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軍游擊隊營地。
郭隊長與劉參謀、秦智勇等人圍坐在篝火前。
郭隊長哈哈大笑:“……是我們乾的!”
周廣仁對劉參謀笑着說:“咋樣,劉參謀,我猜的對吧?”
劉參謀對郭隊長說:“多虧了郭隊長,不然我們回去怎麼交差啊!”
劉參謀說完瞪了一眼黃信田,黃信田有些難爲情地低下頭。
郭隊長打着圓場:“黃同志這麼做,也情有可原嗎。”
劉參謀:“郭隊長,當時的情況,如果是你,該怎麼處理?”
郭隊長沉吟半晌,說:“還是不能炸啊!畢竟還有那些老百姓嗎,不能傷及無辜啊。我們抗日打鬼子,還不是爲了他們嗎。”
老楊、老曹、栓子都頻頻點頭。
老楊:“是啊!”
老曹附和着:“就是嘛。”
郭隊長把頭轉向秦智勇:“不過,秦排長,你是個軍人,你也該知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啊!”
秦智勇點點頭。
劉參謀也點了點頭,繼而高興地說:“不管咋樣,鬼子的油車炸了,誰炸的都不重要了!”
郭隊長大笑着:“誰炸還不都一樣!”
大家也都笑了起來。周廣仁和旁邊的劉小熙小聲地聊着。
周廣仁:“還是你們郭隊長有水平啊!”
劉小熙很神氣地:“那當然了,我們郭隊長是老紅軍、老革命了!”
周廣仁感嘆地:“怪不得啊!”
劉小熙:“不過,聽我們郭隊長說,等抗戰勝利了,你們會打我們。”
周廣仁沉默了一會兒,說:“真要那樣,我就不幹了,來找你,跟他們幹!”
劉小熙撇了撇嘴:“我纔不信呢,你會向秦排長、老楊他們開槍?”
周廣仁:“我——”
劉小熙歪着頭調皮地看着周廣仁:“哼,不敢吧?”
周廣仁一咬牙:“咋不敢!爲了你,我啥都敢!”
劉小熙半信半疑:“真的嗎?”
周廣仁突然站起來,大聲地說:“你不相信我嗎?”
一旁的老楊好奇地問:“啥事啊?聊啥呢?”
周廣仁連忙又蹲下,支吾着:“沒——沒啥。”
周廣仁又對劉小熙輕聲說:“你不相信我嗎?”
劉小熙深情地看着周廣仁:“相信。”
老曹向游擊隊的人羣中搜尋了許久,問抱着“歪把子”輕機槍的游擊隊員小王:“哎,你們還有個機槍手呢,長得跟我一樣黑的,咋沒見到?”
小王:“你是說老林吧,他犧牲了,上次爲掩護你們……”
大家聽了,都沉默了。老曹緩緩地站起身,默然無語地走到一邊。
秦智勇難過地說:“郭隊長,爲了救我們,犧牲了你們那麼多弟兄……”
郭隊長擡起頭,望着遠方,聲音低沉地說:“你錯了,秦排長,他們不是爲救你們犧牲的,是爲了咱們這個國家,是爲了四萬萬同胞不再受侵略者的欺辱而獻出生命的!”
劉參謀、秦智勇聽了,都凝重地點點頭。
翌日,與郭隊長和游擊隊告別後,劉參謀、秦智勇一行人走在返回的路上。
劉參謀一個人走在前邊,其他人嘀嘀咕咕地跟在後邊,周廣仁捅了捅秦智勇,又指了指劉參謀,秦智勇會意地點點頭,他緊走了幾步,湊到劉參謀身邊,賠着笑臉:“劉參謀,回去以後還請劉參謀在長官面前,替我們弟兄多擔待啊。”
老楊等人惴惴不安地跟在後邊,都伸長了脖子細細聽着。
劉參謀一言不發地繼續走着,彷彿沒聽見秦智勇的話。
秦智勇依舊賠着笑臉:“當時情況特殊嗎……”
劉參謀毫不理會秦智勇,大踏步地向前走着。
老曹有點火了,想衝上去和劉參謀理論,被栓子和周廣仁按住。
秦智勇又緊走幾步,攔在劉參謀面前,目光直視着他,說:“一定要處罰就處罰我一個人吧,與其他弟兄無關。”
劉參謀站住,一臉詫異:“啥事啊?”
秦智勇一愣:“啊?啥——就是——”
老楊反應過來,忙搶前一步,拉開秦智勇,忙不迭地說:“對對,沒啥事,沒啥事。”
老楊向秦智勇偷偷擠着眼睛,秦智勇也馬上反應過來:“啊——沒——沒啥事。”
劉參謀笑了:“沒啥事,處罰你們幹啥?鬼子的油車不是被我們炸了嗎?”
大家都愣愣地看着劉參謀,劉參謀也看着大家,笑着說:“難道不是嗎?我說錯了嗎?”
劉參謀說完又繼續向前走去。
老楊早已明白:“是啊,劉參謀說的對啊,就是我們炸的,都聽明白了嗎?一羣豬腦袋,回去都這麼說!”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對!對!是我們炸的,就是我們炸的。”
周廣仁跟在後邊,大呼小叫着:“劉參謀義薄雲天啊!”
老楊也喊着:“愛兵如子啊!”
老曹滿臉堆笑着:“好人啊劉參謀!”
劉參謀站住,轉過身,滿臉嚴肅地看着秦智勇:“敵人的油車被炸了,這是最好的結果,可你違抗長官的命令,這是不對的,我不希望再發生這樣的事。”
秦智勇忙向劉參謀立正,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大聲地說:“是!明白!”
劉參謀又盯着黃信田:“這事因你而起,但念你救了那孃兒倆,將功補過吧。”
黃信田也連忙向劉參謀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大聲地說:“是!謝劉參謀!”
劉參謀又盯着老曹:“昨天是誰說要把我腦袋打開花的?”
老曹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他嚇得直往老楊身後躲。
老楊把他拉出來:“你往哪兒躲啊!趕快向劉參謀賠罪。”
老曹耷拉着腦袋,走到劉參謀面前:“劉參謀,老曹給您老人家磕頭了。”
老曹說着就要下跪,劉參謀卻轉身走了,老曹衝着劉參謀的背影,誇張地喊着:“謝長官大恩大德!”
劉參謀又停下,轉身看着大家,語重心長地說:“諸位想一想,要不是郭隊長他們炸了油車,這八節車廂的汽油就會讓敵人的機械化部隊如虎添翼!這會給我們守常德的部隊帶來多大的損失啊!”
大家都心悅誠服地點着頭。
劉參謀:“回去怎麼說都知道吧?”
大家齊聲:“都知道!”
劉參謀轉身繼續向前走,邊走邊說:“大家這回都立了功,回去都等着領賞吧!”
大家聽了,都歡呼起來。
黃信田看看老楊,有些難爲情地說:“老楊……”
老楊眼睛一翻:“啥事?”
黃信田囁嚅地:“幸虧你當時沒起爆炸藥……”
老楊不冷不熱地:“我是可憐那對母女和那些逃難的,不是爲救你黃信田,救你不值!”
黃信田嘿嘿笑笑:“不管咋說,多謝了!老楊大哥!”
老楊:“免!以後少跟我舞刀弄槍的就行。”
老曹在一旁聽了,大笑了起來,老楊和黃信田也笑了。
日軍據點。
一個日軍士兵走到據點外,向哨兵敬禮,說:“我是116師團109聯隊的二等兵巖井俊一,我要見巖井中隊長。”
巖井接到報告,連外衣也沒顧上穿,趿拉着木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出隊部,與迎面走過來正要向他敬禮的俊一擁抱在一起。
巖井:“真是你啊!俊一,都長這麼高了!怎麼?你也被徵召了?”
俊一:“是啊,在116師團109聯隊。”俊一仔細端詳着巖井,“叔叔,您老多了。”
巖井感慨地說:“叔叔的生命,也像櫻花一樣,快凋謝了。”
巖井拉着俊一的手,走進隊部。
巖井一邊手忙腳亂地給俊一找茶點,一邊不停地問着:“你奶奶好嗎?你母親好嗎?你父親最近給你寫信了嗎?我好久沒收到他的信了。”
俊一:“奶奶很好,母親也好——父親——已經爲國盡忠了——”
俊一難過地低下頭,巖井突然停下手裡的動作,身子像僵住了一樣,沉默半晌,聲音低沉地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俊一:“去年年底的時候,在呂宋島——”
巖井緩緩地坐在椅子上,眼睛裡流下眼淚。
巖井:“奶奶知道了嗎?”
俊一:“知道了。是奶奶不讓告訴你……”
巖井:“你被徵入伍,她也知道嗎?”
俊一點點頭:“知道。”
巖井沉默了半晌:“俊一啊,你才十六歲啊,沒想到國內兵源這麼緊張……”
國軍駐地。
營房裡。周廣仁躺在通鋪上看着一本日文書,老曹湊過去,好奇地問:“二鬼子,看啥書呢?”
周廣仁:“《戰陣訓》。”
老曹:“是講啥的?”
周廣仁:“是小鬼子的士兵守則。”
老曹:“哪來的?”
周廣仁:“劉參謀給的,讓我研究研究。”
老曹:“幹啥用?”
周廣仁一本正經地說:“以後好給師長、參謀長他們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提供一些幫助。
老曹由衷地讚歎道:“二鬼子還真有兩下子。”
老楊不屑地說:“你還真信他的。”
周廣仁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老曹依舊好奇地問:“上邊都寫的啥?”
周廣仁用日語念道:“生不受虜囚之辱,死不留罪污之名。”
老曹:“啥意思啊?”
周廣仁:“就是說活着不能當俘虜,死了不留壞名聲,就是他們講的武士道精神。”
老曹氣憤地罵道:“狗屁!啥武士道啊!他們殺了多少老人、女人、孩子,這叫武士道?打不過就放毒氣,多少弟兄沒被槍彈打死,卻被鬼子的毒氣薰死了,這叫武士道?去他媽的吧!”
老楊:“要說鬼子死不投降,那是以前,抓一個俘虜得死好幾個弟兄,可這次鬼子打長沙,有不少繳槍投降的。”
老曹:“是啊,聽說還有不少娃娃兵。”
老楊:“這說明啥?”
老曹不解地:“說明啥?”
老楊:“說明小日本已日薄西山,氣數將盡!”
老曹一拍大腿:“對啊。這次在鐵道邊,要不是老黃一頓鐵鍬,也能抓一個活的回來!”
老楊趕緊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老曹,兩人同時看了一眼躺在牀鋪上的黃信田。
黃信田一言不發地躺在那裡,看着天棚。
老楊:“那個小鬼子,該殺!”
老曹趕緊附和:“對!該殺!”
老曹對周廣仁:“二鬼子,這鬼子話好學嗎?”
周廣仁眼睛一翻:“你想學?”
老曹:“啊,你教俺一句簡單的。上次因爲不懂鬼子話,差點兒吃大虧,要不是老楊及時出手,俺老曹早就壯烈殉國了。”
周廣仁合上書:“那好啊,教你一句。”周廣仁用日語說了一句,“投降不殺!”
老曹鸚鵡學舌地跟着學:“‘投降不殺!’這句啥意思啊?”
周廣仁:“就是‘投降不殺’”。
老曹很掃興:“不學,這句對我沒用。”
周廣仁:“咋沒用啊?”
老曹:“小鬼子,投不投降都該殺!”
老楊:“對!都該殺!”
周廣仁:“這你們就不懂了,殺死俘虜,違反了一個什麼什麼瓦公約!”
老曹:“我不知道啥公約母約。”
老楊:“二鬼子,你說的那個什麼瓦公約,小鬼子遵守了嗎?”
周廣仁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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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是啊,小鬼子遵守了嗎?在南京,我們多少弟兄被鬼子殺了,他們可都是放下武器的,還有很多傷兵。”
老楊:“小鬼子禽獸不如!”
周廣仁:“那你也跟他一樣,禽獸不如?”
老曹:“這叫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老楊:“對!對禽獸就要用禽獸的辦法。對不對老黃?”
黃信田彷彿沒聽見一樣,一言不發地躺在那裡,看着天棚。
老曹:“二鬼子,你再教我句別的。”
周廣仁:“那你想學啥?”
老曹想了想:“‘小鬼子,我操你祖宗!’咋說?”
周廣仁張了張嘴,沒說出來。
老曹一臉鄙夷:“不會啊?這麼簡單的話都不會?”
老楊:“他就會‘投降不殺’。”
黃信田突然從牀鋪上坐起,大吼一聲:“你們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大家面面相覷,愣愣地看着黃信田,黃信田下了牀鋪,走出營房。
老曹看着黃信田的背影,很是納悶:“老黃這陣子是咋的了,喜怒無常的。”
老楊意味深長地說:“我很懷念以前那個有信仰的老黃。”
黃信田走出營房,小牛挑着擔子迎面走來。
小牛:“信田叔,去哪兒啊?要開飯了!”
黃信田:“出去走走。哎——小牛啊,苦娃還不說話嗎?”
小牛興奮地說:“說了說了!可就是聽不明白,他一會兒說鬼子殺了他全家,一會兒又說鬼子哥哥救了他。俺也搞不懂,這鬼子咋會救他呢,這孩子腦子可能壞了。”
小牛嘆了口氣,挑着擔子進了營房。從營房裡傳來熱情的招呼聲:“小牛來了!有啥好吃的?”
黃信田呆呆地站在那裡。
日軍據點。
灰濛濛的落日掛在西面的山頂上,巖井把俊一送到據點的大門外。
俊一:“叔叔,我走了,您多保重!”
巖井:“俊一啊,作戰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啊!奶奶不能再失去你了……”
俊一目光堅毅地說:“奶奶會支持我的。國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我們都應該戰鬥到最後一息,爲天皇盡忠,我說的對吧?叔叔。”
巖井茫然地點點頭。
俊一:“叔叔,你喜歡西條八十的詩嗎?‘……你和我是兩朵櫻花,早晚都要凋落,不如到花的王國靖國神社,在那春日的枝頭,永久會和。’多美的詩啊!”
俊一向巖井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轉身走了。
巖井表情失落地望着俊一,向着那一輪灰濛濛的落日走去,漸漸地消失在落日夕陽的餘暉當中……
國軍駐地,晚。
營房內,戰士們已進入夢鄉。
黃信田躺在鋪上,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睡,小島慢慢倒下的一幕和那個日本老兵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樣子不斷出現在他的眼前。
黃信田索性從通鋪上下來,走出營房。
黃信田來到營房外,看到劉參謀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大樹下,便走過去向劉參謀敬個禮。
劉參謀:“哦,是黃班長啊,咋還沒睡?”
黃信田:“睡不着啊。”
劉參謀:“過來坐會兒。”
黃信田在劉參謀身旁坐下。黃信田:“劉參謀在想啥呢?”
劉參謀:“在想鐵道邊的那對母女。”
黃信田:“哦?”
劉參謀:“這幾天,眼前老是出現她們的影子。她們跪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突然爲她們還活着感到慶幸,要不是秦排長他們攔着,那孃兒倆,還有你黃信田就都死在我手裡了。”
黃信田笑笑:“死了也就死了,沒啥遺憾的,多少弟兄都死了。就算那天真的被炸死了,我也不恨你。”
劉參謀拍了拍黃信田的腿,苦笑了一下:“這些年啊,眼看着那麼多弟兄、長官殉國了,心腸就變得越來越硬了,越來越麻木了。這次會戰,我把醫院裡的傷兵也趕到了戰場上,他們好多人都戰死了,當時實在是沒辦法啊,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沒人性了。”
黃信田:“劉參謀,您說鬼子都是畜生,禽獸不如,對他們是不是可以不講人性?”
劉參謀:“是啊,他們毫無人性,這次他們撤退的時候,爲了維護所謂的皇軍榮譽,連他們自己的傷兵都活活燒死了。可我們跟他們不一樣,也不應該一樣,所以我們才能最終戰勝他們,在毫無人性的敵人面前,我們不能喪失人性,這是一場文明戰勝野蠻的戰爭,不是禽獸之間的爭鬥。”
黃信田深深地點了點頭。
兩人正聊着,突然從空中傳來飛機巨大的轟鳴聲,兩人擡頭望去,一架架美軍轟炸機和戰鬥機從空中掠過。
劉參謀:“常德已經打起來了。”
黃信田:“是鬼子的嗎?”
劉參謀:“是盟軍的。”
老楊跑出營房,望着天空一架架掠過的飛機,不無憂慮地念叨着:“小雨那孩子,也不知道咋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