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對着我和大剛說我們走的時候其實已經不是他說走,說走就能走了。因爲在越野車旁邊站着的兩男一女中的一男是不會讓吉光走的,不光不讓吉光走,連他自己都不走。
這兩男分別是大刀和阿強,一女就是大嫂。
阿強這時已經發動了越野車,吉光徑直走到後門,我不知道在這期間吉光和大刀有沒有對視,但是我知道吉光沒有說話,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於是我和大剛跟在吉光的後面,也沒有說話,那時我低着頭,就好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學生,但是我裝作不經意的瞥了大刀一眼,順便也瞥了大嫂一眼,大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大嫂的眼圈是紅紅的,在所有類似事情發生的時候,最無辜的就是跟在這個男人身後的女人,沒有任何選擇權,尤其是這個時候的大嫂,連婚期的選擇權都沒有。
大虎在麪包車裡沒有下來,打開車門,看着大刀,大刀站在原地沒有動,大嫂站在大刀的後面,阿強在車上問吉光,走麼?
吉光聲音有些顫抖的說,走。
阿強打着方向盤,慢慢的掉頭,吉光坐在車前面,我和大剛坐在車後面,阿強似乎是故意的,故意貼着大刀的身體調頭,我和吉光大剛透過車窗往外看,心裡就像刀割一樣,不忍心看大刀,卻又清晰的看到大刀那張沒有表情如死灰般的臉。我似乎又回到了上學時的那最後一年。離開時的那一年。
阿強說,吉光,從剛纔我去接大刀告訴他你的計劃之後,一直到現在,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我聽耗子說,大刀最近也瞞着你們私下裡張羅了幾個鐵西區的亡命徒,就準備這幾天動手。
吉光說,加油門。
吉光剛說完加油門,吉光車座位一側的門子就被打開了,吉光一把被拽了下去,這時車還在行進中,阿強一個急剎車。
我突然覺得很恐怖,比剛纔在墳地裡還恐怖,因爲我看到大刀正扭着吉光的脖子廝打,正一拳又一拳的往吉光的臉上砸,目標準確,節奏感強。
吉光沒有還手,把臉往大刀的拳頭上貼。
我和大剛阿強從車裡跑下來,三個人抱住大刀一個人,大虎幾個人也從麪包車裡下來,像架小貝一樣架着大刀往車裡拖。
如果今天晚上的小貝有大刀這時的一半能量,那麼今天的綁架小貝計劃就必定會失敗,七八個人拉着大刀往車裡拖,卻絲毫不影響大刀一拳一拳往吉光臉上砸的進度,大刀往後拖一米,吉光就會往前走一米,然後大刀掙脫一下給上吉光一拳,吉光往後一仰頭,再調整好腦袋,繼續是大刀被往後拖一米,吉光就往前走一米,然後再捱上一拳,吉光的臉,就在大刀的拳頭下面,絲毫不影響大刀的發揮。
終於大刀被拉到了麪包車旁邊,七八個人把他往裡塞,吉光還像一個發癔症的夢遊者一樣癡癡的站在大刀的眼前,等着大刀打。
大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生生的用身體把大刀擠進了麪包車裡面,然後扭頭衝着正站在一邊哭泣的大嫂喊道,大嫂,快上車啊!
這時吉光已經是滿臉的血,血從眼角,嘴角,鼻子裡往外冒,大剛怒吼完之後,吉光冷冷的扭頭,看着大嫂。
大嫂並沒有直接上車,而是先跑到了吉光面前,用手擦吉光臉上的血,越擦血越多,終於擦到大嫂嚎啕大哭。
大剛這時還堵着門子,我和阿強跑到大嫂面前一人一邊架起胳膊,大剛把門子閃出一角,兩個人才把大嫂也扔了進去。大剛一把把推拉門拉住,喊了一聲,快走!
麪包車的輪胎磨着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瞬間就往高速的入口處衝去。
周圍又安靜了下來,吉光還站在原地。阿強拍了拍吉光的肩膀說,我們走。
吉光木訥的看着已經快要看不見的麪包車,我發現他這時臉上的血跡似乎淡了許多,因爲已經被淚水沖刷乾淨。
這天晚上我和吉光大剛直接去了輝煌球廳,而這時在輝煌球廳裡,除了我和吉光大剛三個人之外,還聚集着鐵西區幾乎一半的亡命徒和賭徒,這裡麪包括小紅在內的一羣輟學不久的社會青年,因爲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則,吉光動了他這麼多年混下來的所有社會關係,甚至還有烏鴉集團裡的殘留分子。在這同時,吉光停掉了所有檯球廳和賭博室的生意,其中也包括聚龍飯莊,就在大刀準備整頓後開張的時候,其實吉光早已經安排聚隆飯莊人去樓空的下場。吉光動了所有的本,這些本,包括人情本,和存摺本。
輝煌球廳裡的大門半拉着,裡面燈火輝煌,熱鬧非凡,跟東北一家人一樣,就像是過年,檯球杆都被削尖了頭,遊戲機不再吞錢直接往外吐,能吐多少吐多少,棋牌室裡呼呼啦啦的全部坐滿了賭徒,吉光坐在他的辦公室裡,洗乾淨了臉,倒了杯水,緩了緩神,說到,從我開始做檯球廳到現在,今天是生意最好的一天。
沒有一個人能笑出來。
天矇矇亮的時候,耗子和小飛趕了過來,小飛還是咋咋呼呼的,一腳踹開吉光的辦公室門,嚇了一屋子人一跳,以爲敵人這麼快就殺了過來,小飛沒指吉光,反而指着我的臉罵着,敖傑你個傻比,報仇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我說一聲,我他媽還找那幫貨們要我的奧迪賠償費呢。
我說,小飛你別吹牛逼,我就是怕告訴你了就不光是要你的奧迪賠償費了,還得順帶着找他們要你的喪葬費。
小飛說,我草,要我的喪葬費?我他媽先替吉光給了他們喪葬費。吉光,我聽說你把那小子給埋了?埋哪了?
吉光一皺眉,看着耗子。
耗子立刻神色緊張起來,反手把辦公室的門關住。
吉光壓低了嗓門,說到,小飛,這兩年你是怎麼回事。怎麼整天咋咋呼呼的,被他媽西貝給整瘋了吧。誰告訴你是我埋的。
小飛立刻閉了嘴。
吉光把目光掃了一圈,說到,這件事只能我們幾個知道,外面的人都只知道是我在和外省幫約架,你們明白了麼?
小飛還是有點不服,說到,吉光你怕什麼,大不了我出來給你頂罪,再說,你這件計劃的最終目的不就是想讓外省幫知道麼?
吉光站起來,指着小飛鼻子罵道,你他媽寫小說寫成傻比了吧,我是讓他們知道,但是我不想讓警察知道,你明白麼?
其實後來事實證明,吉光說的這句話完全就是一句廢話,在整個事件平息了之後,A市裡下到上學的少先隊員上到賣菜的老大娘都知道鐵西有個叫吉光的活埋了外省幫老大的兒子,雖然最後沒買埋死,但是埋的時候人是活的,這個傳說不亞於很多年前鋼叔組織的郊外槍戰,吉光之後也因爲這件事成爲市局裡重點預防的頭號人物,但是有一點是緊緊把握的,那就是警方對於這個案件所掌握的證據充分,並且證據過於充分。因爲當時報案的就是大虎車上的那個司機,並且警方趕到的時候,大虎的兩個馬仔正在活埋小貝。至於作案動機,大虎在村子裡已經給他們排練了上百遍,首先是大虎的司機開着麪包車在東北一家人門口拉黑活,結果被小貝的馬仔欺負,於是僱兇殺人,結果在準備實施作案的時候,僱兇的這個司機突然感覺到了光明的召喚,於是立刻放棄黑暗。選擇自首。
於是警方立刻立案偵查,刑拘了參與犯罪的三個人,然後證據充分,遞交檢察院審查。檢察院審查完畢,開庭宣判。於是結案。
這是一件性質惡劣並且在當地造成極大不良影響的案子,並且疑點重重,首先,如果警方通過對作案人員籍貫的仔細調查就可以很快牽出大虎,其次,小貝只需要仔細回憶一下,就可以想起那天綁架他的應該不止是一輛車。最後,警方若是去高速路口仔細調出當天的監控錄像,就可以清晰的看到大刀正一拳拳砸吉光的場面。這個疑點是最致命的,就這三點案子就無法了結。其實這三點吉光在辦事的時候也是清楚的,大虎是遲早要被牽連出來的,加上大刀在高速路口的曝光,若是處理不好吉光也是遲早會被暴露的,於是那天大虎一行人帶上大刀和大嫂之後就根本沒有回到原地,直接去了更窮更惡水的地方跑路。而吉光,只需要等待。
其實在等待中,吉光對於警方的辦案速度是很放心的,在辦案單位還沒有把注意力放到大虎身上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去調取監控錄像的時候,這件案子,因爲一個人的出現,其實就已經內定了。雖然這個人的出現稍微晚了一點。但是相對於警方的辦案時間來說,這個人的出現,已經夠提前了。
小貝被挖出來的時候其實大腦還是有過短暫缺氧,當然這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他自己嚇的,因爲他身上的土都着實沒有被蓋滿,很多年過去之後他怎麼樣了我不知道,但是他被大虎砍到的那三刀是非常嚴重的,我聽說他當時一到醫院就開始抽風,並且在外省幫一羣人被趕出A市的時候,小貝的仍舊大小便失禁,精神錯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