡的處事風格,他們巴不得那個惹是生非的體育生現在沒有在宿舍,對於他們來說,出了學校大門橫屍到馬路上都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但這個可恨的肇事者現在就在宿舍,倘若真有事發生那麼他們辦公室裡碩大無比的老闆椅很可能在第二天就被換成街邊大排檔裡的小馬紮,這是事情的關鍵。這一點在我以前下學不回家在學校踢足球的時候總能體現。每當我要射門的時候,總會有幾個跟足球一樣的主任們跑過來充當守門員的角色。他們一般都會抱住球說,學校裡不能踢球。
那時我還年少,對於一句話總有單純的理解,在他們告訴我學校裡不能踢球的時候,我一直認爲那麼學校外面就是可以踢的。於是我在馬路上踢了快三年的足球一直到一次差點被車軋死才宣佈終止。而那個司機當時一頭冷汗的搖下窗戶對我罵到,你他媽不會去學校裡踢啊。
在外面上百人正在混亂的時候,學校方面已經迅速的鎖了所有校門並且報了周圍所有派出所的警然後迅速撤離恨不得110的隊伍能瞬間乘着直升機帶着衝鋒槍神勇趕到。
吉光對這種情況也只剩下氣急敗壞,雖然三個和尚沒水喝但誰也沒想到一百個和尚能打到拆廟的效果。
這時吉光一個人躲到了角落,尋找到一處比較低矮的牆,靠着滿腔的憤怒一個箭步爬了上去,他上去的時候我看到阿強也跑了過去,因爲阿強個子低需要吉光在上面拉他一把,但吉光完全沒有理會這一切,自己一個人蹦了下去,這個時候我就對吉光有種很不祥的感覺,並且在後來的很多場合都勸過吉光,我總是希望吉光多喝點茶少喝點酒,多旅旅遊少跑跑路。因爲吉光這種烈火一樣的性格在被點燃之後,是不會被輕易熄滅的,他是典型的美國式個人英雄主義色彩。是貝吉塔一樣的人物。只要變成超級賽亞人了,那就意味着又要一個人行動。而貝吉塔在七龍珠整篇裡,無疑是最牛比的人物,但卻又是總被傷害的人物。
我迅速跑過去從後面撐住阿強上了牆,這時大剛也跑了過來,他的身材過於肥胖,牆是上不去了,只好讓其他人上他了。大剛學着軍事節目裡的招式,一個跨步橫在地上,把手平放在大腿上,衝我喊了一聲,上。
我踩着大刀輕鬆上了牆,阿強已經跑着追吉光去了。我蹦下去的時候聽見牆的外面已經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這時大刀也跳了下來,跳下來之後他衝着牆外面大聲喊道,大剛,你帶着耗子他們快跑!
這時大剛已經沒了聲音,外面全是急促跑動的腳步。我的心一緊,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吉光跑在最前面,阿強跟在後面,我和大刀在最後追。一路上校園靜悄悄的,估計已經拉了戰備,也沒看到一個校警,估計校警是最先拉的戰備,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
很快就到了宿舍樓下,宿舍門早就被反鎖,在吉光和阿強又準備找窗戶爬上去的時候,看門的那個老眼昏花的大爺以爲這幾個是從外面跑進來的大學生,於是也緊張的跑了出來,顫顫巍巍的把門打開,喊道你們快進去,一下子客串了一把幫兇的角色。
吉光二話沒說跑進了樓道,等到我最後一個跑進去的時候聽到老大爺又在鎖門的聲音,我想這下被打倒之後也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被擡出來。咬了咬牙,只能勝不能敗了。
很快上了三樓,第一個看到吉光的大學生爆發性的喊出一句我草!還沒有做出動作,我已經從後面蹦了上去,一拳打到他的腦門上,這時我纔看到又是個留長髮的,於是抓住他的頭髮往旁邊的牆上撞去。
膨的一聲,這個大學生應聲倒地,這時我的腦海裡已經一片紅色了,身體快不受控制,又衝着他臉上補了一腳,補了一腳之後我看到旁邊一個大學生站在原地沒有做出動作,估計也是身體不受控制的主,可惜這個站在原地的大學生是個平頭,拽頭髮這個又簡潔又方便的招式無法施展,我衝過去一個打耳光扇在他的臉上,這個男生腿本來就軟一個趔趄也倒在地上,我打倒兩個人的時候吉光阿強大刀還奔跑,一直到那個體育生宿舍之前,他們都在奔跑,並且彼此沒有交流,結果就這樣默契的讓我殿了後。
索性我也不跑了,正好也跑累了。地上還扔着幾個洗臉盆,我撿起來又衝第三個沒來及跑的大學生扔了過去,這個大學生估計是學跳高的,反應比前兩個要快很多,直接蹦回了宿舍。
洗臉盆沒有扔到目標,飛出去幾米遠,落到地上砸出了一聲巨響。整條宿舍的走廊安靜極了。伴隨着這種安靜,我仰着頭歇斯底里的喊道,都他媽給我滾回宿舍!!
我相信這句話的爆發力在三樓都會達到讓一樓某個正在上廁所的男生提着褲子跑回宿舍的效果。這句話的迴音還遊蕩在樓道的時候,整條樓道已經沒有人了。
大學生是不會冒這個險的。因爲他們長期接受各種知識的薰陶導致他們會產生樓下是不是還有更多的人的更多猜疑。
於是形式一下一馬平川。等我也跑到那個體育生的宿舍的時候,整件事幾乎已經結束了。
那個場面是殘忍的,整個宿舍的男生都坐在牀上,看着吉光大刀和阿強毆打一個本來就受傷的大學生。
這個體育生已經被嚇怕了,他沒有了之前的勁頭,服了輸認了命,兩隻手抱着頭躺在地上。
吉光和大刀當時都穿着皮鞋,兇狠的朝體育生的頭上跺去,就像公園裡踩一朵鮮花一樣踩踏着這個祖國的花朵。整個場面沒有一句話,牀上的人默默的看着,牀下的人沉默的踹出一腳又一腳,只剩下地面隆隆的摩擦聲。
阿強在後面找不到毆打的位置,看到我進來的時候,他反而開始攔着大刀,說道,可以了,我們準備走。
大刀沒有做出反應,我又紅着眼衝了上去,朝體育生的肚子上踹去。
吉光悶着頭紅着眼,似乎覺得越來越達不到他內心的效果,於是又轉過身去從地上又拾起一個洗臉盆,這真是滿城盡是洗臉盆,我估計這個事件之後,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把鐵洗臉盆全部換成塑料的。
吉光抄這洗臉盆把我和大刀拽到了後面,只剩下自己,兩隻手握着洗臉盆又朝體育生的頭上梆梆的拍了過去。
這時在上鋪的一個學生終於被嚇到了極點,帶着哭腔說道,大哥,別打了,真的會打死的。
吉光像瘋了一樣端着洗臉盆大步跑到這個說話的學生面前,直接把臉盆甩到了他的頭上,男生捂着頭趴了下去。吉光又猙獰的踩着下鋪上去衝着他頭上重重的扇了兩巴掌,罵道,我草你媽,你也想死呢?
這個有點見義勇爲性質的大學生捂着臉發出了嗚嗚的哭聲。
這讓吉光再次發了瘋,又竄了上去,拽住他的頭髮把他的臉往牀上摔,衝他喊道,你他媽剛纔多牛比啊。現在就這個比樣?說完下了牀又像一個沒頭蒼蠅一樣滿地找洗臉盆。
大刀拉了吉光一把,說道,行了。我們走。
走個蛋。吉光喊道,我今天就得弄死他。說着從牀鋪下拾起一個臉盆朝着在地上躺着的大學生身上扔出去。洗臉盆重重的摔到他的身上,然後滑到地上,摔出嗡嗡的聲音。
我看着吉光的臉,竟然也覺得有點恐怖,看着他瞪着眼睛喘着粗氣就像一條得了狂犬病的瘋狗。
大刀拽着吉光的衣服又喊了一遍,我們走!我和阿強夾着吉光迅速往門外走。臨走的時候吉光還指着地上的體育聲叫衝所有人叫囂到,讓他等着我,我他媽明天還來!
出了宿舍樓道里依然安靜,吉光也稍微恢復了點冷靜,四個人跑了下去,大門是不能出去了,大刀說,去小胖子的房間。
於是四個人跑到一樓的宿舍,憑着印象踹開了一個宿舍門。當時我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宿舍的情況,估計他們在門被踹開的一瞬間都會產生明天換宿舍的想法。幾個人徑直走到窗戶旁邊,萬幸大學的宿舍很多都沒有防護網,四個人打開窗戶迅速跳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那個夜色有着短暫的淒涼和孤獨,爬出牆外的時候已經快要到深夜,四個人並肩走在路上,狹長的背影在指尖上打上一根燃燒着藍色火焰的香菸。不興奮不惆悵。似乎也很難再想起這場鬥爭的緣由。
最孤獨的時候,就是沒有目標和沒有前進道路的時候。一切繁華和凌亂過後,就只剩下各種沒頭緒的迴音在空曠的心窩裡衝撞。
從學校出來,扔了書包,燒了書,脫離了管束踏入社會,似乎也真的就剩下赤裸裸的自己。
後來我再次產生這種孤獨的時候是一次公務。從太原轉折回來,從汾陽出發。正值深秋的午後。
那是無法形容的可恥。當你一個人坐在汽車最後面的位置,暖暖的光線透過玻璃垂落在你的皮膚上,裸出一片金色的紗。你看見窗外的風景一層一層的在變。而後一層一層的重複。
沒有音樂,沒有語言,只有發動機的馬達聲和周圍昏睡中的呼吸。
最後聽見對面一輛飛馳的汽車發出“嗖”的聲音之後不見,再也不見。
在那個傍晚的時候到達的太原,沒有飢餓感,也不覺得疲倦,買了一張火車票,去網吧等候。
在網吧裡給大刀發了一條短信,問道,你在哪裡,我馬上回去,等我吃飯。
過了很久大刀回過短信說,我在飯店,開着門等你。
然後到凌晨,進站前半個小時,在太原的五一廣場上碰到一輛高客,司機對我說,六個小時後你就可以到家。
我上了車,之後撕了火車票。
上到高速之後開始下雨。
前面是一個老人,他說他喜歡我這樣的年輕人,一個人長途跋涉,連個包裹都沒有,而後把他的白酒瓶給了我。
我對着瓶子喝下一大口,說,謝謝你,大爺。
他說,不客氣,兄弟。
他說,你可以放心的睡,因爲我們的目的地是一樣的,到時我可以叫醒你。
車上幾乎只有十個人,每個人面目冷漠。
我的側面的褲兜有五千塊錢公款,我當着他的面掏了出來,然後放進上衣的口袋。應了一聲,直接睡去。
當時沒有任何信任和猜測的觀念,只是一個人而已。當你空空曠曠的遊走在一個城市和另一城市之間的時候,內心的這種淡漠,是可以排它的。
你傷害我,你照顧我,都是和我沒有關係的。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叫醒我,對我說,你到了。
我坐了起來,發現高客已經停在了路邊,我竟然身在自己的城市裡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他說,我要再往前幾十公里纔到,你下車之後一直往前走,會有出租車。
我“哦”了一聲。下了車。
地面都是潮溼的,雨已經停了。我覺得很寒冷,努力的點上一支菸,煙的髒氣和空氣的乾淨混合在一起,成爲肺裡的添加劑。整個神經有短暫的沮喪,之後恢復。
風繼續穿透衣服,我徹底迷路,迷路到根本分不清方向的時候,終於習慣。
這時我發現那個老人就在我後面,在我停下來觀察車輛的時候他趕上了我。
他說,我看見你走錯了方向。於是下了車。
那時我已經抽完了第一根菸,有瞬間的感激,不斷的對他說謝謝,說完之後,又陷入沉默。
可是沉默並不尷尬,因爲那一刻整個高速都在沉默。
他又給了我根菸,自己點上,給我點上,然後繼續走,他走在前面,雖然已經蒼老,但步伐很快。我跟在後面。
我很奇怪的期望他給我的這顆煙被他下了藥,然後我神志不清,被他誘拐到某個組織裡,之後發生一系列諸如綁架傳銷甚至苦力的勾當。
可惜沒有,一直到走出了高速,看見城市裡一排排耀眼的光。我仍舊清醒。
在出租車上,他問我,你去哪。
我說,回我的飯店。
他點頭,對司機說,先載我去火車站。
到現在我仍舊能想起那時的路線,從高速上下來,拐到滏東路,而後上聯防,一直到鐵路西車向南拐,最後到了火車站。
我花了三十塊錢打車費。
老人下了車,說,我要再坐火車走,你趕緊回家吧。
我說,怎麼也得吃碗麪。
我沒有領着他回飯店,在車站旁的加州牛肉麪裡,他把他碗裡的牛肉分給我一塊,我嚼了半天才嚥了下去。
我記得他又給了我一根菸,在我低頭點燃的時候他把帳了。之後離去。
他說,我走了啊。
我說,大爺你路上一定要慢點。
他說,兄弟我知道了。
連再見都沒有。因爲沒有任何理由再見。
然後我走出麪館,打車到聚隆山莊,飯店還真的開着門,裡面依舊燈火輝煌,大刀和耗子分別靠着凳子睡覺,桌上擺着幾盤簡單的飯菜,桌子底下放着兩瓶白酒。
大刀睜開眼看見我,呵呵一笑,說,出去了一個月,身上是不是欠酒了,來,開始。
然後耗子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朝飯桌上走去。
那一天在天快亮的時候我和大刀耗子喝掉了兩瓶白酒。然後我踏着照樣去了機關,直接走進主任了辦公室,只用了一分鐘的時間,就辭了職。
當然這已經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