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姐姐倒也不是那般不堪。
姐妹之間再有多大的隔閡,終究也是血親,有什麼不可原諒呢。何況都是些可有可無的小事,退一步就好。
若一步不行,大不了自己多退幾步。
再者說,姐姐有時候也挺好的,別人送她的東西總會拿來與她分。且不說東西好壞,至少姐姐記得她。
她從不否認衆人眼中所看到姐姐的那些好。
只不過每每相處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比你在吃一道別人誇得上天入地的美味菜餚時忽然岔了氣,眼淚浸滿眼眶,精緻的裝盤就會在眼中變成扭曲的形狀,而你也不會有良好的慾望將它繼續吃完。
夏淺輕輕皺眉豎起一根手指打出這麼一個比喻後,迷茫了片刻,又重重點頭道,不過肯定會好的。
七尹便在這時笑出聲。
“秦淮河剛開的桃花,加些進去煮,會更加好。”伸手指指一旁小碟中的嬌紅花瓣,卻不是在應和夏淺。
點頭應,夏淺似乎也不在意他有沒有聽進去,一手撥弄小爐內的炭火,一手捏了些桃花撒進微微翻滾的酒中,漫起的酒香裡頓時有了一股別樣的滋味。
自上次花燈會後,來酒廬的次數也逐漸多起,燈會的事七尹並未對她生氣,也依舊是以往的態度。而雖說來的頻繁,夏淺也未在酒廬見過太多的人,偶爾有大戶來買幾罈子酒,再要麼就是如她這樣與七尹交熟的人,或到店裡喝上一壺,或買上帶走,又或七尹親自託人寄去。
這樣的熟人顯然也是十分稀少,身份迥異,讓原本就很神秘的七尹更顯莫測。
夏淺在一點上應當是很討人喜歡,不多問,不多疑。
七尹亦是。
所以心裡想些什麼在他面前說出來都沒關係,況且,夏淺並不需要他幫忙做什麼定奪,但凡自己的事,從來都該自己完成纔好。
用帕子包住發燙的壺柄,小心倒了一杯遞上前:“嚐嚐我煮的三味酒。”
七尹抿脣一笑,倒是十分用心的品起:“不錯,只可惜三味不甚勻稱,偏苦。”
夏淺不信,自個也抿了一小口:“我怎麼就沒發覺,喝着差不多滋味。”
“酒味依人心而定,夏淺,且活自己就好,無需爲他人繫上心結,”藉着酒,七尹極難得的寬慰一聲,伸手給一旁的浮堯也勻了小半勺,擡頭見夏淺發愣的神情不禁笑起,開口輕唱:“一語不解其意兮,憑喉難入;再嘗澀浸滿身兮,相思亦苦;三味甘香如琴兮,韶華不負。”
七尹的聲音綿遠悠長,似乎眉梢也都含情,唔,一見這副模樣,夏淺就沒了心神。
“小淺姐姐,你再這樣看着小七,遲早會被魅去魂魄。”聽了半晌故事,浮堯伸個懶腰,笑嘻嘻的打趣。
“嘿,堯兒,你天天看還不許我多看兩眼?”一語出,幾人皆笑,適才漫在半空的沉着之氣似乎也被一掃而光,當真像只是聽了個故事。
“好啦好啦,看在你成日給我帶好吃的份上隨你看,”浮堯大氣的揮揮手,也沒管七尹那頗爲鬱悶的神色,又問:“說來,你好不容易穿身新衣裳怎麼弄了這麼個色?跟老太婆似的。”上下打量着夏淺的褚紅裙子。
“管它什麼色,能穿不就成了。”
“可得擔心嫁不出去。”
浮堯說的話尚能不當回事的接過去,但說話的人換做七尹,就多少有些尷尬,摸着鼻頭傻笑半日,只得換了話題:“我嫁不嫁沒什麼,倒是我姐姐就快嫁了,金陵城不少公子哥怕是要借酒消愁,七尹你多備些纔好。”
“是那日闖進來訓了你一頓的小子嗎?”浮堯對新鮮事總是感興趣。
“嗯,他是杜太守獨子,與我家自小便有婚約,前些日子雙方父母說定日子,準備下個月十六成親。”說着這消息,夏淺總不自覺有些高興,聲音也明亮幾分。
“怎麼,這麼歡喜?”七尹不禁隨她笑開。
夏淺挑了眉頭,對他倒也不瞞:“我在想,姐姐嫁出去,爹孃應該會心疼我一些了吧。”
手指捏緊酒杯,七尹微微抿脣,並沒有打斷她的興致,只靜靜坐着看兩個女子嬉鬧,過了一陣,見天似雨,夏淺這才匆忙趕回家。
“喂,小七,你怎麼不提醒她,”待酒廬又恢復往日的清淨,浮堯才託着腮看向七尹,道:“你明明看出來,她印堂發黑,有大凶之相。”
“可我算不到她的心思,說不定還有變數,沒必要潑她一盆冷水。何況,這人間事也不該我們管。”再飲一口冷卻的三味酒,七尹眼中繼而浮出一絲慣有的冷漠。
浮堯不必再問,也已明白。
南橋離家還是有一段距離,老天很不解風情的在半路上就灌下大雨,到家門口時,夏淺早已全身溼透。
下人連忙打了傘過來迎她,擡頭卻見父親急匆匆的要出門。
“爹,你去哪?”撐着一把傘,手裡還拿了一把,顯然是要給誰送去。
“女孩子家別成天往外跑,瞧瞧一副什麼樣子,快回房換身衣服,別凍出病來。”夏百川訓斥兩句,還是關切的皺起眉,吩咐下人煮了薑湯,又提步欲往外走。
“爹,你給誰送傘呢,這麼大雨,還是讓別人去吧。”隱約猜到。
“清兒去了劉員外府上,路程遠,下雨總不好讓人送,我用馬車去接她。”說罷,夏百川便出門上了馬車。
“小姐,進屋吧。”
僕從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夏淺一愣,隨即笑着應下,剛轉身,卻一腳跨進剛剛積滿水的小窪中。
且活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