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只是在一夜之間, 漠城就忽然出名了。
湛佚唏噓許久,也愣是沒反應過來。好像昨日還聽鳳隱在苦惱如何如何拉攏某人,今日竟有人上門來說願意加入漠城, 而這個人還是他一直崇拜的大劍客蕭時年!
他日日專注習武, 卻從未想過這麼久以來的變化。鳳隱已經是城主, 而他也變成了衆人口中欽佩不已的漠城第一高手。
昔日以爲需要很久才能實現的事情, 簡簡單單就被鳳隱呈現在眼前, 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湛佚不禁搖頭笑起,以指爲劍,憑空削了一簇鳳凰花, 提着就去見鳳隱。即使變了這麼多,有些習慣仍是一如既往。
“你把他留下了?”進屋沒瞧見蕭時年, 開口便問。
“唔, 湛佚你心裡是愈發沒有我了, 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急着問別人。”
無視鳳隱那一臉故作委屈的妖孽樣,徑直將鳳凰花丟到他眼前兀自坐下:“我總覺得你這兩年是倒着長, 以前那股子穩重跑哪去了?”
“穩重?我來想想,”鳳隱輕輕一笑,忽而坐直身子肅起臉龐來:“蕭時年我已經留下他,不過此人我尚不能完全相信,你最好不要……”
爲他這般突然變臉重重嗆了一口, 湛佚連連擺手:“好了好了, 你這樣我更不習慣。”
得意一笑, 鳳隱也沒有接着說完適才的話, 卻是敲着桌案微微蹙眉道:“漠城現在已經安定下來, 我打算明日去一趟金陵。”
“做什麼?”
“想知道便跟我一起去,”說話間忽見程瑞從遠處走來, 鳳隱也沒有再多言,簡單說了一句便站起身:“這邊還有些事,你回去記得整理東西,明日一早就出發。”
湛佚點頭應,翹着二郎腿目送他出門,無不意外又接到程瑞一記怎麼也揣不透的眼神。訕訕一笑,似乎從一開始程瑞就不信他。
嘆口氣轉頭再看向門外,赫然站着的卻是蕭時年。
××
如果要說鳳隱這個人的缺點,最大的一個莫過於小事愛糾結。
第二日一早見到馬車上他那堆東西時,湛佚着實無語了:“這上金陵是遊玩?”
答曰:“自然是有正事。”
聽罷,湛佚二話不說跨上馬車將東西全扔了下來:“少主,碗筷紙筆書畫這些東西,金陵也買的到。” “唔,這樣……”當着衆人面鳳隱倒也沒有發惱,只是淡淡點頭應下表示自己確實只是不知而已,在一堆東西當中翻出一個精緻鐵盒後才跨上馬車,是故不滿的表情也就只有車內的湛佚看的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不甘不願。
到底本性還是個小孩。
湛佚嘆,瞅着他手中的盒子無奈道:“這又是什麼,金陵城買不到?”
“你以爲金陵什麼都有?沒這金平糖,去了金陵也是白去。”鳳隱悠悠擡了眼皮,又用起一貫平淡無波瀾的語氣,霎時叫湛佚有話也不敢再問。
一路憋着好奇心總算是在半月後來到金陵,湛佚這才知金平糖的用處——換酒。
金陵城裡聲聞酒,地上應無天上有。
見着七尹第一面湛佚猛然明白過當年一句唱詞的真正含義。就好比天上仙人,從他手中釀出的酒,誰能相比擬。
鳳隱聽罷卻是笑了許久,直言湛佚眼光妙,人人都道妖物妖酒,他卻徑直往反的方向想去將七尹歸爲仙。
笑歸笑,藏不住的是眼底濃濃讚許。
在酒廬也不過是呆了一個白日而已,因拿了七尹喜愛的金平糖,換酒是沒費吹灰之力,連之後三年的七尹也都許諾會定時寄到漠城。
真要說起來,鳳隱只是爲知會一聲自個現在住的地方改名叫漠城而已,哪用得着千里迢迢親自趕到金陵。
就像是看穿湛佚的疑惑,鳳隱偏隻字不提,悠然自在的逛街賞景,分明就還在記恨出發時那檔子事。
如此讓湛佚憋了三天後,二人在金陵忽然接到漠城的來信,說是外族有犯,程瑞等人已出面平復,將外賊盡數絞殺。
其實外族來犯這事情倒也見怪不怪,白山壓着大祁邊境,因地偏人少,鄰國便時常會來擄掠百姓糧食。
特別在漠城新起之時,侵略是愈加頻繁,鳳隱不願與其正面交鋒,多是用機關陣術避過或讓其知難而退,這公然出手似乎還是第一次。
直覺事情和鳳隱忽然來金陵有關係,待忍不住一問,就被鳳隱一聲嗤笑:“你是反應遲鈍,還是當真從未關心過漠城大小事情?”
湛佚頓時啞言,遲鈍自是不可能,但承認自個從不關心漠城事只怕……
好在這次鳳隱沒有多言,似瞭然於心一般嘆口氣,無奈道:“我帶你去見識見識,不然日後說你是漠城城主的貼身護衛也沒人信。”
於是乎,湛佚將信將疑的跟出去,然後不可置信的回來。
真的不過兩年而已,沒想到漠城的勢力會如此之大,連千里之遙的金陵都佈下強大的支線,錢莊,賭場甚至是妓院……而這些,完全是由足不出戶的鳳隱一手打理。
湛佚突然覺得,自己長了十幾年的腦子根本就是白長了。
也難怪會有那種一夜之間冒出來的感覺,鳳隱行事輕,凡事皆小心籌劃,在別人還沒來得及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打出一番天地。
三年不鳴則已,一鳴必要驚人。
“再對一遍禮單,看看東西有無破損。”甩了一張紅貼給湛佚,自個則坐到一旁喝起茶來。
愣神被打斷,湛佚杵了杵才反應過來,依言開始檢查面前山一樣的珠寶古物,止不住好奇:“這些東西都挺值錢的,你弄來是要送給哪個?”
“皇帝。”
“哦……” 鳳隱答得隨意,湛佚應得也就十分快,以致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什麼?你要去見……”
“廢話,”悠然的蓋上茶碗,白了一眼才道:“漠城再強也還是祁國一部分,想漠世而存自然要皇帝答應,我可不是叛國始亂之輩。”
“皇帝要是答應確實比無名無分的強多了,嗯,我也知道你最厭惡叛徒,不用這麼強調。”
“湛佚,”湛佚正笑嘻嘻着,鳳隱忽然正兒八經喊了聲,回頭看去眼睛就被緊緊盯住,片刻纔出聲:“你,是真的知道?”
“當然。”當時雖是毫不猶豫的答了,湛佚事後仍是覺得蹊蹺,怎麼也猜不透鳳隱的心思。
進宮面聖的事卻是很順利,幾大箱子的寶物看的皇帝眼睛都笑彎不少,對於鳳隱的請求一口便答應。唔,與其說請求不如說是威逼利誘,鳳隱那口氣……
說不答應就撤出白山,日後再有外族侵略也不會管,同時會關了一系列錢莊等等,答應的話則每年都會獻貢,且保證不會做出有違祁國利益之事。
如此明顯的對比,皇帝自然是應允,並賜漠城“駱”姓,凡漠城人皆以駱爲姓。
這便可以看出,皇帝的提防之心其實也不少。
說起來實在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鬧得人盡皆知。鳳隱這樣做又是存了什麼心思?
這回去的路上湛佚有心想問個清楚,可鳳隱不知哪根筋搭錯,整日沉着臉催促加快速度回城,說話亦是,要麼不開口,一開口準能把人惹毛。
湛佚自問到金陵之後沒做錯什麼,也懶得搭理他,乾脆坐到外邊日日跟車伕閒聊胡扯,直到出了金陵城三天後,才發現鳳隱有些不對勁。
這日晌午時分,趕了一夜的路剛進羋縣,車伕見兩匹馬兒都有些使不上力想在縣上停留一日以作休息,湛佚也覺應該,想要和鳳隱商量時,推開車門裡頭的人卻早已昏死過去。
湛佚一時驚住,在車伕幾聲催促下才記起去尋大夫,連着瞧了幾家均言不知是何症狀,無奈之下只好遵着大夫囑咐找了地方住下,靜候變化。
沒想半夜裡鳳隱卻跟沒事人一樣兀自醒了。
一起身見是在客棧,沉聲就罵:“誰讓你停在這?我不是說了儘快回漠城!你……”
鳳隱話還未說完,被罵的人忽然撲上來一把將他抱了個結結實實,拉着他是左看右瞧,又驚又喜的古怪表情寫滿一臉:“呀,老天啊,你還有眼的……哈哈哈,鳳隱你沒死,你真的沒死啊,我還以爲……以爲你醒不來……”
一句話也因過分激動說的斷斷續續,末了還用袖子蹭了蹭臉,仔細一看,竟真的是哭了。
鳳隱那剛醒來時的怒意也莫名消散的一乾二淨,嘴角不自覺勾起,開口卻還是譏諷兩聲:“噯,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這麼巴望着我死怎麼不趁我昏過去的時候一劍殺了我。”
“不可能!鳳隱,我保證從今以後你對我再怎麼惡毒也不會暗地裡咒你了,”湛佚明顯還沉浸在自個興奮的勁頭裡,對他的話是絲毫不在意,反倒是極其難得的一臉嚴肅狀:“我剛纔就在想,你要是真沒了,我肯定不知道怎麼辦。”
一段話從湛佚嘴裡說出來確實讓鳳隱有些哭笑不得,彎眉笑道:“放心,你肯定比我先死,這樣便不必擔心日後的事。”
湛佚無語的撇撇嘴,猛然覺得剛纔的眼淚都是白費,不禁擺擺手嗤道:“懶得理你。”
“你試試看。”鳳隱依舊是那傲氣十足的模樣,但從他的眼裡分明可以看出,從此刻開始才真正完全的被他所信任。
唔,湛佚忽然覺得,那些眼淚似乎也挺值得。